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蒋以声这张脸比较招人稀罕,进教室后班里女生明显坐直了几个。
赵老师让他做个自我介绍,蒋以声报了个名字,话也不多。
左右不过就走个形式,说完临春便带他往教室后排走去。
班里不挤,两边靠墙分别是双人座,中间四人坐在一起,余出两条走道。
全班一共三十三人,一排坐八个人,正好能做四排多出一个来。
蒋以声过来正好把人数凑了个双,让那一个被迫孤立出来的可怜孩子有了同桌。
教室后排那一个单独成排的双人桌挨着墙,靠窗的那边正摊着一本英语课本。
看其中夹着的水笔样式,主人应该还是个女生。
蒋以声把课本放在上面的同时,临春坐在了那个座位上。
“……?”
蒋以声个子高,坐哪儿都看得见。
再说这学于他可有可无的,听不听课其实也不重要。
就是临春这小姑娘…还没到他肩膀。
他心存疑惑,倒也没问什么。
弯腰拉开凳子坐下,把那一摞书塞进桌洞。
再抬头时对方递过来一张纸条,纸质粗糙,边缘发毛。
字有点儿洇水,不过不妨碍上面的句子工整。
【下课我带你去领练习册。】
蒋以声微一点头。
“哑巴吃春/药了?看见男的就往上贴。”
他突然听见有人笑着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他们这一小片能听得见。
蒋以声抬眸看去。
隔了倒数第二排,刘家豪正侧着身子往后看。
男生驼着脊梁,坐没坐相,大概是这样调笑别人惯了,冷不丁对上一道冷峻锐利的目光,整个人都是一顿。
上课铃在这时打响。
老师走进教室,第一节 是化学课。
蒋以声拿出化学课本,按着老师的话翻到相应页面。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扫一眼过去,临春在看摊开的那本英语书。
上课前起立问好,临春跟着人群也站起来。
蒋以声稍微低头意思了一下,余光却瞥见对方认真鞠了个大躬,脑袋都要贴桌子上了。
特别实诚。
蒋以声想到那棵傍晚“猛回头”的向日葵,唇角勾了抹笑。
化学老师开始讲课,临春头也不抬。
马尾从耳后绕过,微微枯黄的发梢搭在肩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后皮肤,被窗外阳光照得雪白一片。
她太瘦了,薄薄的皮肤被脊骨撑成起伏的弧线。
蒋以声收回目光,大概就明白这小哑巴的学习方式。
自学,还挺厉害。
-
一节化学课,临春背下来一页英语单词。
她用草稿本盖住中文意思,顺着边缘写下对应的文。
错了三个,还算可以。
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加深印象,书本上投下小片阴影。
桌椅碰撞发出轻微动静,临春抬头看讲台上老师已经不在,这才搁了笔,偏头看向蒋以声。
对方应该正在看她,临春猝不及防撞上蒋以声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下课铃怕是响了有一会儿。
她连忙起身,指指教室前门。
蒋以声合上课本,跟她一起出了教室。
一中教学楼是十几年前的老楼,走廊边生锈的栏杆外,又多焊了一层塑钢窗。
像铁笼子似的,把人都关在这个一米多宽的走廊上。
下课时间,女生成群结队往厕所跑,男生则七八个聚在一起,靠着走廊挤成一排。
眼睛往楼下看看,再往左右看看,仿佛一群待业街溜子,没什么闲事能干。
临春和蒋以声一前一走过他们面前,瞬间落过来好几道视线。
“哑巴来了。”
有男生笑着说了一句。
“大哥,快上。”
蒋以声扫了一眼身侧,看几个男生掩唇笑得猥琐。
“滚你妈的,”另外一个高个男生推了那人一把,“老子对哑巴没兴趣。”
那人嘻嘻笑了几声:“前阵子你还说要搞到手呢,是不是被拒了?”
“操,是老子看不上她好吗?”
两人的打闹声落在身后,周围时不时就会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
临春听不见声,也不怎么在意。
她走路习惯靠边,眼睛看前看后,马尾左右乱甩。
忙得很。
上了三楼,她从口袋里掏出草稿本交给负责管理练习册的老师,上面事先写好了过来的目的。
老师认识临春,几眼扫过内容就把他们放进房间。
放置练习册的地方就是一个单独出来的教室,门边的桌子上零散地放着一些三角板、圆规之类的教具。
大摞大摞的练习册堆在地上,初中高中六个年级的都有。
其中有的还用绳子绑着,有的已经倒成一片。
有点脏,地上落了一层搁置久了的灰。
蒋以声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临春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似在询问怎么回事。
蒋以声摆了摆手,偏头捂住了口鼻。
临春低头掏掏口袋,给他揪了一小截卫生纸。
蒋以声接过来,纸张很软,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临春走到靠里面的位置,从高二年级那片分类里分别抽出三本练习册出来。
她能看出来这个大少爷多少有点讲究,也压根没准备让蒋以声动手。
自己闷头找了半天,最后还缺英语生物这两本。
这间教室窗子都关着,在里面呆几分钟都热得不行。
蒋以声拧着眉头,从隔壁高三那堆书里找到了那本英语必修三练习册。
他拿到临春身边晃了晃:“这个吗?”
临春还蹲在高二的那片书堆边,仰着脸看懂了他的唇语,点了点头。
上课铃响,蒋以声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临春按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躬身缓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指了指外面。
看眼神,像在询问。
蒋以声大概猜测问的是上课铃,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又一起回了教室。
这回已经上课,走廊上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临春走得比之前要快,蒋以声发现她总在靠墙一边,时不时就要用手去触碰一下墙壁。
像是个人习惯。
到教室时,生物老师已经在讲台上了。
屋里乱糟糟的,临春扣了两下门板,没被听见。
蒋以声站在她身后,喊了声报告,老师这才转过脸,让他们进来。
前门到最后一排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临春走到桌边脚步一顿,蒋以声在她身后,冷不丁地也停下来。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板凳上用粉笔画了个王八壳。
旁边甚至还有一句骂人的话。
临春大步走去后窗,拿过上面晾着的抹布。
抹布还带了点水,几下就把粉笔的痕迹给擦掉了。
“上课了,都赶紧坐下。”生物老师在讲台上说。
临春没有听见,正低头用卫生纸给他擦干板凳上的水渍。
完事儿后又撕了一页草稿纸给他垫上。
蒋以声把练习册放在桌上,没多说什么。
只是目光扫过第二排刘家豪时,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有点洋洋得意,带着点不服的挑衅。
像个傻逼。
老师开始讲题,蒋以声把那叠练习册翻了翻,突然想到刚才缺的好像就是生物。
指尖百无聊赖地点了两下桌面,正准备直接摆烂时,桌边递过来一本练习册。
上面还附了一张纸条:【别理他们。】
练习册是临春的,对方还在那死磕她的英语单词,
蒋以声没跟她客气,连着纸条一起收过来。
很快,临春收到了回复。
上面两点一弯,蒋以声给她画了个笑脸。
临春盯着纸条看了会儿,视线上移,又去看蒋以声。
对方打开了她的练习册,指尖转着根笔,正垂眸听课。
少年人的鼻梁高挺,侧脸轮廓非常优秀。
垂下来的睫毛又密又长,漆黑一扇,乖巧搭在下眼睑上。
那双尾稍上扬的眼睛…
临春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
然而就在她第三次抬眸时,却迎上蒋以声的眼睛。
对方双臂搁在桌上,毫不避讳、甚至堂而皇之地看回去。
临春被打得措手不及,十分狼狈地收回目光,重新盯回她的单词。
初秋温度还没降下来,从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了一股子燥热。
心跳在那一瞬间蹦错了节奏,像是舒缓的音乐中突然插进来一个突兀的高音。
临春抬手搓搓耳朵,那里一片通红。
-
临春又背了一节课的单词。
生物课下课后,她自己上楼去给蒋以声找剩下的那本练习册。
经过同层的几个班级,总是忍不住加快些脚步。
虽然耳朵听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并不友好的敌意。
而且隔壁三班前阵子竟然还有人拦了她告白,临春想想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忙活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她便去找老师反映情况。
低头刚写完一段话,身后似乎有人接近。
临春下意识地往一边躲开,回头看是班里的团委梁阙。
对方应该找老师有事,也没搭理她,径直去了隔壁办公桌。
临春反应完情况就准备回教室,下楼梯时梁阙几步追上她,也不说话,安静地走在她的身边。
他们俩是同学,也算是半个亲戚。
临春的姐姐和梁阙的堂哥结了婚,梁阙在学校也对临春多照顾点。
临春偏头看去,对他打了个手势。
{还好吗?}
梁阙瞥了一眼:“就那样。”
{姐夫呢?}
梁阙:“刚回来。”
有个人在身边陪同,临春明显就放松许多。
她没再左右来回地查看周围,和梁阙对话时眼里还带了些许笑意。
{来我家里吃饭。}
临春伸着食指和中指,往嘴边拨了几下。
临春姐姐在镇里经营着一家小饭馆,姐夫则是一名警察。
两人平时各忙各的,都不怎么着家。
有时姐夫一个差能出十天半个月,姐姐就回家和两个妹妹一起住。
临春原本的意思是,如果姐夫有时间,可以一起来饭馆里吃饭。
只是手语能表达出来的东西非常有限,有时候只能演示出零碎的词语,其中连贯的意思还需要对方连蒙带猜。
不过梁阙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达方式,语气淡淡的:“再说吧。”
-
晚上放学,临春对蒋以声说明了八点还有个晚自习,并且给对方写了份时间表。
蒋以声道了谢,正准备走时又被拉住书包递过来一张纸条。
【他们欺负你,你告诉老师。】
蒋以声接过纸条,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下头。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前有一个多小时留给学生吃晚饭。
虽然食堂饭菜比较便也方便,但临春一般都会牵着边牧回自己家店里吃。
大姐开的饭馆不大,十几平的面积还得去了一半留给后厨。
店里只能摆两套桌椅,其他的都放在店外路边上。
大姐只请了一个厨子,一个人兼职配菜和服务员,一到饭点就忙的昏天黑地。
不过今天店里生意不怎么样,外面的桌椅都空着。
家里最小的妹妹今年刚满十一,临冬蹦跶着出店门没走几步,见着临春兴奋地跑过去挽住她:“我刚要去迎你。”
大姐已经把饭菜给她们留好了,姐妹俩坐在外面闷头吃饭。
临春把大块的鸡肉挑给临冬,临冬又从自己碗里重新倒给她。
“大姐说你高二学习压力大,要吃好的。”
她嘴里含着饭,临春看口型看了个模模糊糊。
{瞎客气。}
她笑着又夹了回去。
{明年我再吃。}
吃完饭临春帮着收拾了几桌碗筷。
平时生意忙的时候她就多留一些时间帮忙,老师们都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晚自习去晚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快走吧,”临夏拍了一把临春肩膀,“今天不忙,不用你干。”
临春侧了侧身子,对大姐比着手势:{姐夫回来了。}
临夏利索地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嗯,我知道。”
{周末姐夫带妹妹去医院吗?}
“去。”
{我想陪她一起。}
“你在学校好好看书。”
临夏拒绝得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临春撅着嘴巴,怏怏不乐。
她把边牧送回书店,本想和顾伯说一说蒋以声的事。
但今天有点不巧,顾伯不在楼下。
可能是睡过头忘了,店门还大开着。
临春越来越怀疑顾伯是不是有老年痴呆。
藏獒的狗盆被舔个精光也没有后续,临春“哗啦哗啦”倒进去半盆狗粮,顺便也给边牧的满上。
临走前,她把书店大门关上。
走出几步,再回头看两眼,确定没出差错才放心离开。
到了学校已经快八点了,临春抓着扶手往上爬着楼梯。
出了楼梯间,她看见一班门口聚了不少人。虽然耳朵听不见声,但也能判断出应该是出了事。
她下意识就想到蒋以声,挨着墙大步走过去。
“没人说话?”蒋以声问。
一群男生挤在一起,在教室后排交头接耳。
刘家豪亦在其中,脸上还带着不屑的笑。
懒得问了。
蒋以声几步上前,从里面精确地揪住刘家豪的衣领往边上猛地一带。
他的动作很快,力气也很大,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刘家豪直接被甩了个踉跄。
像个小鸡崽子似的被单独拎出来,让他在人群面前失尽了面子。
恼羞成怒下,刘家豪骂了句脏话,捏着拳头直接揍人。
临春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手脚并用冲进去拦。
梁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蒋以声侧了个身,迎着力道握住刘家豪的手腕,反向轻拧,瞬间响起一声惨叫。
左腿后移倒插进对方左脚前,蒋以声面无表情,拧着刘家豪的手腕把人“哐”一声绊进教室后那片糜子扫帚里。
一个狗吃屎的姿势顺利进窝,教室一角瞬间灰尘飞扬。
蒋以声从兜里拿出一截卫生纸,遮住口鼻。
他几乎站在原地没动,皱着眉嫌弃地甩了甩手。
刚才还在叫嚣着的男生们瞬间老实下来。
连带着周围围观的群众一起,都变得十分安静。
蒋以声弯腰拎起自己被画的不堪入目的板凳,扔在刘家豪腿边。
“给我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