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来得莫名,而且很没劲,向小园一问出口,大部分人连听都懒得听了,一个个全都收回脑袋,扒拉着碗碟里还有没有没吃完的烧烤。
陆弥被问得有些发懵,潜意识告诉她这个问题很无聊,而且带着挑衅的意味,没有回答的必要,但眼神却像被定住了一般,认真地回看着向小园。
对峙两三秒,陆弥说不清她从向小园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但她笑了笑,回答说:“喜欢。”
不知为什么,向小园也一怔,旋即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这场原本还算有意思的真心话大冒险就这样结束在陆弥这里,很是“虎头蛇尾”。大家把热情重新投入到烤串里,没再继续做游戏。
夜幕降临,孩子们开始搭帐篷准备露营。两两一组,而好巧不巧,陆弥就被分到和段采薏一个帐篷。陆弥倒并不是很介意和别人同宿,反正只有一晚上。但如果要她独自一人搭好帐篷伺候段采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她看着不远处段采薏和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欢乐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跟前一堆帆布和支架,果断选择了撂挑子不干,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到了一片开阔僻静的田野处,坐在田埂上发呆。
乡野田间,天空好像总是比城市里的近很多,仿佛一伸手就触及。可惜星星并不多,月亮也朦朦胧胧地隐在黛色夜空之后,撒下层层薄如蝉翼的清辉。
陆弥仰头望着月亮发懵,脑子钝钝的,像在发饭晕似的。
明明她吃得兴致缺缺,什么都只是尝了一小串。唯一印象深刻的倒是给梁大妈吃了的那根玉米,紧紧地被串在叉子上,十分顽固,她像在跟谁较劲似的,扒了好半天才扒下来。
这么想着,身侧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弥侧过脑袋一看,河边小路上,向小园从远处疾步走回来,手里还抱着本书。
嚯,这么用功,出来玩还练英语?陆弥心里叹了句。自从上次看见向小园晚上在操场上练英语,陆弥就留心观察过几次,发现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找地方默默练,而且时间都很晚,地方也越挑越隐蔽,从操场到墙根,就差没躲进草丛里去了。
陆弥有时候看见了,想去指点两句,又怕她这样偷偷找地方就是不想被人看见,所以每次都只是默默听着,出于安全考虑,看她回宿舍了才放心。
但今天可不一样,既然都迎面撞上了,陆弥也就招了招手,“哎”了声叫住她。
向小园脚步一顿,猛地侧过头,陆弥这才发现她表情有些慌乱,眼神也充满警觉。
“吓到了?”陆弥笑了笑,想是自己在这空无一人的田埂里突然喊这么一声把她吓着了。
向小园看见是她,又恢复了冷冷的神情,抿着唇停在原地。
陆弥起身走过去,果然,她怀里抱着的还是那本卷了页破了封皮的新概念 3,“练英语?”
“嗯。”
陆弥点头,往她来的方向看了看。那片连个路灯也没有,仅靠月色照明,黑黢黢的,她刚刚就是因为害怕才没往更远处走,向小园还真是胆子大。
陆弥说:“下次别走那么远,不安全。”
向小园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对细长的眸子在月色下闪着光,情绪却不分明。陆弥冲她微微扬眉,是询问的意思。
向小园瞥下眼,“不关你的事。”
陆弥笑了,说:“你这小孩,能不能换句话说?”
向小园倔强地轻嗤一声,不答话。
陆弥也不生气,优哉游哉地等了一会儿,说:“喂,送你个礼物。”
向小园疑惑地抬起头。
陆弥走回田埂处,从包里翻出背了一路的那套书。
《书虫》的一整套双语读物,最新版,内容不多,但选文、翻译都很精良,还配了英文录音。
所以,很贵。
陆弥把书递给向小园,说:“我最喜欢欧亨利那篇。”
向小园迟疑着不接,“我不要。”
陆弥早猜到她是这个反应,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作业。”
向小园疑惑地“嗯”了声。
“你不是说我瞧不起你们英语差吗?”陆弥笑眯眯地说,“我否认了前半句,但可没否认后面那一半,你们那英语,确实不怎么样。”
向小园一听这话脸便僵了一半,隐忍着一言不发。
“所以,读完这些,是你的作业。”陆弥再次晃了晃手里的书,“要不要?”
向小园滞了半晌,僵硬地伸手接过那套书,抱进自己怀里。
陆弥笑开来,“行了,回去吧。她们都在搭帐篷。”
向小园二话没说离开了,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看见陆弥又坐回了田埂上,仰着脑袋看月亮。
她这才发觉,这个老师其实也挺美的,和小段姐姐的美不一样。她穿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 T 恤,夜风一吹,T 恤便贴在她背上,显出她又薄又瘦的肩膀,隐约还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肩膀上头是一截长而白皙的颈子,后颈上覆了几缕碎发。她的头发扎得也很随意,草草地在脑后盘成一个小揪。
这画面很美,像一幅静态素描一样的美。
向小园顺着她抬头的方向往天上看,月亮并不明朗,半遮半掩地藏在灰云后头。
这有什么好看的?向小园不解。
鬼使神差地,她又走回去,站在小路边。
陆弥察觉,侧头看她,“还有事?”
向小园没事,但被这么一问,总得找点话说。
她顿了一下,问:“你为什么撒谎?”
陆弥拧眉,“什么?”
向小园言辞凿凿:“你肯定不喜欢当老师。”
陆弥这才反应过来,回味了一下,笑出声,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向小园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居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失望。
“我不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撒谎啊,我是说,你问的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就随口答的。”陆弥笑道,“不过既然随口都这么说了,说不定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呢?谁知道。”
向小园听她绕来绕去,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哦”了声,抱著书又走了。
陆弥在田埂上坐了快一个小时,月光愈发昏暗,才起身回去。
回到露营地,远远地看见祁行止和向小园站在路边,远离人群,一大一小似乎在商量什么。
看起来并不是想让别人听到的话题,陆弥便停在原地等他们说完,并不上前。
祁行止拍了拍向小园的肩,轻轻笑道:“书慢慢看,回去睡个好觉。晚安。”
向小园点点头,又往陆弥这边看了眼,才往回走。
祁行止也看过来,朝陆弥挥了挥手。
陆弥心里别扭,她可不想和祁行止打上照面又聊几句有的没的。可祁行止就杵在她回营地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没办法,只得迈步向前。
“小园很喜欢那些书。”祁行止说。
陆弥“哼”了声:“看不出来。”
祁行止笑了,“那你还送?”
陆弥:“……”
默了两秒,她振振有词地解释道:“那是为了谢她刚刚替我解围!我可不想欠一个小孩的。”
“哦……”祁行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背在身后,轻轻弯腰,和陆弥的距离骤然缩短,“陆老师未雨绸缪,来之前就想到了她会替你解围,然后买好了书,背了一路到这来?”
陆弥:“……”
她就知道,和祁行止聊天准要吃亏。
这只狐狸,两句话就能让你原形毕露自己挖坑自己跳,半截埋进土了都不知道。
陆弥翻了个白眼,往后退了一步,说:“祁行止,你能不能改改你这毛病?”
祁行止也直起身:“哦?”
“说话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陆弥没好气地说,“就是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祁行止忍着笑,乖巧地点点头:“记住了。”
陆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儿,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让开,我得搭帐篷去了。”
祁行止悠哉道:“我已经帮你搭好了????????。”
陆弥脚步一滞,又想到那根顽固的玉米,和他那句“有”。
她回头笑笑,“哦,那我还借了段采薏的光,得去谢谢她。”
祁行止脸色沉了沉,“陆老师,你该谢谢我。”
陆弥一顿,旋即还是笑起来,而且故意笑得没心没肺,“哦,那谢谢你?”
祁行止郑重地点了个头,“嗯,不用谢。”
陆弥不逗她了,嗤声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祁行止终于咧开嘴角,“这很重要。”
陆弥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忽的心下一动,想到什么,很快又瞥开眼神不敢再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祁行止看着陆弥的背影灵巧地钻进帐篷里,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回过身,往小路上走远了几步,果然看见那个男人还猫在路边的树丛间,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看。
发觉被人发现,他还毫不慌乱地走出来迎上前,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哟,祁老师,还没休息啊?”
祁行止很难忽略他身上的汗臭味和嘴里发出的口臭味,不动声色地绞了绞眉,应道:“你好。”
“老师就是负责!”男人恭维道,又连忙解释,“我就是想着我家小园好久没回家了,刚好这次你们秋游到我们这边来,我就来看看。家里就这一个女儿,实在是不放心哪!”
祁行止勾唇笑笑,“向小园在梦启很好,家长可以放心。这么晚了,请回吧。”
“这个暑假她也没回家……”男人明显不甘心,又另起一茬,“等寒假过年,应该可以让她回来吧?家里人实在是挂念,老师你没当过爸爸,肯定不理解我们心情的。”
祁行止说:“过年的时候,我们会把小园送回爷爷家的。”
男人脸色一变,“那怎么行?!自家女儿怎么不回自己家?我肯定也会带她去看她爷爷的咯!”
祁行止也冷着脸:“送小园来梦启的人是她爷爷,她的监护人也是爷爷。按照梦启的规定,我们会把她送回爷爷家过年,也会去拜访。”
男人的脸色彻底阴下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祁行止,浑浊发黄的眼白还泛着血丝,那是常年熬夜玩乐的结果。
“请回吧。”祁行止不慌不忙,“毛先生。”
男人一甩膀子,骂咧咧地走了。
祁行止看着他塌背甩膀子的背影,总觉得空气中几乎还弥漫着那股口臭交织着汗臭的难闻气味,眉毛不自觉地绞起来,脸色也渐渐沉下去。
作者的话
今天是时而顺毛时而炸毛的小祁! 下周一开始加更啦!更三休一,还是早上六点!请各位看官多多投票、评论、评分,让小林上一次推荐票榜吧,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