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红半边夜空,悬瓠城北,汝水畔大营,披着披风的丞相尉迟惇,站在帐外看着西南方向那片火光不发一言,左右侍卫默不作声,因为他们知道丞相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今日官军攻城,伤亡惨重,丞相差点被冲出城的敌军所伤,后来特意叮嘱,说晚上要提防敌军偷袭,结果...

“来人。”

“末将在!”

“加强戒备,提防逆贼夜袭。”

“末将领命!”

尉迟惇板着脸转入帐内,片刻后帐内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翻在地,侍卫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硬着头皮入帐。

帐内,一个书案断做两截,上面摆着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侍卫们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去收拾残局,尉迟惇将佩刀扔到一边,坐在榻边,看着烛光不吭声。

见着他没什么吩咐,侍卫们缓缓退了出去,不一会帐外响起说话声,原来是相府司录崔子枢求见。

崔子枢见着尉迟惇在生闷气,知道是为西面大营那冲天火光,他也不点破,来个先声夺人:“丞相,属下有一计,可使城中逆贼方寸大乱。”

“讲。”

“还请邾王后写亲笔信一封,再射入城中。”

尉迟惇瞥了崔子枢一眼,哼了一声:“此计于事无补。”

“丞相在此闷闷不乐,亦于事无补。”

听到这里,尉迟惇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无奈说道:“悬瓠难下,寡人心有不甘!!”

“丞相,自古坚城难下,但只要围困得法,迟早能破,无非值不值得耗费人力物力罢了,既然丞相对悬瓠势在必得,伤亡大些便大些。”

“那群废物!如此优势兵力还被打得狼狈不堪!”

尉迟惇说到这里就来气,他明明交代了一定要小心要小心,结果...

虽然还未得报详细损失情况,但西大营燃起的冲天大火,已经说明营寨失守,那可是兵力逾四万的大营,尉迟惇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被攻破了。

当然,营寨被攻破,不代表四万兵马全军覆没,溃败的将士四散奔逃,到了天亮可以收拢回来至少过半。

但今日接连两场大败会严重挫伤官军将士锐气,尉迟惇一想到这里就心烦:己方以绝对兵力优势围城,竟然会被对方打得灰头土脸!

崔子枢此次前来,是方才见着西大营方向火光冲天,知道己方恐怕伤亡惨重,赶紧求见丞相特地劝解,免得对方心浮气躁之下决策失当。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话谁都知道、谁都会说,但所处的位置不同,心态也不同,宇文氏的军队占据悬瓠,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极有可能导致天下局势骤变。

所以崔子枢作为幕僚,极力劝谏丞相尉迟惇带着天子御驾亲征,尽早收复悬瓠,把宇文氏的军队赶回山南。

攻城,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守军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进攻一方花上数月甚至一年时间才拿下城池都极有可能。

只是一开始大家想速下悬瓠,所以接二连三的失败才导致将帅们有些焦躁。

焦躁归焦躁,官军优势依然明显,既然速攻不成,那就慢慢来,反正悬瓠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么破城是迟早之事,而既然宇文温在城里,那也是一个极好的诱饵。

崔子枢将自己的看法向尉迟惇进行阐述,如今宇文氏的核心人物,就是杞王宇文亮父子三人,宇文亮在关中,宇文明在山南,而宇文温在豫州悬瓠。

悬瓠如今孤悬在外,一如当年西魏大将王思政据守的颍川,外无援兵,只能靠城中守军苦苦支撑。

当年王思政据守颍川,熬了差不多一年才无奈投降,这期间西魏居然没派兵来救援,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但守颍川的若是宇文泰嫡系大将,亦或是宇文泰的侄儿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么?

所以,对于杞王宇文亮、世子宇文明来说,据守悬瓠的宇文温不是弃子,迟早都是要救的。

那么对方该如何救?

崔子枢认为对方的援军,只能经过三个地方增援悬瓠:方城、平阳、光城。

荆州方城,有官军控制的叶城挡着,光州光城,如今有扬州军盯着,而申州平阳位于悬瓠西南二百余里外,与山南安州隔着个桐柏山,此时还在宇文氏控制之下。

宇文明若是要救悬瓠,必然派兵翻越桐柏山,以平阳为据点,往悬瓠进军。

官军围了悬瓠,一开始的打算是强攻,尽快将其拿下,只是如今守军顽强,崔子枢建言,官军应该调整策略,缓攻悬瓠,以悬瓠为诱饵,围城打援。

让宇文明保有平阳这个据点,让其觉得还有机会派兵为悬瓠解围,对方迟早会往平阳增兵,伺机为悬瓠解围。

援军从平阳出发,要么往北,经永州之后再折向东,向悬瓠进军;要么向东行军,经息州折向北往悬瓠进军。

永州和息州,此时已经为官军收复,呈现从东、北两面夹击申州之势,而现在守军可以示弱,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

如何示弱?方法有很多,可以使出诈降之计,引得对方来偷袭州城,然后让其得手,距离悬瓠更近,愈发舍得投入兵力。

接下来该如何围城打援?具体策略可以商议,崔子枢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尉迟惇及时应变,不要为了一个悬瓠而偏执得不知变通。

他认为宇文亮父子不可能放弃据守悬瓠的宇文温,所以要对这一点加以利用,以歼灭宇文氏主力军队为目标,待得对方再无兵力野战,届时悬瓠就如同熟透的苹果,轻易可以摘取。

不光悬瓠,就连方城、上宛、襄阳,也都是如此,没有兵,光有坚城没有用。

“丞相,外无援军,孤城不可守,宇文温如今困守城中,除了时不时搞偷袭,根本无法伤及官军将士皮毛,何必为这座迟早投降的城池,平白无故消耗兵力?”

尉迟惇沉吟着,用手敲着半截书案,崔子枢说得有道理,他是有些急,所以陷入了“速下悬瓠”的牛角尖,若变换一下思路,其实根本就不会觉得拿对方没办法。

“既要围城打援,有何良策?”

“丞相,请再次回水灌城,让官军将士休息一段时间,顺便养伤。”

“又灌城?冬天一到,河水结冰,敌军可以在冰面上行走,依旧能趁夜偷袭。”

“那正好。”崔子枢笑了笑,“被河水长期浸泡的夯土城墙,墙体潮湿不堪,一旦冻结,必然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