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怎么样?”

闷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躺在榻上一脸苍白的女子深深蹙眉,手指微动。

“唉,先生恕我直言,你家娘子毒入肺腑,身上流血过多,毒素隐隐有入侵心脉之象,老朽实在无能为力。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苍老郁郁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隐隐带着一声惋惜的叹息。

女子眼皮颤着,慢慢睁开,痛意袭上心肺,入骨般深刻。嘴唇颤着哆嗦,她发现眼前有些模糊,手指动动都是十分疼。

“不,不会的。大夫,我求求你救救她,什么毒?是毒就有解药的对不对?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去偷去抢,我也会为她夺来!我不能让她死啊,求求你救她,哪怕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男人迭声的哀求入耳,女子眼前已是一片湿润。

可惜苍老的声音却给了男人重重一击,打击得他愣愣无法回神。

“没治了,放弃吧。唉,老朽无法救人性命,也无颜收受先生的诊金,请收回吧,老朽就告辞了。”

“大夫——”

寂静无声,好半晌,一身粗麻衣却不减分毫风采的清润男子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来。

当他的目光犹豫着挪到女子面上时,发现她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地挑起微笑,却不知那笑容十分勉强。

“云陌,云陌你终于醒了!”他疾步上前,抓住女子的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下把手紧紧攥着贴在自己面上。

一滴一滴滚烫的湿润留下来,打在脸庞,女子竟觉得有一种无言的沉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有希望。”男人抬起眼,除了红红的眼圈,哪里看出是哭了?

李陵伸出手将洛云陌凌乱的发丝绕到耳后,语气努力轻快起来,“云陌,你可是越来越能睡了。这一次你足足睡了十天,自从我们坠下山坡,我醒来发现你头上流血就担心你有个万一。还好,还好你醒来了。”

“这里……是哪儿。”洛云陌张张口,声音却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样,气若游丝,嗓子也火烧火燎的痛。

李陵赶忙扶起她,一口一口用木勺舀着喂水,眼底有一抹沉闷并没有逃过洛云陌的眼。

她只以为李陵是担心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却不知李陵的痛苦。

那时,他在亲眼目睹杀手的剑刺伤洛云陌后就发了疯,拼着两败俱伤,受了杀手一掌,也拔出剑直接杀了对方。

可是因为那一掌,他抱着洛云陌失去平衡,倒落山洞之外,掉下了高耸的土坡,一路翻滚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在看到洛云陌伤口流血后他大惊,也顾不着回山洞拿干粮行李,背着洛云陌没头没脑狂奔到附近的小镇,用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买下了一间茅屋,又变卖了贵重的玉佩,一份钱拿去驿站请信使传信回渤牢,一份钱留着买柴米油盐,然后剩下的钱则全都用来给洛云陌求医。

奈何,小镇上的大夫都求尽了,没有一个人带来奇迹能救洛云陌。

随着洛云陌的毒素侵入心脉,一睡就睡了整整十天,李陵这十天忙里忙外也没合眼,现在也无比憔悴。

最最让他难以介怀的是父王冷漠的态度。

信使带回的信儿,是父王可以允许他带云陌回渤牢。但是一进入瀚海城,云陌就要立刻被皇室派来渤牢的官员带走,他不得

阻拦,而且还得无条件答应去和仙度世家之女联姻。

这让他怎么不郁郁寡欢?

渤牢回不去,他这个渤牢世子能带给云陌什么庇护?

就算能在这个最偏僻的小镇藏身一时,难保再有杀手到来,认出他们再兴起无休止的追杀。

更别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根本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肯为云陌看病,为她医毒。

这么多年来在中秦,受尽酸苦,远在渤牢的至亲没一人肯为他出头。只有云陌,也只是云陌,肯为他解围。

当年脆弱无比的小姑娘都能坚强振作,他为何不可?脱离渤牢又如何?多年来,作为一个生死都由他人拿捏的质子,他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他受够了,在看到云陌偶尔露出的寂寥眼神时,他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

为了云陌,只要云陌平安活下去,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咳咳……”李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小心喂呛了洛云陌,洛云陌的咳声将他唤回神来。

李陵笨手笨脚地为她擦嘴,很是惭愧地垂下头。“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对不起。”

“没什么。”有了水的滋润,洛云陌说话就连贯了许多,“这里是哪里?看起来,已经没有杀手追踪我们了。”

李陵露出一个笑容来,“是的。我们摔下土坡,反而误打误撞跑进了一处世外桃源,这里四面环山,外界消息闭塞,根本无人能打扰这里百姓的安居。那些杀手也断断不会察觉到这里,所以你放心好了。”

“嗯,那就好。”

洛云陌说着,又有疲惫感涌上来。

她眼皮颤着,欲要合拢,她想强打精神都做不到。

李陵知道她身体状况,强忍哀意,笑容温和地为她掖好被角。“睡吧,我去做饭,醒来后就可以吃了。”

李陵清润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不禁勾起嘴角,轻轻点头,放任自己陷入那一片黑暗中。

出去掩好门,李陵沉下眼眸,目光深暗。

就算不是世子,他一样能有办法赚钱养活自己和云陌。

等洛云陌再次醒来,李陵已经收摊回来了。他现在在镇上做一名不起眼的教书先生,有时候还教乐坊的舞姬们吹奏乐曲,多才多艺倍受乡里乡亲的爱戴。

在知道他家里有个重病的娘子,大家报以同情之余,民风淳朴的乡民们都或多或少施以善意,给李陵减少了不少负担。

所以李陵挣得不多,维持温饱却已经足够。

收摊回来,李陵按照今日李家娘子教他的办法做一碗最普通的阳春面。笨拙的动作下,粗细不一的面条擀制出来,看在洛云陌眼里却有种久违的感动升起,鼻子也酸涩得很,忙转过身去,憋回眼角的泪。

“云陌,怎么样了?”李陵不回头,也听到了洛云陌的脚步声,动作一顿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着面条,笑问道。

洛云陌点头,声音很小地道:“好多了。我们今天吃面?”

“嗯!今天你可得赏光,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李陵温柔的笑意从他欢快的语气中传出,洛云陌听着,心里忽然就敞亮了许多。

再过不久,月毒就要发作了。

复仇,助七皇弟登上皇位,看起来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眼前这个为了自己,怎么委屈都可以

的渤牢世子,就陪着她走过生死险关,陪着她生活在这个纯朴的小镇。

最后这几天的时光,看似很短,但是她的人生停在这里似乎也没有遗憾了。

没有烦恼,没有愁苦,没有勉强,最后的平静生活,怕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

李陵端着两碗有些稠的阳春面,挂着再灿烂不过的笑容走过来,放在饭桌上,两人相视一笑拿起筷子。

可是变故,往往就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

饭碗落地,筷子脱手而落,洛云陌脸色一瞬间惨白,痛楚翻天覆地一样地剧烈袭来,她死死抚着胸口,眼睛瞪大仰倒下来,李陵震惊之下也打翻了碗筷,忙快一步过去接住他,手心沁满了冷汗都不知。

“云陌!云陌!你怎么了?云陌,你不要吓我!”

洛云陌知道李陵是怕她有事,强忍着痛,抿着唇摇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你看你的脸色,哪里是没事?你告诉我,是不是毒发?这是什么毒?你知不知道解药在哪里,我去……”

李陵的话在洛云陌死死攥住他衣角时戛然而止。

“云陌,你有什么话想说?”李陵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就好像洛云陌的毒也会感染一样。

“不要去……我的毒无药可解……”

月毒的解药只有国师丙禹和苍佳知道,可是国师已死,苍佳远在南逻,等同于无药可解。

而另一种毒的解药,大概掌握在洛绍之手。

洛绍是奸险小人,就算手握解药,也不一定会给自己解毒。他早就巴不得自己死了,要是李陵知道解药在他手,肯定会自投罗网,撞上洛绍布下的圈套。

她已经连累他很多,绝不能让他再为自己以身犯险。

过几天毒发,她解脱了,他也可以甩掉自己这个包袱,继续回渤牢做世子,而不必再受困扰。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所以,她多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洛云陌就抱着这样的想法,痛昏了过去。

她昏过去了,也就没注意到李陵那一刻心急如焚,黑亮的双眸一瞬间黯淡下来的样子。

“云陌,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你也一定会活下去的。”李陵紧紧抱着洛云陌,忍着心头的悲意,抚摸着她的脸庞。

轻轻在洛云陌额上落下一吻,他很虔诚地向满天神佛祈求,向渤牢的老祖宗祈求,像是对洛云陌保证更像是努力说服自己一样:“云陌的毒一定可以解的,她会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也许从看到那样清冷如冰,人前锋芒毕露,人后寂寥孤寂的她开始,他就已经坠入情网,万劫不复。

洛云陌月毒毒发日子将近,还有一人对此牵肠挂肚的,寝食难安。

每到夜深人静时,那般高贵如倾世风华的谪仙的人也会孤单地站在房檐上,向渤牢眺望。“她,还好吗?”

“什么?丙禹死了!?”

南逻国,苍佳坐在书房大发雷霆。

洛娇月端着一碗甜汤走进来,故作忸怩羞涩地往他身上靠,“侯爷……”

“爷现在没心情搭理你,滚!”紫衣恣意,无边邪魅的人此刻面色阴骛,说不出的狰狞。

他死死瞪着洛娇月,心里也在发狂一样地怒吼:为何,为何伴在我身边的不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