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那几位正在堵门的堂兄面面相觑——什、什么?催妆诗这么快就做好了?!
木沧县嫁娶习俗中, 这道外门拦截按理说是不用催妆诗的,只需要新郎官红包给到位,外加被新娘的哥哥们调侃几句, 便可冲过大门。
不过,当新娘子的堂兄们得知伴郎之一是那位‘诗才’在外的小三元何公子,立刻就按耐不住,叫嚷着要伴郎的催妆诗。
——这便是没打过招呼、通过气的突然考察。
按照他们的想法, 即便何公子出口便是诗文,好歹也得思忖、酝酿准备片刻吧!
这、这何公子怎么作诗如此快!
以至于他们这门才堵了一盏茶功夫都没有, 就得铩羽而归,好生没面子!
方才听到另要一首催妆诗的沈勤益当场脑子就懵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新娘,能把先前准备好的催妆诗背熟已是十分难得,让他这会儿作诗, 还不如直接把他扔到乡试考棚里。
幸好幸好,他的似飞兄弟厉害!这么精妙的催妆诗脱口便出!
沈勤益顾不得这几位还没反应过来的堂兄, 当即就去拍门:“门内的哥哥姐姐, 我们已将诗文作出, 求各位哥哥姐姐快开门!”
不消片刻, 门内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嗓音:“哎呀,咱们家姑娘听了催妆诗,已经对镜揽妆啦,诸位, 开门吧!”
门内脚步声交错杂乱,伴随着顶门木棍‘咔’挪开的声音, 还有门闩向上挪动的摩擦声传出, 那挂了红绸的大门缓缓打开。
沈勤益兴冲冲带着俩伴郎向内冲,外面还有同他交好的数位同窗, 乌泱泱进入新娘家里的院子。
随着一叠叠红包的散出,沈勤益终于带着众人抵达了二门。
“新郎官莫急、莫急,咱们姑娘啊,对着镜子,觉得自个儿还是不够美,不敢出来见郎君呢!”
沈勤益唇角笑容咧到最大,完全没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只是傻乎乎道:“怎会如此想!她、她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
紧闭的二门内传来一阵姑娘家清脆悦耳的笑声。
“这新郎官好会说话!”
“咱们姑娘可不是最漂亮的么!”
堵门的姑娘家们不提醒,沈勤益又嘟嘟哝哝的说了好些发自肺腑的情话。
见里面姑娘家们还有继续调侃的意思,陆英终于忍不住,拽了拽沈勤益的衣袖:“催妆诗!催妆诗!”
沈勤益傻乐:“啊?催妆诗?”
何似飞微微偏了头,低声提醒一句:“芙蓉……”
沈勤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那自己准备了许久,又找何似飞修改了许久,还背了个滚瓜烂熟的催妆诗念出来。
二门内的姑娘们笑着喊:“新郎官,咱们姑娘听不到啊!”
沈勤益连忙又朗声背了一遍。
眼看着姑娘们还要再三推辞,何似飞和陆英上前一步,将早先准备好的红包扔过院墙,姑娘们拿到丰厚的红包,总算松了口,笑嘻嘻道:“咱们只听到新郎官让开门,没听到何公子、陆公子让开门呀!”
陆英面皮薄,从小到大就没正儿八经跟姑娘家说过话,单单听这么一句,脸色就发红。
何似飞也是头一回应付这等场面,完全没想好怎么说。
沈勤益急了,上前一步,催促他俩:“说啊,快说!两位好兄弟啊,求求你们了!”
何似飞张了张口,说了声:“那……求诸位通融放行?”
他眉眼间尤带未曾收敛完全的锋锐气息,配着清澈如山涧溪流的嗓音和颜色浓丽的伴郎直裰,浑身都透着浓浓的少年气。
这话让趴在墙头往下看的姑娘们如何招架得住?
陆英也赶紧说:“求求姑娘们放行。”
堵门的姑娘们笑着道:“哎呀,两位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当然听从,来来来,开门。”
沈勤益总算带着大家进入二门,然而这还不算见到新娘。
接下来就得沈勤益站在二门的堂屋外,等候新娘拜别家中长辈,再一同牵红走出大门。
陆英见自己的任务总算完成,抹了把额上沁出的细汗,心有余悸道:“娶亲也太难了。”
其他同沈勤益一道来的同窗笑道:“但勤益兄看着就很快乐啊。”
“真的,自从他早晨骑上马,这笑容就没淡下来过。我怀疑他晚上回去脸都会抽搐。”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为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沈勤益开心着。
并且,在随后的酒宴中,大家伙儿都尽心尽力为沈勤益挡酒,让他千万不要醉得太狠,以免在洞房花烛夜给新婚娘子留个不好的印象。
戌时一过,方才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挡酒的同窗们一个个按耐不住,撺掇着何似飞、陆英和周兰甫去闹洞房、听墙角。
周兰甫听到这提议,忍俊不禁。
喝了不少酒的陆英面色烧红。
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的何似飞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忍不住侧目,惊讶道:“兰甫兄,陆贤弟,你们俩也想去听……?”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最终,何似飞远远缀在众人后边,看着他们一个个凑在婚房窗户下。
就在下一个瞬间,婚房的窗户被打开,依然整齐穿着新郎红袍的沈勤益怒不可遏的喊:“你们想听就听,能不能别闹出这么多响声?还有,陆英你,脑袋都呈现在窗纸上,你这样是想吓唬谁!”
众人如被吓到的鸟雀一般四下散开。
何似飞就觉得人果真不能随便干‘缺德’事,还是赶紧回酒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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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勤益为了这次成亲,足足请了五日的假,待他收假归来,赫然发现了一件大事——何似飞不在学堂上。
起初,他以为是何似飞请假了,但心中不禁暗暗有些奇怪,毕竟似飞读书那么认真,不到最紧要时刻,一般不会请假。
于是,沈勤益在下学后便去找了周兰甫询问此事。
周兰甫道:“似飞应该给你下帖子说过此事,你可能最近太忙没看这些。”
沈勤益连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兰甫道:“并非什么大事,自似飞去年九月进入县学,至今年四月,这八个月咱们教谕把四书五经基本上都讲过一遍了,剩下的时间无非是又一次的重复。所以,似飞跟学政大人商量过后,便回家自己念书复习,不再来县学了。”
沈勤益:“啊?”他赶紧敲自己脑袋,“这么大的事情,我、我最近太……倒是完全没看各个帖子。”
在沈勤益请假的这五日内,何似飞不仅办理了退学手续,还把房舍内的东西都搬走了。
沈勤益疑惑道:“可是,即便似飞不用再来听课,但君子六艺还是可以学一下的。他何故要完全搬走?”
周兰甫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毕竟县学是规矩严苛,可学政大人十分通情达理,比如沈勤益这回成亲,便直截了当的答应他放五日假期。他觉得,以似飞的才学,去跟学政大人说只有下午来听琴艺课,学政大人不会不答应的。
当晚,沈勤益便登门了何似飞的小院。
彼时何似飞刚从余府用完饭回来。
招待沈勤益,何似飞最多也就请他落座,烧水泡茶。
沈勤益忙不迭地问:“似飞,你怎么连县学都不去了?”
不等何似飞说什么,他又补充,“我知道你听课效率奇高,几乎用不着听二遍就能融会贯通,确实不需要再听经义课程。但、但你君子六艺课不学了吗?”
何似飞看着沈勤益紧张又期期艾艾的表情,就知道他真正想问什么。
他道:“勤益兄,君子六艺,骑射与御车都是教至能顺利上手便算结课,县学不会再深入教授。这两门我在今年二月便结课了。至于古琴……”
何似飞顿了顿,果然见沈勤益紧张的睁大了眼睛。
他笑道:“勤益兄,着实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询问。我离开县学,是为了全身心准备今年秋闱。”
乡试,因其在八月举办,又名秋闱。
沈勤益紧张的倾身向前,一个不留意,将桌案上茶水打翻,但他恍若未觉,而是用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看着何似飞,口齿不清的询问:“那……似、似飞你有、有把握……”
还没问完,沈勤益自己都想把这句话吃回去。
以似飞的心性,他会打没把握的仗吗?
毕竟考一次秋闱,去郡城来回路费、客栈房费、吃穿用度,少说也得三十到五十两银子,这是一般农户家庭六到十年的积蓄。
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秀才来说,没有点把握去考乡试,就完全是浪费银子。
何似飞薄薄的眼帘掀开,眸光是一如既往的灿亮,道:“有把握。”
沈勤益闭了嘴,再不知道该问什么。
何似飞也这么定定的看着他,没说话。
沈勤益缓了好一会儿,才从似飞十五岁就要去考乡试中缓过神来,他忍不住挠挠头,这才发现自己袖子都湿了,连忙找布巾擦桌子,道:“其实兰甫兄应该也猜到你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了,他跟我一样震惊,说都不敢往外说。我这就是好奇心压不住,才来找你聊聊的。”
他擦了桌子,又道:“陆英他家先生其实还想让他压两年再去考院试,但那小子态度很坚决的要去考今年的院试,我寻思着可能是想来县学跟咱们当同窗。”
何似飞道:“陆贤弟那边,我去同他说。”
沈勤益颔首,道:“那我就先祝似飞贤弟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何似飞莞尔:“谢过勤益兄。”
沈勤益这边刚走没多久,一个穿着草灰色短打,身材魁梧有力的汉子敲响了何似飞的院门。
“何公子,您的信。”汉子将一封封口带火漆,且烫花样式为半翼的信交到何似飞手中。
如果仔细观察,这名汉子袖口有同样草灰色棉线绣出的半翼暗纹。只是棉线颜色同衣裳颜色一样,不细看便极难分辨出。
这个半翼图案,同样是何似飞所刻木雕的‘标识’。
虽说图案一样,但这汉子着实跟何似飞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乔影一手搭建的镖局所雇佣的镖师而已。
——为了能从上河村、木沧县到罗织府,乃至京城往来寄信方便,乔影便以自己的名义开了间镖局。在从木沧县到京城,沿途所经过的每个县城都买下铺面和院子,雇佣了不少自家大哥军中退下的士卒,总共耗费接近六千两白银,沿途搭建起一条舒适又平安的通路。
其间深意即便乔影不说,何似飞也能明白。这是为了他日后前往京城参加会试和殿试时,能一路安宁,顺畅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