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周边事物已然陌生。看房屋样式布置,简单朴素,既不似宫中,也非寻常百姓家。
嗅了嗅气味,炉子里燃着的是一股降真香的味道。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惊异之余,忙下床推开门,门口候着一人,与我大眼瞪小眼片刻,惊喜道:“阿挽姑娘!你可算醒了!”
来人正是子沁,我稍放下防备,问:“这里是……京郊,道观?”
“对。”
“我缘何会在此?”
“我师父救了你,将你接进观中。”
“那高清河呢?”
他笑笑:“哥哥已不在此处了,他临行前拜托我师父照顾你。也不早了,我不方便多说,既然你已醒了,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师父。”
“……也好。”
这座道观四面临山,不知为何,山中植被不受寒风侵蚀,仍还郁郁葱葱的。
我跟着子沁曲曲折折走过几条小道,跨过几扇小门,来到一处开阔的庭院里。
庭院中站着两三名道士,围在其中一名身着白袍的道士两侧,那白袍道士正伸出手臂,摘垂下来的一节树枝上的小果,我认出那就是国师,上一次见还是在半年前。
“师父。”子沁走近了,出声道,“阿挽姑娘醒过来了。我按照您的吩咐,将她带来了。”
那白袍道士闻言,转过身,露出张白皙俊秀的脸,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若硬要说有什么表情,那便是漠然。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微微躬身:“镜慈给娘娘请安了。”
“国师大人。”我回以一礼。
“此处住着,可还舒适?”他问,语气如同表情一般寡淡。
“真一观清静整洁,且这山林中空气清新,应是整个京城最舒适的地方了。”
“那便好。”
冗长的沉默,我轻咳一声:“国师大人可知,高清河现下在何处?”
“我不知。也许,已回府上了。”
“那我既醒了,能否离开?”
他突然一抬眼,目光对上我的:“不能。”
被他这般拒绝,我有些惊讶,又满怀疑虑:“为什么?”
“京中局势动**,娘娘现在离开,恐怕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
我哽咽一下,问:“这是高清河的安排么?”
“是。娘娘若想母子平安,便要听从我的话,不可离开这座道观半步,亦不可独自进入这山林之中。每日需诵经,需上香,因你有孕,无需跪拜,一切你身旁的子沁会帮辅你。”
“……是。”
“一月余后,娘娘顺利产子,便可离观了。”
说罢,那国师带着那几位道士离开了,我站在院中呆愣了片刻,被风吹得哆嗦,拢了拢衣服往回走。
顺利产子。
便可离观。
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上我问子沁,莫非他师傅还有替人接生的本领,他稍有些愤怒,说他师父才不是什么接生的人,仅是还人情罢了。
我又问他高清河和国师有什么过往,为何会牵扯到人情,他回答说似乎很久以前哥哥与师父一同吃住过,至于师父亏欠过哥哥什么,缘何欠下人情,他也不得而知。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便按国师所说,每日诵经,上香,一切都循规蹈矩。
偶尔有家书递来,初来时,我还担忧家中会不会因我的“失踪”而发生变故,没曾想一切如旧,父母只叫我安心养胎,莫要忧愁顾虑。
日子如此清静,闲适,比起在宫中好太多了,要说唯一不足的,便是吃食。
对此子沁的评价是:“你该庆幸我们这不是佛庙,不然你现在连肉都吃不上了。”
“这算哪门子的肉?”我捏着筷子搅和两下碗里的羹:“一碗汤里就两三个肉糜,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他叹了口气:“最近肉市闹瘟,也没人敢买了。”
“……”
“不过后山里有野鸡,味道鲜美。就是飞得太快,我抓不住。”
“那说跟没说一样啊……”
子沁无奈一笑,端着我吃完的碗和筷出去了。
夜里,我吃饱了在外头站着透气,抬头望着头顶夜幕上缀着的星辰,忽地闻到一股肉的焦香,从院子西头传来的。
我刚吃饱的肚里又开始呱呱叫起来,果然清汤寡水是填不满肚子的,被满是油水的烤肉一勾就受不了了。
顺着气味,我扶着墙,经过间无人的院子,走到道观后门前,依稀看到有火光透过门的缝隙照映进来。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树枝被火烤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悄悄推开门,探出半个头,借着火光打量这个烤肉的人。
他正背对着我,披着一身白袍,发髻高高拢起,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而那双同样白而修长的手,正握着一只烤鸡。
我看了眼旁边一地五颜六色的鸡毛,又看了眼他手上油水烤得亮花花的烤鸡,咽了口口水,试探地问:“国师大人?”
那人动作微滞,侧过半张脸,一脸疑惑地看向我。
我盯着他手上的鸡:“这是……开小灶呢?”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眼手上的肉,没有答我。
“那……见者有份?”
他依然不语,却站起身,坐到另一旁,给我让出位置。
我也不再客气,跨过小门,就着坐到他身边:“你是什么调料都没有加吗?怎么烤得这样香?”
“没加。”他神情淡淡的,不看我,使力撕下一个鸡腿,递给我。
我两眼放光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下来,一边嚼一边问:“道教不是不能杀生吗?”
他这次又不答我了,撕下来另一只腿,递给我。
我接过来:“你好歹是个国师,想吃肉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他弯下腰,又拾了几个干树枝扔在火堆里,转着手里被卸掉两只腿的鸡,均匀地烤着。
“如你所言,道士不许杀生。”
我瞟了眼一旁地上的鸡毛:“那你还杀鸡?”
“……”
我见他不理我,怕他一会儿不给我分鸡吃了,忙道:“我不再多嘴了,您想杀就杀,想剐就剐,随意。”
他依旧不搭理我,掰下个鸡翅,张嘴咬下一小口。
“香吧?”我问他。
“嗯。”他嘴里嚼着东西,稍有些含糊不清。
我盯着他的侧颜,忽然觉得他比起我第一次见他,似乎不那么漠然生疏了,甚至,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