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装看不懂。
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大大的疑问。
蒋以声伸手捞了把水, 往她脸上就是一泼。
临春眼睛一咪,拎着抹布直接跳起来。
蒋以声乐得不行。
他脸上的红疹已经看不出来了,整个人也不像昨天那样病殃殃。
果然男生都有点欠儿欠儿的, 人一正常就开始到处惹事。
临春鼓了鼓腮, 重新蹲下洗抹布。
蒋以声用指尖沾了点水, 闲的没事往她脸上弹。
多少有点大病。
临春挺想弹回去的,但是她手里的抹布不干净,粘的水也脏,就没往少爷金贵的脸上招呼。
气包儿似的挪了挪屁股, 飞快把抹布洗完,拎着桶就往回走。
蒋以声有些无奈地“哎”了一声,也跟着一并过去。
最近店里的活不多, 也就前几天来了批旧书, 所以地板要多打扫。
临春把抹布在后院挨个晒好,再进店里哼哧哧地闷头拖地。
蒋以声随机挑选了一条比较顺眼的抹布, 慢条斯理地把桌子擦了一遍。
临春杵着拖把看他,片刻后又去柜台, 写了段话过来。
【顾伯也雇你了吗?】
蒋以声点头。
来了个抢饭碗的,临春心情复杂。
不过换个角度想,她这饭碗也端不了多久,蒋以声能顶替自己最起码不会给顾伯带来太大的麻烦。
临春叹了口气, 继续拖地去了。
中午一点多, 该干的活都已经干完了。
临春热一脑门汗,在柜台后用本子“呼啦呼啦”扇了半天,目光瞥到不远处坐着的男生, 这才意识到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自己都要和蒋以声同在店里。
这有点不太好, 她决定去教室。
只是收拾好东西准备牵狗离开时,蒋以声竟然也跟她一起出了店门。
这就…不太行了。
临春庆幸自己还没解开狗绳,脚后跟原地转了半圈,又装模做样地回去了。
可蒋以声也跟着回去了。
他甚至都懒得装模做样。
“……”
忍不了了。
临春拿出本子,写道:【你要在店里吗?】
蒋以声直白到令人震惊:“看你。”
什么叫看她?!
玩尬的是吧。
临春没有憋了半天,又写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蒋以声眉梢微抬,点了点头。
按照临春原本的性格,有事儿就说事儿,有问题就解决。
她一向直来直去,喜欢把事摊开了讲。
可是这次却莫名其妙地怂了。
不敢进屋,也不敢接话,全程主打的就是一个心虚,哪怕也不一定发生什么。
蒋以声拿过她手里的本子,拿着一端,用另一端一拍临春后脑勺,把人拍进了店里。
休息区刚擦过的方桌,两人面对面坐着。
临春有点不太乐意,这种单独相处的感觉太奇怪了。
她坐得浑身难受。
【聊聊?】蒋以声把本子给她看。
临春摇摇头:【有什么话可以在教室聊。】
蒋以声:【会耽误我学习。】
临春:“……”
怎么好意思的。
【我没有女朋友,你怕什么?】
临春看到这三个字胳膊上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有没有女朋友她都很怕好吗?!
再说昨天穆敛卿的手都招呼到蒋以声脸上了,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应激反应。
现在说不是女朋友了,说不是就不是了吗?
【昨天她都摸你的】
一时气愤冲昏了头,临春的“脸”字才写了一个月字旁,又突然反应过来。
她猛地把这一行涂黑,笔尖摩擦发出“笃笃”钝响。
临春慌乱中抬眸,却对上蒋以声弯弯的眸。
对方叠着双臂,身体前倾,把那句话完完整整的收进眼底:“吃醋呀?”
临春用力到把那页纸都给划破了。
“她没摸我哪儿。”
临春拿起本子就走。
蒋以声手臂一伸握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临春猛地甩开。
她瞪着眼睛蹦出一米多远,把手臂背到身后,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整个人都处于一级警戒状态。
蒋以声双手举至耳侧,无辜道:“意外。”
临春扭头就走。
蒋以声追着她走出几步,把人挡在了店门口:“不开玩笑,我有事说。”
临春又被蒋以声给拎了回去。
她看对方垂眸写下一段话,再把笔搁在本子上递过来。
【你当初是怎么来这家书店的?】
临春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地拿起笔就要回答,却在笔尖落在纸上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抬头看看蒋以声,对方拄着下巴看她。
临春干脆也拄起了腮帮,慢慢写道:【你为什么来桐绍?】
挺好的,学聪明了。
蒋以声这次似乎不准备隐瞒,率先跟她交代。
他来这里为了找一个叫小蝶的女人,除了个不知道真名假名的昵称,没有任何线索。
【你怎么找到书店的?】临春又问。
蒋以声把本子倒过去,点点他写下的第一行字。
你来我往,问题总要挨个回答。
临春憋了憋:【赵老师推荐我来这边看书。】
她把本子递过去,用笔头狠狠点了自己的问题。
蒋以声拿起笔,在拇指上转了一圈。
他的目光停在“赵老师”这三个字上看了有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写道:【我有一封信,书店是收信地址。】
信是他收拾蒋以言遗物时找到的,就大咧咧地搁在书房的桌上,没有刻意销毁。
也不知道是兄弟之间的感应,又或者是其他玄之又玄的原因,蒋以声总觉得这是他哥故意让他看到的,也是他哥指引着他来到了这里。
【我还有个问题。】
临春把本子竖起来给蒋以声看。
然后又跟着添上一句。
【以言哥哥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蒋以声沉默片刻,把本子拿过来。
【他得病了,胃癌中晚期。】
临春眼睛一红,与蒋以声之间的僵持与暧昧在这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对方这么久都没再来桐绍,她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眼见着小姑娘要掉眼泪,蒋以声微微蹙眉,握着水笔斟酌着着写些什么。
但犹豫许久,依然没能把要说的话写出来。
写他哥走得没那么痛苦?
写蒋以言根本不是病故。
这小破地方的人能接受自我终结吗?他怕把事实告诉临春,对方会受不了。
毕竟都这么难了,她还在努力活着。
可是教她努力活着的人,却决意赴死。
蒋以声搁了笔。
临春鼻子堵得厉害,她拿出纸巾狠狠擤了擤。
再揉揉酸涩的眼眶,不动声色地把泪抹在手上。
【能跟我说说你吗?】
蒋以声推着本子的手臂一伸,整个人干脆就这么趴在了桌上。
桌子比较宽,一米的距离足够临春正常书写。
她拿过水笔,不知道蒋以声想知道哪一方面。
其实蒋以声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单纯地想多了解一些临春的事情,比如她的父母、或者是她的耳朵。
可是等了会儿,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了件让他无比惊讶的事情。
【我是弃婴,放在爸妈家门口的。小冬也是,可能是因为身体有缺陷吧。】
蒋以声愣了愣,坐直了身子。
【大姐和二姐是领养来的,因为妈妈也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我以前家里那边,很多女孩子都会被扔掉。】
蒋以声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临春还在写。
【可能是收养了两个女孩,别人才会把我和小冬放在爸爸妈妈家门口,但家里养不了这么多孩子,所以才搬来桐绍。】
【后来父母去世,家里都是大姐撑着,她很累的。我也快成年了,以后要挣钱照顾小冬。】
一行行文字字迹清秀,可字里行间仿佛都混杂着生活的血与泪。
世间愚蠢的偏见让她们她们生来不被爱。
甚至被辱骂、被遗弃。
被浑浑噩噩推入死亡,被妖魔化成怪谈里勾魂索命的女鬼。
可她们又的的确确来过这个世界。
她们想活着,也都努力活着。
蒋以声看着临春,久久不语。
【就是这些。】
临春把本子倒过来推给他。
她的心情有点低落。
倒不是因为提及旧事,而是又一次明白了自己和蒋以声的差距有多大。
是提醒对方,也是告诫自己。
认清现实,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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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蒋以声能明显的感觉到临春逐渐与他拉开距离。
要么就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要么就直接装没看见。
蒋以声知道原因,倒也没有生气。
只是他暂时也不知道怎么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所以就这样随着对方的意思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月末的月考如期而至。
考场按照成绩排序,蒋以声暂时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临春照例坐在一考场门边第一个位置,认真做完所有试题。
几科结束后她去卫生间,被不认识的女生拦下来,找她要蒋以声的联系方式。
临春的确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都还没有蒋以声的联系方式。
而凭两人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可能再继续要来。
或许蒋以声也会和蒋以言一样默不作声地离开,此刻看他的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临春心里窝着酸。
-
十一小长假,大姐的奶茶店硬装结束。
砸进去的钱总算有了点样子,临冬兴奋地在里面忙来忙去。
前几天临春和顾伯说了奶茶店的事,顾伯也没在意,只是告诉她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
临春登时鼻子一酸,小声说着练习许久的“谢谢”。
因为临夏在奶茶店里隔出来一个两平米的小房间,地方很小,只够摆一张床。
她准备留给临春用来午睡。
中午的饭早上做好,带到店里吃也就不用回去。
路上的时间省下来也有不少,临春即将高考,她得提前准备。
大批奶茶设备在假期运来,车子跑一趟运费要好几百。
临夏为了省钱,原材料就自己开三轮车去运。
这事儿她没告诉别人,临春听不见声,临冬又年纪太小。
所以在路上出了事时,她一个人都喊不来。
三轮车翻了一半,好在人没什么大事。
临夏瘸着腿把材料一一确定完毕,这才缓慢地蹲在了地上。
“让你男人过来吧。”好心的路人帮忙扶着她,“赶紧去医院看看。”
“我有点晕。”她躬身按着地面,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虚,“能帮我打12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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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春当时人在书店,正帮顾伯做大扫除。
蒋以声也在,他最近没事就喜欢来这边看看书。
巧的是那天临冬一人在家闲得无聊,也跟过来帮忙干活。
临夏一个电话打过来,临冬当即哭得满脸是泪。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听见什么就往外说什么。
临春看临冬说大姐出了车祸,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别乱,”蒋以声捞了一把她的小臂,把人扶起来后又拿过临冬手里的手机,“你现在在哪?嗯,我带她们过去。”
虽然临夏并不太乐意临春和蒋以声走得太近,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个人带着过来的确让她安心许多。
交代好两个妹妹,她关了手机,安静地坐在病**。
视线直直地钉在床尾,耳朵里似乎还回**着刚才医生对她说的话。
“你怀孕了,自己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