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蒋以声提到的人工耳蜗的事, 临春脑子一热就给同意了。
回家后她搬着小凳在外面晒了好一会儿月亮,夜风吹得她手脚冰凉,这才有点缓过劲来。
如果检查合格, 对方承担大部分医疗费。
可那剩下小部分她能承担得起吗?
临冬的病先不提, 临夏以后生了宝宝也需要一笔开支。
家里就算有钱给她去北京检查再配耳蜗, 那肯定也是从临夏从自己身上硬省下来的。
大姐已经很辛苦了,临春不想再让她费心伤神。
但是烦就烦在自己只图一时嘴快答应了蒋以声。
她的确愿意帮忙。对方是蒋以声的朋友,临春这个小聋子愿意积极配合接受各种治疗。
可主观上的愿意并没有用,她没钱, 硬件上不支持。
或许蒋以声都没想到她能穷成这样子,以至于别人伸手帮她,她都没能力握过去。
像陷进一潭烂泥, 让本就不好开口的原因更加难以启齿。
临春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明情况, 让蒋以声不产生额外的误会,明白她的意愿和难处。
她不奢望在没有付出的情况下得到好处, 出于那一点小小的自尊,不想让蒋以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和退让。
自己在泥里挣扎, 何必弄得别人一身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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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春一夜翻来覆去没睡着,隔天起床仿佛妖怪成精。面容憔悴满眼血丝,被灿烂的晨光当头一照,几乎可以原地去世。
李瑶瑶没什么眼力劲, 在校门口一个猛虎扑食从背后兜住她。
临春吓了一跳, 腿脚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在地上。
手机被举到她面前,临春握住李瑶瑶的手臂,看见屏幕上是一则当地新闻。
标题长而复杂, 官话一堆,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新闻内容, 被其后的犯罪嫌疑人的打码图片点醒了困意。
这不就是——
“是他是他就是他,”李瑶瑶快速抢答道,“我之前还奇怪呢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现在知道了,他们是拍女孩子剪头发的小视频卖给那些变态的!”
临春有点懵,从短暂的清醒转变为另一段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买这种东西。
李瑶瑶耸耸肩:“谁知道变态怎么想。”
这事儿的确无解,就像临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耳朵感兴趣。
到了教室,她还在想早上那则新闻。
低头打开手机,正搜索着同城新闻,身边有阴影靠近,临春还没反应过来,被蒋以声用手轻抵了下脑袋:“大早上玩手机。”
对方拎了两个茶叶蛋,搁在她的桌上。
临春仿佛被抓了小辫子,“嗖”地一下收了回手。
蒋以声轻笑:“看什么呢?”
临春把手机关掉塞进桌洞,闷头把脸往书里扎。
蒋以声没在座位坐下,手指点了下桌子边缘,往教室前走去。
临春举着单词书,遮了半边脸,看对方在讲桌上顺手捡了根粉笔,走去黑板右下角写着什么。
他的个子很高,这样写字要稍微低着头。
温和的晨光落在他的发上,发尾蓬松,像镀了一层淡色的暖黄。
片刻后,蒋以声侧身离开,临春看见黑板的右下角写着他们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是他俩值日。
“……”
她给忘了。
趁着还没上课,临春先把教室扫一遍。
蒋以声涮了拖把回来,顺着她扫好的地方再拖干净。
两人配合默契,速度相同,没一会儿就把教室内的卫生结束。
蒋以声出门去拖走廊,临春把角落的扫帚收拾整齐,再拖着齐腰高的垃圾桶去倒垃圾。
虽说垃圾桶边缘也还行,但到底是垃圾桶,怎么都不干净。
在以前这些向来是临春的活,有时值日生偷懒,她就多干一些。蒋以声这样金贵怕脏的少爷,她干脆没知会对方,自己默默把事儿做了。
教学楼单层的垃圾桶不远,临春挨着走廊边往前拖。
只是半道上突然被人在后面接了一手,她诧异地回过脸,看蒋以声还握着拖把,单手便把垃圾桶拉到了自己身后。
没说什么,也没嫌脏,就这么往前走。
临春快步跟上去,蒋以声随手把拖把给他。
有人帮忙就省些力气,倒垃圾的时候临春不用再费力地把垃圾桶提起来。
蒋以声捋起衣袖,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肌肉,稍稍抬手就把垃圾全倒了出去。
少年的力气总是更大一些,用力时能看见手背隐约凸起的血管。
临春错开目光,莫名想起那晚被蒋以声握着手腕拉上围墙,细枝末节的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事情始末大概的轮廓。
尽是些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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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上课时,临春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把蒋以声昨天提到的事告诉对方。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她打算大课间前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就直接说。
真诚永远是最打动人,一句“没有钱”可以省去很多其他。
而蒋以声听后也就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没什么别的反应,临春尴尬地脚趾抠地。
【我没想着全部免费,但这一小部分我的确也负担不起。如果可以等一等,一年后我上了大学后自己挣钱再去做手术。】
蒋以声托着腮看完这条短信,想想,回复道。
【可以,我替你转达一下。】
临春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觉得过于随意,在她看来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两句话翻页了?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全部落在蒋以声眼里。
他只是笑笑,安慰道:【你的情况我也只是随口和他一说,并没有抱有太大希望。】
临春了然,连连点头。
但同时又生出了许多失落。
蒋以声并没有接“她大学之后”的话,差不多也就拒绝了这样离谱的请求。
毕竟没有医生等着患者的先例,这世上那么多人求医无门,是她有点儿异想天开。
只是这么多年,好像还是临春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接触到关于耳蜗的事情。
明晃晃的希望在那,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能力、够不着,当意料之中的结果出现时,又不可避免的难过。
“怎么了?”蒋以声似乎没有察觉出她那些额外的情绪。
临春连忙抿出一点笑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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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蒋以声手上题目算了一半,准备把黑板擦完再离开。
临春有点躲他,别别扭扭乱瞟半天,最后先他一步去了讲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黑板擦干净后就从前门火速逃离。
蒋以声搁了笔,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如往常般回了家,路上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询问关于手术方面的问题。
张姨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只是餐桌边意外有个不速之客。
蒋以声在玄关停了脚步。
徐拓:“……”
兄弟俩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视几秒,蒋以声从对方微皱的眉头和格外反常的安静中察觉到一丝不好的苗头。
“声哥…”
徐拓满怀愧疚的一个称呼,蒋以声基本上就心里有数了。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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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正好说事儿,蒋以声一顿饭吃下来也就把事情给听了个全乎。
意料之中是临冬手术的事儿,然而他没想到,徐拓竟然胆大到直接去找了临冬的生父。
“之前说先两万去检查,合适的话再给五万做手术。我想过他们会中途反悔,其实十万以内我都能接受,但我他妈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反悔,狮子大开口找我要五十万。”
蒋以声沉默片刻:“你动粗了?”
徐拓浑身针扎似的难受:“我就是吓吓他们…”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底线,活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无赖。临冬说到底都是对方的亲生女儿,难道他就没有一点愧疚?!
不仅如此,还堂而皇之地开口找徐拓要钱,气得徐拓软的不行来硬的,找了当地的人去店里威胁,准备一毛钱也不给对方。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想直接找去临冬家里,要不是徐拓的人中间拦了一手,这事儿指不定就捅到了临夏面前。
“他竟然知道小冬住哪儿,他知道小冬是他女儿。”徐拓声音发哑,说话都慢了许多,“这么多年,真有这种父亲吗?”
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以为碰到个唯利是图地就能用钱把事儿办了。
可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打破道德底线,当一个全头全尾的畜生。
蒋以声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现在呢?他什么情况?”
徐拓烦躁地搓了把脑袋:“给了他几千块钱,暂时安分。”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事情没解决,临冬的生父就像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能打破姐妹三个平静的生活。
而且五十万对徐拓来说,虽然也不是拿不出来,可这个数字大概率得惊动他爸,没一个合理的去向瞒不过去。
“别想了,”蒋以声打断他的思路,“顺着他五百万都不行。”
徐拓欲言又止,最后挤牙膏似的憋出一句话来:“可不顺着,他去找小冬怎么办?”
蒋以声闭了闭眼,没想出什么办法:“先缓着吧。”
“哎!”徐拓靠着椅背,仰头大声道,“我难受得要死!!!”
“这事你别管了,”蒋以声站起身,在徐拓肩上按了一下,“以后干什么事知会我一声。”
“成…”徐拓沮丧道,“需要帮什么忙你可千万别自己来,算我一份,出钱出力还是可以的。”
蒋以声冷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徐拓弱弱道,“再强调一遍,您可别自己来。”
蒋以声回过神,淡淡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