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绍一入冬, 气温就垂直往下掉。
临春感觉前几天自己好像还穿着单褂,今天早起临夏就让她套袄子了。
提前晒好的衣服带着股蓬松的阳光味道,临春里面穿了件毛衣, 原本还是敞着怀的, 出门被冷风一吹, 登时就把扣子给扣上了。
顾伯最近早上起得晚,临春通常都是下午过去,蒋以声晚饭后都会过去看书,闲得没事还能给她讲几道题。
临春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 疯狂进步。
同时,她的单词本在十一月中旬正式结束。
只是有了奥数在其中横插一脚,就难免有些背着后面的忘着前面的。
临春近几天睡眠不足, 记忆力似乎也有所下降。
她打算把单词再从头到尾复习一遍, 正琢磨着要怎么安排时间,却出了档意外。
当派出所的警察找到奶茶店时, 临春还以为是梁峻的同事找大姐有事。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找自己的。
简单问了几句, 有关半个多月前李瑶瑶给她联系的卖头发的事。
临春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只是稍许犹豫,没有说出蒋以声来。
等到警察走后,临夏又重复质问。
她妹妹那点小心思, 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
{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临夏表情不悦。
临春连忙摇了摇头:{没有, 我只是和他一起参加了比赛。}
{之前不是比过了吗?}
{那只是初赛而已。}
这几天临春晚上熬夜刷题补进度,白天就去找蒋以声问错题,睡眠时间被她压榨到不足六小时, 再不结束比赛人估计就要崩溃。
临夏将信将疑,但仍然有些不放心:{马上就高三了,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要有数。}
临春动了动唇,本想为自己近期的行为辩解一二。
可手都抬了起来,却又垂下目光,沉默着应允。
也的确是要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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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的叮嘱,临春感觉自己听过好几百遍,鬼打墙似的,是个人都要跟她说一遍。
当天下午晚饭后,警察又来了趟奶茶店,把临春带去派出所指认犯人。
原来那两个人不光骗了临春,还骗了不少其他的女孩。
其中有得了手的,对方发现后报了警。警察循着线索顺藤摸瓜,这才找到临春。
至于具体骗了什么,警察没具体说明,临春就没有追问。
大姐在奶茶店走不开,让临冬陪着临春一起。
姐妹俩一起到了派出所,结果还碰见了蒋以声。
蒋大少爷半个月前一打三的光辉事迹还是被路人抖落了出来,这会儿正坐在办工作前做笔录。
女警听出他口音不像本地人,就多聊了几句。
“北京人到桐绍来念书,还真稀奇。”
这话落在临冬耳朵里,好奇地问临春是什么意思。
小孩不懂但临春明白,她只是按了按临冬的肩膀,让她保持安静。
等临春单独指认完犯人,出来时没看见临冬。
蒋以声正在大厅里等她,见人出来后和身边的民警打了声招呼,走过去把临春领了出来。
“小冬先回去了,”蒋以声边说边走,“我跟你一起去书店。”
临春鼓鼓腮帮,虽然她今晚的确要去顾伯那里,可是总觉得好像被拿捏住了行程。
有点儿别扭。
“你们这快递站在哪?”蒋以声在手机上划拉出一个地点,“能带个路吗?”
临春不知道什么快递站,但是她认得蒋以声要去的那条街。
半个月前她还欠对方一个人情,现在拒绝实在是说不过去。
离派出所不远,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蒋以声从站内拎了一黑塑料袋东西出来,临春低头盯着看,似乎非常好奇。
“网上买的,”蒋以声解释道,“就像穆潋卿之前卖小冬勾出来的针织花。”
临春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字问道:【你买的什么?】
蒋以声笑笑,却不急着回答:“好东西。”
两人格外默契地一同往书店方向走去,临春跟在他身边,依旧好奇:【什么好东西?】
到了书店,蒋以声拆了快递。
“好东西”在院里堆了一小摞,大蒜头似的,还带着土。
蒋以声岔开膝盖,蹲在土地田埂边,随手拿了一个“蒜头”,拇指搓掉上面半干的泥土。
另一只手点点手机,打出一行字发给临春。
【这是一种花的种球,叫伯利恒之星。】
【白色的六瓣小花,很好看。】
他发完信息就开始挑选种球,临春握着手机,也凑过去看热闹。
“这个怎么样?”蒋以声拿了个大个的问临春。
临春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顾伯拎着水桶路过,看几眼又离开。
临春不太好意思一直和蒋以声呆在一起,便起身跟着顾伯过去帮他浇水。
种下去的郁金香还没有动静,忙活一阵回来,看蒋以声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个花盆,正在筛土拌肥准备种植。
顾伯看着他那挖了个坑的田,忍不住道:“谁让你挖我地了?”
蒋以声头也不抬:“一会儿给您填好。”
临春抿着唇,扭头看看顾伯一脸不耐烦地进了屋。
小老头最近脾气有点暴躁,往常处事不惊的性格遇见蒋以声好像就容易炸毛。
但以临春的了解,顾伯愿意由着蒋以声乱来,多半也是默认对方的行为,本质上还是愿意惯着的。
就是不怎么给对方好脸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她觉得奇怪,就去问了蒋以声。
“我也很纳闷,”蒋以声耸了耸肩,“我第一天来这他好像就不待见我。”
临春摇摇头:【顾伯应该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让你铲他的地的。】
蒋以声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字:“也?”
临春看看手机上的信息,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大少爷看样子又要开始逗她,干脆早点溜之大吉。
“回来。”
蒋以声拉住她的衣摆,又把人拽了回来。
“帮我拌土。”
临春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了小铁铲,便拿过来蹲在旁边慢吞吞地拌着土壤。
她低着头,视线盯着一处不乱看。
放了学的天已经暗下来了,冬天的夜越来越长,她起身把小院屋檐处的灯打开。
昏黄的钨丝灯没那么明亮,本就微弱的光线被他俩投下的身影又挡了个结实。
蒋以声种下三颗种球,起身接了壶水,举着把土浇透。
临春歪着脑袋和他一起看盆底,等孔洞处显出湿润,这才移开目光。
只是眼珠转动,下意识接住另一道视线。
蒋以声放下手臂,微垂的眸中还带着浅淡笑意。
临春“唰”一下站起了身。
她有些局促,摸摸自己的脸,又把手放下。
低头看对方一幅气定神闲压根无所谓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反应剧烈,反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蒸包子争口气,她又重新蹲下,继续拌自己面前的那堆土。
有手掌在她视线中一晃而过,临春抬眼看过去,蒋以声正拿起第二个花盆:“你喜欢什么花?”
临春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道:【油菜花。】
“为什么?”
【能榨油。】
蒋以声笑了笑,用手拢起一捧土壤埋住种球:“还有呢?”
临春把铲子递给他,蒋以声没要。
【菜市街后面有一片向日葵田,夏天开花,很好看。】
向日葵也能榨油,那片田是香油店老板家的。
临春要在向日葵成熟时过去帮忙,对方能掰几个葵花籽盘给她带回家剥瓜子吃。
“向日葵…”蒋以声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还都跟吃有关。”
临春没看到他的口型,歪着脑袋用眼神询问。
蒋以声抬了抬手臂,露出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个动作有点突然,临春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要让她掏口袋。
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勇于伸手,掏出两根棒棒糖来。
蒋以声又用下巴指指,临春手指僵硬地把包装纸剥开,手一抬塞进蒋以声的嘴巴里。
蒋以声眼睛一眯乐得不行:“另一个你吃。”
临春脸上滚烫,脑子里都在想临夏不久前曾告诫自己的话。
她又站起身,愧疚感在心口万马奔腾拦都拦不住。
总觉得刚才的动作有点越界。
{我去学校了。}
临春比划了这么一句话,不管蒋以声看不看得懂,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开了。
-
临春一晚上在派出所和书店里净没干正事儿。
现在回到教室,这才有了点学习上的紧迫感。
她这几天重心都放在了课外,课堂上的作业和知识点没能同步复习巩固,已经欠了好几天的进度。
今天这个晚自□□得补上来一点。
最好是全部补完。
按照大姐的人生信条,人总要逼一逼才能做成事情。
卡着晚自习开始的点,蒋以声晃晃悠悠往位置上一坐,随手捞了张白天发下来的试卷,看上几眼,没什么写的必要。
今天看自习的老师通常都得迟到个半小时,班里暂时还是纪委在维持纪律。
临春整理了几遍脑子都没看进去数学,只好躬身往桌上一趴,先抱着单词书死啃,脸都要埋进去了。
蒋以声托着腮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捏着单词书的书脊,把人从里面给拔了出来。
临春梦游似的一个激灵,瞪着蒋以声的眼皮很快失去支撑,慢慢耷拉下去。
“回家睡觉吧。”
临春揉揉眼睛,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八百回合。
她去拿自己的单词本,蒋以声抬高手臂不给她。
“效率低不如去休息。”
临春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在脸边比了个大拇指。
蒋以声笑着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临春往后一仰,仿佛随时能原地去世。
困意总是会在翻开课本的那一刻猛烈袭来,不管是学渣学霸还是学神,总是不能抵抗身体传来的最本能的睡意。
太困了。
就在临春昏昏沉沉,却又挣扎着保持清醒时,蒋以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晚自习刚开始教室还没那么安静,每个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也不去关心后排到底少没少人。
临春被蒋以声攥着手腕,走过落满月光的走廊。
夜风裹了冬天的寒,在穿过教学楼大厅时迎面扑了她一脸。
脚步匆忙得有些杂乱,和她的心跳一样琐碎又剧烈。
少年宽阔的肩膀,还有清冷的玉兰香。
临春抬起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蒋以声的手腕。
她不知道要去哪,但哪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