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太守乔博臣起床。
夫人已经坐在窗边梳妆打扮,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吩咐:“宁雯, 快派人去叫南星起床,老爷这边既然起了,想必小半个时辰后就要送状元郎和阿影了。”
“是,夫人。”宁雯将手中水盆交给丫鬟, 立刻转身出去。
卧房的门甫一打开,宁雯的脚步却停住了。
夫人正诧异着, 就听到宁雯惊喜的声音:“小少爷,您居然已经起来了。”
她转头对乔太守和夫人说:“老爷、夫人,少爷已经在门口,不知道等多久了。奴婢这就带少爷去隔壁歇息等候。”
“去吧。”夫人还没回过神来, 乔博臣已经摆摆手让自家儿子走了。
乔南星昨晚就憋着一肚子气,今儿个想向自家亲爹证明一番。他特意让侍卫早早叫醒自己, 在天刚亮, 丫鬟刚进去伺候的时候就站在爹娘房门前, 就等着爹爹的刮目相看。
不料他爹反应如此……冷淡。
冷淡就算了, 他爹起来得比他晚,居然还没有一点羞愧之心!
真真是让乔南星大为挫败,垂着头蔫儿哒哒得往隔壁走。
乔夫人还能不理解自家儿子的心思,她插好自己的发簪, 回眸看向相公,没好气地说:“你明知道阿星此回来, 是为了找回场子, 怎地又如此冷漠?”
“……天底下哪有亲儿子向亲爹找场子的事儿,反了他了, ”乔博臣哼哼唧唧,见夫人面色愈发不善,挥手屏退了所有丫鬟,道:“嘿,夫人,咱们南星从小受到的挫折太少,你喜欢同他讲道理,而不是棍棒教育,我偶尔打打他,也都狠不下心——他到底是个男子,不是哥儿,不可能找个状元郎这样的相公嫁了。南星以后要娶妻生子、要承担起养家重任,日后他受委屈受挫折的时候多着呢,现在趁他年纪还不大,让他多受点打击,日后遇到再难的时候,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乔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其会被乔博臣这点歪理说动?
她知道这就是自家相公因为昨儿睡得晚,所以起晚了,又恰好被自家儿子瞧见,抹不开脸面才如此表现。
非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啧。
但作为‘贤内助’,那就得有点情商,看破不说破,乔夫人点头附和:“相公有心了。”
乔博臣厚着脸皮的承了这句奉承,道:“夫人过誉、过誉。”
他在心里想,其实自个儿这也不是完全瞎说的,他就是要让南星见识见识——世上的人并非可以用简单的好坏来区分。自己作为他爹,是个好官没错,但并非绝对的君子,他就是脸皮厚到能当着孩子的面耍横,让孩子多受点挫折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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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飞和乔影这边,乔影看着窗边的红烛,床榻上的喜被,心中莫名有些羞赧。
——此前在京城中没怎么感知到的离家之情,倒是在二哥这儿体味到了。
此刻,乔影似乎才真正有了回门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成亲前那个带着南星到处捣乱的少年了。
这种感知给乔影带来的第一反应是羞赧,不过这份羞涩很快便消散,转而成了开心——他所嫁之人是自己喜欢的,此生无憾。
想到这里,乔影说:“明知道我们要赶路,他还找作诗一作就是一晚上,都快没有休息的时间。”
顿了顿,他补充,“咱们现在急着回上河村,是因为要赶紧回去见爷奶和师父,他要找你作诗论赋,可以赶在咱们返京的时候,那会儿不也有时间嘛。”
何似飞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先前二哥也如此说,但我告诉他我与你返程时可能不会路过罗织府。我们不走陆路,步走内河,而走海河。”
乔影惊讶的把杏眼瞪得滚圆。
——走海河?
可、可朝廷不是只有两艘海船嘛,这两艘海船可宝贝着呢,一般除了朝廷的出海任务外,绝不载客的。
何似飞没直白的答疑,只是点到为止:“前些日子,我在京中有看到工部所造之船,又跟一些将要去工部任职的同窗多聊了些,得知成鸣帝吩咐又造了两艘船,这是咱们朝廷要扩展海权的第一步。”
乔影显然不是不知窗外事的闺阁哥儿,他只是错愕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我知道,其实不止是当今陛下想要掌控海权,先帝也有此等想法。只可惜先帝是家中哥哥长辈都过世了,才临时被黄袍加身的,他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唯恐自己一个决策出了问题,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因此,即便是想要出海,也不会下拨大量银两来造船。如今咱们朝廷能出海的船只也就只有两艘,方才听你说,工部当真又造了几艘?”
何似飞颔首:“真的。其实工部的人早在七年前就开始造船了,所有的图纸和零件已经打磨的不能更精细,只是一直以来都苦于经费不足,才只有两艘出海的船。新帝登基后,同几位阁老秘密商量造船一事——有小道消息说,这造船的绝大多数银子其实并非是国库所出,而是成鸣帝自己削减了后宫开支,将花在自个儿吃穿用度上的银子用来造船,才有了上回我所见到的两艘海船。因为已经有了新的海船,而且还是改良版的,据说能行驶得更远,还能在海风呼啸的气候中保持平稳。而有了这等新的功能,便需要大量的人员和银钱来维护和调整,因此,陛下已经下令让之前的两艘海船来载客赚钱了。”
乔影唇角是明显的笑意:“那岂不是说咱们能坐海船了?我可是从来都没坐过海船,不对,我其实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大海是怎么样子。”
何似飞则没乔影这么乐观,道:“虽说近陆的内海比较平稳,但海船的风险还是比普通客串要大许多,我暂时也没有完全下决定。等到咱们回家后再仔细商量。”
乔影向来是个喜欢刺激喜欢探索的性子,他有了想做的事情后,自个儿便耿直起来:“难不成你担心我到时候有了孩子,不好坐海船?”
何似飞:“……”
这回轮到何似飞稍微有些羞赧,他不大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在乔影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其实当时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是打算坐客船,走运河来着。
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想到了海船,就想到了如今陛下所在乎的海权。
“我当然知道乘坐海船的首要条件使我不能怀孕,”乔影托着腮帮子,道,“其实,相公,哥儿好像没那么容易怀上孩子。根据我朝统计情况,哥儿都是在成亲一两年后才有孩子,好像有个说法,叫什么得行**次数足够多,才能刺激得……怀孕。并非一两次就能轻松怀上得。”
何似飞明显怔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书上说过这点的,但是因着自己娶了夫郎开心,就将此事完全抛在脑后了。
乔影看着何似飞的反应,十分开心,倾身朝前,双臂抱着何似飞,两人距离十分近。
乔影说:“我之前其实也忘了此事。”
顿了顿,他补充道,“但是你居然也忽视了这点,你可是饱读诗书的状元郎——你在跟我有关的事情上犯了一点点小小的迷糊。你、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连我大哥二哥都考虑在内,你当时纳征那日还准备了两份聘礼,就是料到我爹爹会让我难堪,想把我草草嫁出去。你是一个考虑事情十分周到的人,你算十步才走一步。但是,相公,你居然忽视了这么大一个先决条件。”
何似飞双眸定定看着乔影,道:“嗯。”
“你很喜欢我了。”乔影声音中带了点点哽咽。
他完全将自己扑在何似飞怀里,音调很快又调整过来:“我很开心。”
其实乔影从来想要的就不多,他并没有奢求何似飞能像自己喜欢他那样还喜欢自己——毕竟自己喜欢何小公子的程度,他自个儿都说不清。
他为了何似飞所有委屈都可以忍。他甚至想过,自己早些年之所以过得不好,就是因为自己以后要嫁给这么好一个人,所以老天爷才故意让他多受一点磨难,这样才能跟其他芸芸众生一样平衡。
不然天下的好处不就给他一个人全占了么?
所以,不管他相公当初答应娶他,是出于喜欢‘知何兄’,还是说出于对他的丁点怜悯,这都让乔影如获至宝。
但总是贪心的,早些年自我暗示过不要去得到的东西,在自己得到了一点点后,又想着要更多。
这才有了前几日相公不和自己行事,他自个儿心里头胡思乱想的事情。
可当乔影意识到算无遗策的何小公子居然会在这等小事上算出岔子后,心中除了一丁点的惊讶外,更多的全是开心和激动。
——那可是连皇帝、阁老、兵部尚书乔淞远都算在棋盘上的绥州何似飞啊。
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接过乔南星递过来的柳枝,乔影上了马车。
马车随即缓缓驶动,乔影撩开挡帘,对他们轻轻晃着手中柳枝。
即便心中多有不舍,但乔二哥一家三口的身影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乔影将手中柳枝收起,靠在车壁上缓解情绪。
何似飞在外面骑马,乔影目光在车内无处着落,游离不定。
忽然间,他看到一些散乱的纸张,上面好像还有墨迹——能被放在这里的纸张,定然是自家相公所写。
乔影下意识地要将其收拢起来摆好。
拿起一看,乔影整个人忽然愣住——陆路、水路、海路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