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算以后往家政方向发展?”

陆弥看着祁行止不紧不慢地把被她踢乱的蚊香灰打扫干净,又蹲下身熟练地给她掰蚊香,连后背 T 恤隐约露出的脊骨都显出一丝不苟的严谨,不觉好笑,冷不丁地问了句。

祁行止抬头看她一眼,笑出声来:“不是。”

“那你干得还挺熟练。”陆弥嘟囔。

“是因为你不熟练。”祁行止说。

陆弥:“……”

屋里打扫干净,陆弥抱着胸杵在门口,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

祁行止抿嘴笑笑,手搭在门把上,问:“今天第一堂课是不是不顺利?”

陆弥没忍住翻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祁行止看她靠在门上,明明是不耐烦,眼里却又透出些求知欲,轻笑道:“陆老师,你想出去吃个烧烤吗?”

陆弥歪了下脑袋,看着他。

祁行止一本正经地说:“我饿了。”

陆弥顿了下,“哦,原来刚才是要去吃烧烤。”说着她想了想,然后转身往外走,“走吧,正好我也饿了。”

其实不饿,被那群小鬼气也气饱了。

但就是想看看来自清华的“小祁哥哥”和“小段姐姐”一般都吃些什么,是不是连夜宵都和他们凡人不一样。

祁行止的摩托车还停在保安亭边。

陆弥看见后视镜上挂着的头盔,是刚刚段采薏戴的那一顶,白色的,看起来用了很久,有些划痕。她顿了顿,伸手去取。

“等一下,”祁行止打开车厢,拿出一顶新的头盔,“你戴这个吧。”

陆弥问:“为什么?”

“那顶用了很久,很多人戴过了。有点脏。该换了……”祁行止说着忽然挪开眼神,支着腿扶稳车把往前看,“上车吧。”

陆弥没由来地笑了声,边坐上车边问:“你这车还载过很多人?”

祁行止说:“也没有,有时候院里需要帮忙,顺路稍一稍。也带小朋友坐过。”

陆弥把手搭在他肩上,笑着揶揄了句:“哦,怪不得‘小祁哥哥’这么受欢迎。”

她说“小祁哥哥”的时候,故意重音顿了顿。祁行止无奈地叹了声,问:“坐稳了?”

“嗯。”

“那走了。”

夜深了,路上人和车都少,只有风。

祁行止带着陆弥往繁华处开,一路上的风景也越来越熟悉。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陆弥也常和室友在这一片晃悠。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嘈杂的小吃街边。陆弥瞧着眼熟,止不住打量,猜测这大概是在学院路边上。

这个点,正是小吃摊生意火爆的时候。学生们点着串喝着酒,脸上泛着油眼里闪着光,谈天侃地,总有说不完的话。

陆弥心说不饿,但祁行止把菜单给她点,她也没扭捏,唰唰点了各种串,还要了两瓶啤酒。

“两瓶够么?”陆弥问。

祁行止说:“点你喝的就行,我待会儿要骑车,不喝。”

陆弥耸耸肩,“行吧,不够再加。”

一大盘烤串端上来,体积尤为可观,还有半打生蚝和一盒锡纸金针菇是另外装着的。

陆弥惊了,“我点了这么多?”

祁行止轻笑:“没事,慢慢吃。”

陆弥抓了把小肉串一口一个地啃起来,见他无动于衷,忙催道:“你干嘛不吃?不是说饿了么?”

祁行止点点头,拿起一串烤年糕,斯斯文文地咬起来。

陆弥白眼一翻,“烧烤是你这么吃的?”

说完,她猛地想起来,“哦,我记得你不爱吃垃圾食品对吧?不吃烤串、不抽烟、不喝酒,我以前请你吃跟冰棍你都矫情半天。”

祁行止觉得冤枉,苦笑道:“我没有。”

虽然他确实不爱吃这些东西,但也绝没到那个地步。提议出来吃烧烤,只是考虑到陆弥的喜好和烧烤摊气氛放松方便说话罢了。

陆弥不搭理他,认认真真、一串一串地消灭着眼前的烤串小山。

刚刚那一堂课上完,她心里堵到了现在,刚好有这机会,干脆用吃来发泄。

不得不说,祁行止是个很优秀的饭搭子。他虽然吃得斯文,但也不至于影响别人的食欲。相反,他非常得体地做着“陪吃”这件事,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味道,让人不觉得尴尬,甚至还会及时地帮陆弥倒啤酒。

陆弥偶尔象征性地给他递两串肉,渐渐地也对这个进食氛围和节奏感到十分满意。

吃得差不多了,桌上还剩十几把串。陆弥不由得放缓了速度,有些食不知味地啃着。

“陆老师,你想听听我第一次来梦启上课的事吗?”祁行止忽然问。

陆弥顿了顿,饭后反应迟钝,她想了两三秒才勉强点了个头。就知道祁行止要说到这个,她也确实想听听这位“前辈”有什么指教。

“我上第一堂课之前有点紧张,查了好几天资料,最后选了两道觉得有难度又有意思的奥数题,一道时钟相遇、一道小船运货。”祁行止说,“结果第一天上课做完自我介绍,还没来得及把题目亮出来,就被那群小家伙各种提问。”

陆弥听着,觉得这套路十分熟悉,便来了兴趣,问:“他们问你什么?”

“第一个问题是,‘老师,你觉得我们能考上清华吗?’”祁行止说着笑出了声,“直接给我问懵在那了。”

陆弥跟着笑:“那也比他们上来就问我为什么大学没毕业的好。”

“我想了半天,既不想哄孩子,又不想太打击他们,最后给了个特别俗套的回答。”

陆弥好奇极了,两眼亮晶晶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老师相信你们都可以的,只要好好努力’。”祁行止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陆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缓缓道。

陆弥愣了两秒,旋即捧腹大笑起来,惹得身边几桌的客人都回头看。

好在这里是烧烤店,笑得多大声都没关系。

第一堂课的场景实在窘迫,光是回忆就觉得心里发麻。就这么说出来,祁行止心里其实是觉得有些丢人的,但陆弥笑得太开怀,几乎把他也感染了。那点赧然的情绪渐渐消散,他就这么看着她笑,不禁也扬起嘴角。

“那他们是什么反应?是不是跟我现在差不多?”陆弥捧着肚子问。

祁行止摇摇头,“没有,他们继续问——‘为什么努力就可以?’问得特别认真,好像我能写个公式证明出来一样。”

陆弥灌了口酒,“那他们的套路还真是一点没变。”她又想到龙宇新那个“巴纳姆效应”,仍然一肚子气,鼓着嘴哼了声:“你说他们是天生就这么杠精么?”

“不是,”祁行止轻轻笑了,“他们只是比普通的小孩更有戒备心,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构建信任。”

他看了眼陆弥,她已经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了,两颊泛起浅浅的红晕。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又或者说,比起简单的传道受业,他们更想确定你能用真心对待他们。在相信你不是一个拿钱办事、随时会走的老师之后,他们会对你敞开心扉的。”

他的声音沉沉的,语速也不急不缓,陆弥本来就发饭晕,加上还喝了酒,昏昏沉沉的。只有听到“拿钱办事”四个字的时候,她警觉地抬了下头。

席间安静了很久,陆弥才沉沉地笑了声,说:“那就是道德绑架呗。”

祁行止静静地凝视着她,并不接话。

“我就是梦启招来的一打工人,拿钱办事,该教的教了就行。”陆弥扶着酒瓶,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祁行止看,“我不要求他们喜欢我,因为我也不打算喜欢他们。我只能保证尽力教书,再要求别的,小心我告你们梦启诈骗!”

她喝了酒脑子糊涂,说最后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还故意呲了下牙,像只炸毛兔子似的。

祁行止全然不把她这软乎乎的威胁放在心上,笑了笑,反问:“陆老师不是早该知道梦启的情况吗?怎么能算诈骗。”

陆弥迷迷糊糊忙摇头,“我怎么知道?”

祁行止失笑,“段采薏故意考验你那么多回,她在面试和笔试里没有提到梦启的情况或者出相关的题目吗?”

陆弥矢口否认:“没有!”

祁行止浓眉一扬,也不戳穿她,递给她最后一串小肉,问:“还吃吗?”

陆弥脑袋一垂,磕在桌面上,睡过去了。

祁行止听那一声心里生疼,拧眉急道:“陆老师?”

陆弥不说话。

祁行止沉沉叹了口气,自顾自把最后一串肉吃了,扫码结完账,起身搭起陆弥的胳膊,将她背在背上。

摩托车停在巷口,还有一段路。

祁行止背着陆弥缓缓走着,小吃摊的嘈杂声越来越远,耳边渐渐只能听见陆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她好像真的睡着了,安分地把脑袋搁在他肩窝上,一动不动。

祁行止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忽然很想叫一叫她。

于是便停住脚步,叫了声:“陆老师。”

陆弥不接话。

“陆老师。”他又喊。

陆弥蹭了蹭脑袋。

“陆弥。”祁行止声音含着笑。

陆弥好像终于清醒了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祁行止笑了,说:“我始终觉得,你是非常非常好的老师。”

陆弥没动静,不知听没听见。

祁行止等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走,刚抬腿,陆弥一巴掌呼在他锁骨上。祁行止懵了,脚步又顿住,陆弥打完一巴掌还不解气似的,又勾着他脖子用力往后勒了两下,发酒疯似的道:“我不是!”

“我不是!你别乱说!”

祁行止反应过来,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休想道德绑架我!”陆弥吼了声,用尽了力气又没电了似的,继续趴回他背上,再不折腾了。

祁行止杵在原地,感受着耳边的呼吸越来越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是。”

他轻轻地、坚定地在她耳边反驳了一句,才心满意足地朝着巷口走去。

作者的话

呜呜呜我也想跟小祁和弥弥子一起吃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