我心中冷笑,她到底是沉不住气,性子急躁了些,竟想要引我与陈贵人争后位。
可惜她入宫晚,不知道太后把持朝政时,皇上待后宫的冷淡,更没有见到陈贵人死里逃生,从刺客手中脱身回宫时皇上的疑窦。
何况眼下,她手里明明还握着陈贵人的把柄不是?
我凝望她片刻,淡然道:“本宫为什么要怕她?你觉得她会做皇后?朝中大臣时不时上奏折,要立她为后,这么久了皇上要立早立了。”
沈清凉犹豫道:“董姐姐说的没错,可是姐姐若只靠荣宠,就如水中月,不过是个样子罢了,总归不长久,陈贵人有二皇子,保不齐日后母凭子贵。董姐姐,清凉听说您先前也有过身孕的,后来出了意外,不知是否养好了身子?”
我抬眸,颇有些惊讶。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竟能探知我始终不孕,暗中调养身子的秘密,还将后宫局面观察细微。
她见我惊讶,复双手附地,仰头看我,姿态低微,目光却坚定:“董姐姐只要能帮清凉见皇上一面,清凉必能替姐姐除了这个绊脚石!”
“哦?难不成陈贵人也同你一样做下阴损之事?”
她摇头:“不,她所做之事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株连九族的大错!总之求姐姐让皇上见我一面,好么?”
“空口无凭,你倒是说说,她做了什么事,你可有证据?”
沈清凉垂眸,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涉及朝中一位臣子,我虽然未亲眼所见,但也八九不离十,只是还需细细查清。”
我道:“无凭无证,本宫帮不了你。”
“好,”她站起身,低声道:“兹事体大,姐姐且等我片刻。”
她急匆匆走入内阁,过了会儿,传来她的惊呼声:“玉佩呢?我的玉佩呢?”
我掀开帘子,她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玉枕,那玉枕有一个暗层。
难怪陈贵人始终找不到东西。
赤色宫墙内,柔柳生翠,啼鸟闲花,极是幽静。
陈贵人站在柳树下,身边只得贴身宫女陪着。
我吩咐桐花在原地等着,独自走过去。
陈贵人转脸过来,立刻朝宫女使了眼色,命其退下。
而她快步走来,问道:“怎么样?可曾找到?”
“她放在玉枕暗格里,刚才要拿给我看,却找不到了。”我沉吟道:“你的人可问仔细了?”
“你疑心是我的人昧下了?呵,”她冷声道:“绝无可能。”
“那是谁取走了玉佩?”我自言自语道。
陈贵人朝前踱了两步,道:“不管是谁,总之皇上尚不知情,就跑不出桂月宫。“
恰风吹过,她穿着玉色衣衫,侧影姣好,近日似是消瘦许多,七成新的绸缎罗裙下,腰身那里空落落的,如风里的娇花,不堪一折。
可我却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不禁脱口道:“她是将门之后,哥哥刚离京前往西北平乱,皇上不会不留余地。”
她转脸看我。
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笑,她说:“当局者迷,董贵人你难道不知皇上的心思?安官人胆敢加害你,下场哪里能好?皇上为了替你出气,也绕不了她!你且等着瞧吧,看皇上会不会见她。”
证据确实,沈清凉自己也认了罪,圣旨传下去,沈氏被攫夺官人身份,关入永巷,没有旨意,不许迈出永巷半步。
翌日,我在院中修剪花枝。
桐花领月例回来,道:“沈氏昨夜突发急病,死了。”
桐花见我不做声,又道:“她也是活该,明面儿上单纯无害,做事那样狠。这下被万岁爷关进永巷,旁人都在传,她恐怕是担心连累她娘家老子和哥哥,才畏罪自戕的。”
刚刚剪下的玫瑰花枝,娇艳欲滴,我一分神,手指已被刺扎了一下,即刻冒出血珠来。
桐花唬了一跳,忙唤人过来,宫女太监忙拿了药箱,接了花枝。
桐花扶我坐下,捧着我的手指在阳光下细细察看,“幸好没有断刺在里边,不然一动就疼,难受着呢……”
院内除了石桌石凳周围阴凉,其余均被日头直直照着,地砖映着光,到处是耀目生辉。
我仰头看,碧蓝色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只有一个颜色艳丽的风筝。
我站起身,一声不响朝外走,桐花一边跟着,一边吩咐:“快,将伞拿来。”
小太监抬着轿子过来,恭敬道:“娘娘要去哪里?”
我轻声道:“我自己走走,你们都下去吧。”
桐花为我撑着伞,我盯着天上的风筝走,经过一重重宫墙,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沈清凉在我要离开时,死死拽住我的裙角:“我、我有了身孕,我有了皇上的孩子……初进宫不久,陈贵人就送我和佟昭仪各一串珊瑚手串,佟昭仪不知所谓,我却知道手串有极重的麝香,随身带着很难有孕……我本打算过了三个月再告诉皇上……董姐姐,您帮我转告皇上,一定要帮帮我……陈贵人和霍将军有私情,就算没有玉佩,我也有旁的证据……”
老嬷嬷进来,将她拉开,恭声道:“董贵人,时辰差不多了,还请娘娘移驾。”
终于找到了放风筝的人。
没想到是陈贵人,她抬手拉着线,动作娴熟地一拉一拽,天上的风筝愈飞愈高,愈来愈小。
我仰头看了会儿,只看得眼前阵阵发黑。
陈贵人将风筝线交给小太监,坐在石凳上,看了我一眼,道:“过来用盏茶吧。“
她斟了两盏,亲自递给我一盏,自己缓缓吃了一口茶,扭头看着天上的风筝,说:“未入宫前,我极爱放风筝,我爹宠我,请城中最好的手艺人上门为我做风筝,”
她回过头,垂眸,轻笑一声:“这应该是最后一回放了,我会请旨到青龙寺吃斋念佛,”
她看向我:“董贵人一下子去了两个劲敌,往后在宫里更是无人能及,我知道你遍请名医调理身体,可到底过去是损亏过,说句你不爱听的,要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恐怕不易,二皇子还小,对你我之间恩怨一概不知,不如,养在你那里?”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必去青龙寺,我也不养二皇子,你还做你的陈贵人吧。你放心,事关霍将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贵人身子明显一滞,过了会儿才缓缓放下茶杯,“你,为什么放过我?“
“沈清凉死之前,已有了身孕,她自作聪明,一直瞒着,打算满三个月,稳了胎才说,”
我默然道:“一尸两命。够了,这件事,就此过去吧。”
陈贵人亦是惊讶:“她还真是沉得住气。”
我蹙眉,心烦地站起身。
不是沈清凉沉得住气,是她希望我禀明皇上她有了皇子。
是她,未料到陈贵人敢对她下手。
“你去瞧她时,她告诉你的?”
陈贵人走到我身边,道:“你不必自责,她差点儿要了你的命,换做我,也不帮她传话儿。而且她谋害妃嫔,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皇上把她关进永巷,也是瞧着她娘老子的面子,不过皇上说不必见她,那就是永远不用见了,意思明白着呢,不能明面儿下旨治她死罪,又不想放过,我们做妃嫔的,自然要替他把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