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一波未平
陆由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个笨蛋。可是,如今,却有一桩更笨蛋的事困扰着他,他隐隐已经猜到了王鑫代替王悉臣的端倪,他更不能接受的答案是,有可能,还是为了他。
“老师,陆由的《计划书》还没有写,我想先回去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和悉臣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徒千墨抬起眼,“你不觉得,和《计划书》比起来,你今天,又没有为我唱《心经》会比较重要。”
陆由一怔,身子不自觉地就是一抖,他可是真觉得自己记吃不记打了,“是陆由的错,陆由疏忽了。”讨打请罚都不对的时候,认错就成了第一要务。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明白错了,补唱一遍吧。”徒千墨一瞬间好说话了许多。
“是。”陆由可不敢有丝毫怠慢。答应了就向后退一步,开口唱出来。刘颉有些疑惑地望着徒千墨,徒千墨只是微笑。
“观自在菩萨——”哪怕陆由此刻有些慌乱,但的确是一把好嗓子啊。
这一次,比之陆由上一次被南寄贤逼得撅在地上唱歌,他的声音更有了轻灵的味道。徒千墨着重看着陆由神色,见他起初还有些忐忑和惊惶,唱到“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的时候,却已经完全进入了情绪,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徒千墨能看出,这一刻的陆由是放松的。身为卡狄的金牌经纪人又是掌握无数艺人未来命运的制作部总监,新人被带来他面前的时候,总少不了一个形容词,便是清澈。
徒千墨总是想,什么是清澈呢,皮肤白一点,显得干净,年纪轻一点,还不懂得藏心机,当然,再好一点的,眼睛水水的,要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怜惜。但陆由如今闭上双眼,他却真的能够感觉出那份纯净来。
徒千墨有些呆了,他的歌声还是同上一次一样,总是敬畏又虔诚,可这个人,究竟是有些心思的,又怎么能将这首曲子演绎出这样的味道。
陆由唱歌的时候很静,他唱他的歌,他活在他的世界,可是,为什么哪怕他暂时关闭了心灵的窗口,却还是会让人觉得,他活得太小心,甚至,不敢去乞求什么。
他的曲子,不像是祷祝,更像是倾诉,但倾诉些什么,徒千墨却听不出。
陆由唱完了最后一段咒语,微微张开眼,“陆由唱完了。”
徒千墨一瞬间回过神来,唱完了啊,他说话的样子和唱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陆由又回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态度,他尽最大的努力做到了自己要做的,究竟老师满不满意,已经不是他能够把握的了。
“你回去吧。”徒千墨道。
“是。”陆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过关了。但是,他还是鞠了躬回去。
徒千墨等陆由走开才对刘颉道,“他唱得怎么样。”
“很好。”刘颉也是唱过《心经》的,当年,孟曈曚曾一字一字教他。
徒千墨向后靠了靠椅子,刘颉习惯性地想替老师揉捏肩膀,徒千墨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是想听听他唱功的,没想到,他一开口,我的心思,却像是也落进他的心情里。”
“那不是很好?”刘颉微笑。
徒千墨轻轻摇了摇头。
刘颉在徒千墨脚边跪下来,徒千墨看他,“这又是做什么?”
“老师,您说,陆师弟,像不像二师兄?”刘颉问。
徒千墨烦躁地甩了下手。
刘颉更向前跪了些,“他唱歌的样子,真像二师兄。”
“哪里像了?”徒千墨甚至有些不耐烦。
“神韵。”刘颉真的是太没情商的人。
徒千墨一呆。
刘颉抬起头,“阿颉还记得,二师兄当时遍体鳞伤的样子。可是,无论他有多狼狈,哪怕唇角还挂着血,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是在唱歌,你的全副心神就只会在曲子上,而你的所有注意力,也只会在他曲子上。”说到这里,刘颉甚至还多了句嘴,“上一次,大师兄要陆师弟那样伏着唱的时候,老师,阿颉想,其实,您也想到了吧。”
徒千墨沉默了好久,终于弯腰伸手拉了刘颉一把,“你起来吧。”
刘颉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也只是把徒千墨心里想的话说出来而已。《犀角》舞台剧选角,考了表演,看了个性,甚至,连仿似根本没什么必要的舞台剧常识都问了,但,为什么,没有要任何一个人,展示唱功。
陆由如今是没有任何心思揣摩徒千墨的深意的,他一回去就急急打电话给王悉臣,王悉臣却没接。若是平常,想到悉臣在忙,陆由绝不会没眼色地骚扰,可这一次,他连着拨了好几个电话,终于,王悉臣接起来了,那边很喧闹,“陆由。”
“你在哪?”陆由心急,加之和王悉臣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便也没有太注意措辞。
“我在外面,永年哥请吃饭,剧组的人都去了。”王悉臣道。
“你今天为什么没来面试?”陆由知道王悉臣的脾气,他若不提,这件事,王悉臣便只会当没发生过了。可是,想到曾经,他那样喜气洋洋地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些兴奋,带着些忐忑,对自己说,surah要带他去试沈彦非,那样的意气风发,如今像是根针,直直刺进陆由心里。
“你别问了。”王悉臣连声音都沉下来,陆由能想象,他的表情是多么的黯然。
“为什么?”如果今天来的练习生不是王鑫,陆由不会问。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连进组拍了三分之二的戏都可能被换角,更何况,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悉臣,也只是个连脸熟都算不上的小艺人吧。
“这种事,不是挺多的嘛。”王悉臣的解释果然是这样。
“悉臣。”陆由叫他,两个字,都咬得很重。
电话那头的王悉臣一片默然。
“我们是好朋友,对吗?”陆由问。这么弱智煽情没大脑的话,他从来没问过,可是,今天,他想,要迫得悉臣说句话,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陆由,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不要问。”王悉臣挂了电话。
陆由再打时,已是关机。
陆由握着手机的手真的颤了,半晌,终于发出去一条短信,“你开机吧,我不会再问了,别耽误了工作。陆由。”哪怕不署名,手机显示的号码也会是他,可不知为什么,陆由还是固执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的电话,是打给surah。
“surah姐,很抱歉打扰您。”陆由的开头没有什么创意。
电话那头的surah笑了,“不必抱歉,你现在是贵人。”
陆由舔了舔嘴唇,“现在很晚了,我不敢再多耽搁您的时间,我只想问问,您方不方便告诉我,王鑫和悉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问过王悉臣了?”surah问。
“是。”陆由没必要隐瞒。
“你问过王鑫了?”surah接着问。
“没有。我不知道他号码。”陆由很诚实。
聪明人面前,不要撒谎,否则,只是给了别人一个得意自己智商的机会罢了。
“王鑫你问不着,悉臣肯定不会告诉你。对吧。”surah说话的方式其实并不招人喜欢。
“是。”你想要询问别人什么,最让对方愉快的做法,就是告诉他,你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我更没有立场对你说什么了。”surah的态度果然很硬。
“您知道,我并没有意思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希望您能稍稍透露我,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陆由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不知道。”surah给的是四个毫无意义的字。
“拜托您——”陆由真的很想明白。
“189xxxx1208。”surah很快就报了一个手机号给他。
“谢谢您。”陆由知道,肯定是王鑫的。
“友情提醒一句,陆由,你,最好,还是不要打给他。”surah说完,便挂了电话。
“你,最好,还是不要打给他。”陆由苦笑一下,只单凭这一句话,其实,真相,就已经可以确定了,不是吗?
陆由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先发条短信,“您好!我是陆由。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不知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对不熟的人,第一次打电话前先发个短信,总不会太招人反感的。
陆由没有等来短信回复,那个看起来就很吉利的号码几乎在短信发出去的几秒内就重新拨了回来,陆由深吸了口气,按下通话键,“您好!”
“徒千墨怎么说?”王鑫,真的是太急了。
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题甩过来,陆由不可能不接茬,“老师什么也没说。”
“没说?”王鑫的语气有些不妙了。
“嗯。他只是,听我师兄报告了一下选角的情况。”陆由这话说得很聪明。他明白,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第一步,首先是要他知道,他能在你这里取得什么。
“那,你师兄是怎么说的?”王鑫果然太蠢了。一句你师兄,一下子就将自己摆到了被动的位置。
“只是一些很官方的话。”陆由自然知道,关于选角的任何,都是信息。
王鑫有些失望,“那就也没说我什么了。”
“诚实。”钓鱼总是要放饵的。
王鑫很快咬钩,“还有呢。”
陆由沉默。他将这种沉默的气氛压得非常好,给了王鑫一种我不说是因为师兄再也没评价你什么了的错觉,王鑫甚至觉得,陆由的沉默是在照顾他的自尊,他想,他当时的表现,刘颉只能说诚实了吧,果然,陆由说得不假,的确是挺官方的话。
而后,陆由在王鑫脑补的下一瞬间抛出了另一个鱼饵,“我哥哥的事,谢谢你了。”
“小事一桩。”王鑫在心里暗道,果然钱的魅力无限大,现在还不是主动示好了。
“不好意思,老师事前没有半分透露,要不,悉臣——”陆由停顿地很有技巧,只是他的心怦怦直跳。
王鑫似是很不忿,但考虑到王悉臣终究是接头人,在陆由这里说的还比较婉转,他虽然智商低了点,但总也觉得,只要一天角色没定下来,陆由,终究是不能随便得罪的,“算了,反正,钱货两清了。”
钱货两清,陆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难道,自己猜得真的不假,可是,究竟哥哥欠了多少钱呢,他壮着胆子继续试探,掌心全是汗,“这个数目,买一个机会——”陆由说到这里,心却瞬时错了一下,一种太强势的压迫穿过了空气,陆由壮着胆子回过头,手机,立刻不争气地掉在了地上。
“老、老师——”陆由是真的慌了。
“只要你记住当初的承诺,十八万——”陆由并没有听到王鑫后面说得是什么,因为他的手机早被徒千墨踹到了墙边,而后,伸脚拨拉到桌角,徒千墨双手抬起写字台,将手机垫在桌脚下,陆由还来不及叫上一声,徒千墨便重重按下写字台,陆由仿佛能听到手机屏幕碎裂的声音。
“老师——”陆由不知他和王鑫的谈话徒千墨究竟听到了多少,可是他知道,如今,他是真的,百口莫辩。
徒千墨却重新抬起了桌子,将陆由手机捡起来,“这样都不碎,质量真好。”说着,便将手机扔到陆由面前,“捡起来。”
“是。”陆由咬着唇,听话将手机捡起。
“自己去扔了。”徒千墨道。
“是。”陆由狠狠攥着手,指甲抠破了掌心。
“电池取出来,别污染环境。”徒千墨懒懒道。
陆由打开门,将自己手机放在今晨扔垃圾袋的地方,但终于,返身折回去,又取出了sim卡,再上楼,却又再折回去,还是将这屏幕已经被压破了的旧手机揣上来。
重回到房里,陆由没有等徒千墨说话,就将这个又破又旧的手机捧在掌心里,“这是我第一次赚钱买的,您能让我留下来吗?”
徒千墨哂笑,“第一次赚钱买的?这么有纪念意义,刚才我要压碎的时候你就该喊住手啊。”
陆由死死咬着唇,“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赚钱买的。”他没有撒谎,第一次,写了歌,兴冲冲地拿去给乐理老师看,一个月后,陆由熬得那份热乎乎的盼望都没有了,却得到了一个五千块的红包。他的歌,据说,被公司一个创作歌手看中了。陆由当时心里冰凉凉的,可是,新人的曲子被抢,被占,换上别人的名字当成别人的,在这个圈子里太常见了,他一个无权无势更想混下去的小练习生,除了乖乖收下封口费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不知为什么,最后,这曲子那歌手也没用。陆由去退钱,却被乐理老师狠狠瞪了一眼,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月,只要上他的课,陆由绝对会被拎出做反面典型。是啊,这种情况,你跑回去退钱,不是打人家的脸吗?虽说鹊巢鸠占在圈里是常事,但毕竟,谁都不会觉得光彩的。也就是那时候,陆由第一次对这个圈子失去了期待。他曾经为了这一首歌消磨了无数个夜晚,宿舍里住着,不敢打扰别人,就蒙在被子里用手机记谱子,不准的音,也只敢在练琴的时候假作无意识琢磨。甚至连吃饭走路都疯魔了一般,练舞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哼着未成的旋律。终于觉得曲子能成个形了,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其实,挺讽刺的,他自己,也没想到,第一笔收入,居然是这么的,尴尬又肮脏。
徒千墨重新打量了陆由一眼,却不再和他纠缠手机的问题,“今天的《家训》背会了吗?”
陆由点头,“下午练习的时候,师兄要我背过了。”
徒千墨于是拿起了陆由捧在掌心的手机,陆由呆愣愣地看着他。
“啪”地一声,徒千墨将手机狠狠摔在了墙上,这一次,手机是真的被撞成了两半,不是断掉,而是裂开的两片,陆由急得连忙蹲身去捡,徒千墨却按住了他肩膀,“不急。”
陆由的指尖冰得像是要断掉,他死死盯着徒千墨,徒千墨却仿似根本不介意他目中的怨恨与拒绝。高高在上的徒老师重新折回写字台去,顺手扔过来一个本子一枝笔,“不错一个字的话,手机,我就留给你。”
陆由蹲在地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终于,在徒千墨重新走过来的时候,却站起身,将两片散落在地板不同方位的手机捡过来,而后,挽起自己裤管,重重跪了上去,“《家训》我会写,不过,徒老师现在最想看的,不应该是《悔过书》吗?”
徒千墨背过了手,“你又怎么知道,我要看的,是悔过书,不是澄清报告?”
陆由冷冷一笑,已然将别人最后的哀求都踩在了脚底下,又何必惺惺作态,他拿起笔,纸上留下的,却是另外两个字,“治家。”
做什么,什么错,可又有谁,会真的笨到,连听话,都不会!
陆离带儿子们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用心为自己的梦想奋斗!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