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以声离开后, 临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每天帮忙照顾奶茶店,上课,时不时去医院陪临冬透析, 再偶尔去书房打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学业和家人都有顾及。
很快,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排名贴了出来。
临春路过公告栏时随便看了一眼,第一名不出意外是她的名字。
其实这种排名表没什么新意,临春见怪不怪,也不是每次都看。
只是高二后多了个蒋以声, 她每个月的一次恶趣味,想看看这人又故意装着考了多少分。
蒋以声每次都能固定在第一页的最后几个,中等偏上的名次。
最初临春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徒有其表, 现在反而明白, 控分似乎比认真考试要更难一点。
她又想起蒋以声,这个名字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的一颗石子, 在那一刻激起跳跃的水花,听见清脆的声响。可随着水波逐渐扩散消失, 这段插曲也随之消散。
临春垂了视线,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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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入了夏。
今年教育局管得严,暑假一律不许补课。
临夏的预产期就在最近, 临春早早放假回家, 也方便照顾。
她最近接了个兼职,帮外面的辅导机构批改作业。
这份工作是赵老师给她找的,不用沟通说话, 每天到点了去辅导机构拿点卷子回家,随时随地都能批改。
不过薪水不是很多, 但临春已经非常满足了。
至于北京那边,临春依旧和徐拓穆潋卿保持联系。
时不时也在四人小群里说几句话。徐拓来桐绍找过几次临冬,临春去北京复查时也找过他们吃饭。
但可惜的是,和临春一样,他们两人都联系不上蒋以声。
在科技发达的现在,如果能断联到这种程度,那只能是一方不愿联系。
对此临春心知肚明,她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牵扯到了徐拓穆潋卿,所以在之后就沉寂下来,直到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话。
七月,临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徐凤娟高兴疯了,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说要搞个喜宴,办他个一天一夜。
临夏累得睁不开眼,梁峻陪在床边,她问他高不高兴。
梁峻眼里含泪:“高兴。”
临夏疲惫地笑笑:“我也高兴。”
她高兴是个男婴,这世界上少了一个受苦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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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八月份,顾伯回来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孟雨柔。
临春当时人在书店,第一眼看过去没反应过来,惊喜之余刚准备喊阿姨,却在中途突然顿住了。
她嘴巴还张着,整个人傻在原地。
这是,蒋以声的妈妈。
“小春,”孟雨柔微笑着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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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田被临春照顾死了不少,现在终于重新被顾伯接手,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只是面对孟雨柔,临春还有点不太适应,一想到对方是蒋以声的妈妈,她就哪哪都很别扭。
这个夏天,临春知道很多的事,她重新梳理了蒋以声来到桐绍的前后时间,发现一切好似冥冥中注定一般——孟雨柔来到这里,蒋以言来到这里,蒋以声来到这里。
他们从高楼林立中逃离,在田边树下遇见灿烂的美景。
只是世事无常,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孟雨柔轻声说。
她其实并不愿意生下第二个孩子——一个不被爱着的、毫无意义的生命。
她既恨又爱,矛盾又痛苦。
她怕看见那张脸,怕他骨子里流的血,但又永远记得孩子牙牙学语时喊出来的那一声妈妈。
蒋以声失踪那一夜,她一个人疯了一样去找。
她想他永远别回来,又怕他永远不回来。
她找到他在水沟里被冻的瑟瑟发抖,却还是后退半步,打电话给了蒋以言。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哥哥,企图让对方替自己去爱弟弟。
所以在蒋以言过世后,孟雨柔才那么难以接受。
她与这个世界的链接断了,她所有的希望和爱仿佛在那一刻也一并断了。
可是蒋以声还叫她妈妈。
他眼圈通红,一字一句沉声质问:“我也是你的孩子。”
于是她连爱他都要罩上一层假面,疯疯癫癫,真真假假,尽力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临春心里难受,沉默良久。
半晌,她拿出手机,打字给孟雨柔看。
【您织的围巾他都有戴。】
【他说过,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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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前几天。
临春端了个小凳,坐在书店门口午睡。
风扇嗡嗡作响,她能听见轻微脚步。
摘下卡在脸上的书本,店外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她忙不迭站起来,书本跌在地上。
对方单手撩了门帘,探身进来:“有快递。”
心跳在几秒内坐了趟过山车,临春平复好心情,签收了快递。
收信人是顾伯,拆封时临春在场。
里面只有一张风景明信片,上面盖着邮戳,和一行随手的祝福语。
“蒋以声”三个字落在右下角的结尾,嚣张地占了两格。
一如去年。
顾伯转手递给临春。
临春连连摆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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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学业很重,临春几乎每天都把自己闷在教室,就连书店都很少再去。
经济稳定后,临夏给她报了语训课,临春的英语成绩稳步上升,听力也逐渐没那么离谱。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年末,临春去北京复查。
她本想着过年了蒋以声可能会回来,可见了穆潋卿才知道这么久了对方压根没有消息。
大半年的时间,只有一张明信片和他有关。
倒也不是坏事。
隔年二月,百日誓师。
临春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她早就写好了演讲稿,在上台前抬头看了眼教学楼最边上的那一处走廊。
她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揣着馒头夹肉,和蒋以声站在那里并肩聊天。
话题交递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差点蹦进他的怀里。
但此时,临春身边站着的是赵老师。
她单手扶着她的手臂,在让学生上台时轻轻推了临春肩膀。
这一次上台,并没有赵老师替她念稿。
临春发音模糊,晦涩难懂,虽然认真听还是能听懂大概,但一开口还是惹得一阵嬉笑。
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一字一句接着念了下去。
渐渐的,笑声小了。
到后来,只剩话筒里坚定而又有力的声音。
“我的目标院校,是中国政法大学。我要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为所有贫苦、勤劳、努力的女性争取她们应得的利益。”
“我,桐绍一中高三学生,在此宣誓——”
“未来一百天,我将拼出青春无悔。百炼成钢,打造人生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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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春高考前几天,家里都紧张坏了。
临夏怕打扰到她,吃过饭的碗都等她不在的时候洗。
但临春心态挺平常,还能闲得没事去书店遛弯。
她喜欢坐在窗边把蒋以声送她的万花筒拿出来,时不时看一看,视线定格在其中某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对方温和的笑容。
孟雨柔端来西瓜,两人经常会说上几句。
有时话题绕到蒋以声的身上,孟雨柔还能问问两人的恋爱细节。
临春吓得直摆手,她和蒋以声清清白白。
说完了又觉得可惜,唯一一次的拥抱竟然还是她推开的。
“下次再见到的时候要把他带回来哦。”孟雨柔笑着打趣,但说完又敛了敛眸,“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临春咬了口西瓜,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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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高考如约而至。
临春发挥正常,考完没有估分,在家昏天黑地睡了几天。
同学找她出去毕业聚餐,无非就是吃吃饭喝喝酒。
梁阙那天喝了很多,最后还是被人送上的车。
“他喜欢你很久了。”有一个女同学凑近了对临春说。
“不,”临春摇摇头,努力回复她,“妹妹。”
就当他把自己当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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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下来是在六月底,临春还在辅导机构批改试卷,临夏就率先替她查到了分数。
成绩不出意外,挺高的,足够上她的目标院校。
辛苦没有白费。
填志愿那天,赵老师和临春在办公室里谈了会儿心。
她这个分数其实还可以去更好一点的学校,比如他们省唯一的985。
两者一个偏向于社会科学,一个偏向于理工科研。
临春的理综优秀,再加上交流困难,其实更适合后者。
当然,她只是给出另一个选项,最终决定的还是临春自己。
临春摇摇头,还是坚持原先的想法。
而且,她还有私心。
“我想…去…北京。”
临春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虽然现在发音依旧模糊,但足够交流。
赵老师沉默片刻,似乎也是懂了什么。她点头:“那以后加油。”
临春笑着应下,处理好事宜后转身离开。
只是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又停住脚步,犹豫片刻,重新走向赵老师。
“赵老师…”她打着手势,也拖着声音问,“你能不能,和我…见一个人?”
此时是下班的点,赵老师欣然同意:“谁呀?”
临春抿了抿唇:“以言…哥哥…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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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书在七月送达,新学期在九月开始。
临夏替临春收拾了一个圆鼓鼓的书包,和一个大腿高的行李箱。她还没见过大学,准备带着临冬跟过去看看。
梁峻本来也想跟着,但梁阙在同一时间入学,他得顾着那边。
高铁站外,两拨人在门口分别。
“女娃跑那么远也不知道干什么哦,”徐凤娟抱着她的孙子酸溜溜地说风凉话,“咱们阙阙就搁边上,多好啊。”
“行了吧妈,”梁阙翻了个白眼,“我也考不到北京。”
那边母子俩叽叽喳喳吵起来,这边梁峻叮嘱着临夏注意的事项。
“行了又不是小孩,”临夏推推他,“走了走了。”
列车还有一段时间到站,他们得先进去。
临春握着行李箱,回头再看一下桐绍的树木和蓝天。
“姐,”临冬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你舍不得?”
这个巴掌大的县城,无论是经济还是教育都十分落后的县城,破旧又贫穷,却满载着自己和蒋以声的所有记忆。
“嗯,”她一点头,“舍不得。”
舍不得,还是要走。
去更好的地方,迎那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