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出了宫门,吩咐身边的人:“快马回去报信,让徐氏提前做好迎旨准备。”他虽然带去的是口谕,那也是传达的皇上的命令,不可轻忽。

他身边的人迟疑:“可四奶奶怀有身孕,此时进宫?”不是皇上想拿四奶奶做人质吧?

才说完这句,被安定侯冷凝的眸子看过来,连忙浑身一震,迅速的应:“是。”

旁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安定侯自然也想得到,是他又对徐臻有些自信,知道这种御前奏对,重点在回话上。

徐臻此时还不知道,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接下来却是请她走一遭龙潭虎穴。

她的身体极为不舒服,月份越大,孩子动得越多,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行动就要喝水,喝水就要更衣,种种不便简直不能多说。

接到报信之后,她只能停了喝水,吃了一点东西,免得在御前等待太久,饿晕过去。

皇上见了她,先对安定侯来了一句:“你这行动倒是快。”

安定侯恭敬的俯首,默默认领了这个表扬。

皇上又对徐臻道:“你行动不便,免了行礼。”

徐臻屈膝谢过。

皇上又叫人搬了锦凳过来。

徐臻还是谢了,而后大大方方的坐了。

皇上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点头道:“如此甚好,小一辈们生龙活虎,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看着也放心了。”

徐臻心道才怪呢,脸上倒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此时外面有喧哗声,皇上吩咐安定侯:“你出去看看。”

安定侯应下,弯腰行礼告退。

偌大的宫殿里头便只剩下皇上跟徐臻。

皇上开门见山:“臻丫头啊,你能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跟太子生份了的?”

徐臻一脸诧异,“皇爷何处此言?臣妇……”

皇上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表白”:“朕就是好奇,此时此地,也只有你说,想听两句实话,怎么这么难么?”

他一说这样的话,徐臻的神情就沉郁了下来。

她端坐在锦凳上,一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虚虚的握着,过了几息,开口:“臣女那年去西北给父亲送药,太子主动借了臣女几个侍卫。西北有疫情不假,臣女身体却一向健壮,不料回程途中染病,被侍卫们抛在半路,臣女彼时无钱无人,险些病死,后来得蒙一家人照顾,身体才渐渐有了起色,那时候年纪小,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便是想问问太子为何要如此害臣女。后来回了京,太子似对臣女的事一无所知,而京中又传出他与承恩侯府姑娘即将定亲的消息,臣女找到那几个侍卫,这才问出真相。不过便是如此,臣女也问心无愧,因为臣女根本没有反击报复。”

“皇上或许不信,但臣女所有的失望,也是来源于此。”

皇上更好奇了,“照你这么说,是王茹嬿勾结了侍卫害你,太子全然不知情。”

徐臻点头:“正是如此。此事在臣女心中深藏多年,连文国公府里长辈们也不得知。那些侍卫们也还都好好的在东宫当差。皇爷若是不信,叫他们来一问即知。”

皇上:“那你为何不告诉太子?”

徐臻就笑了一下:“皇爷安排下去的事情,侯爷明知臣女身怀六甲,仍然迅速且不迟疑的完成。太子安排了侍卫,侍卫却为他人所摄……”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皇上不由点头,他身体往后靠到龙椅上,整个人放松又叹息:“太子啊!太自负了。太容易被人所拿捏了。”

没有太子妃,也有皇后,没有皇后,将来也会有他人。

皇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徐臻,心道,朕当初没有选你为太子妃,何尝不是因为这一点?凭你的本事,夺得太子的欢心,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么?

奇异的,徐臻竟然看懂了皇上的这个眼神。

她本不想解释,转念一想,最终还是欠了欠身,俯首道:“臣女志不在此。”

皇上这下是真的有点吃惊了,可想到徐臻自从嫁人以来,夫唱妇随,又确实如她所说。

“朕,也有走眼的时候。”

徐臻就笑了:“臣女不过萤虫,又怎当得起皇上看重。”

皇上哈哈大笑:“你公公也才说自己是萤虫,你又说,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徐臻极快的应:“父亲是萤虫,儿女们自然也是萤虫,此一脉相承耳。”

“说得好!”皇上点头。看得出他对徐臻的妙答十分满意。转头喊人:“赐茶。”

赏赐别的徐臻还能淡定,赏赐这个,她就有点搂不住了,很想挪挪屁股。

要知道她从侯府接到消息再到现在,那可是过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了,平常一刻钟都得去更衣一回……

不过好歹这是面圣,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真颜呢,她这还同皇上说了这么长时间话,赚了赚了。

不过接下来徐臻就不这么想了,一杯茶喝过两口,脸上就露出去意来了。

偏皇上还要问:“当初恨过太子么?”

恨那当然是恨的,但答却不能这么答,比方说她可以说宋尧的不是,但若是小李掌柜在她面前敢哔哔宋尧这样那样,那肯定不能饶他。

她笑着道:“没有恨过。”

皇上不信:“你不说好听的哄朕,若是说现在不恨,朕还能相信一二,那一开始陷入绝境,茫然无措之际,怎么能够不恨。”

徐臻摇头,此时望向浮空,仿佛整个人也回到那时候:她的唇角含着笑意:“那时候却也没有恨过的,因为根本不信。后来相信了,却连跟人对质的心力都没有了,就更勿论去恨了。更何况,后来遇到的许多事情,都比臣女那次遇到的凶险。这世上有许多事情,犯了错可以改正,经历了祸事,可以汲取其中的经验教训,让臣女自己说,世上的错事无非两种,一种是做错了,还有机会改,另一种则是错了就错了。”

皇上唏嘘良久,过后道:“朕没想到你竟宽厚至此,若是朕,定要在太子面前争辩一番,让他悔不当初。”

徐臻就笑,就算悔不当初又如何呢?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她了。

皇上又叹息:“安定侯有三国孟德之能,朕的太子,却太令人失望了。”

徐臻本已经放松下来,听到这后一句,才顿悟过来,原来皇上这坑,甚至前头那么多废话,都是为了眼前这一句铺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