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明天补完

演唱会的曲目是提前报备登记的,三天之后的第二场,出席过葬礼的南寄贤,依然唱了那首作为他们爱情鉴证的歌,他还是唱得很美,很动情,仿似她还在,仿似背叛从来不曾发生。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在演唱会上向她求婚的,只是,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

徒千墨看着陆由,“承诺了的曲目,就要唱,这是职业道德。哪怕愿意买高价票听他演唱会的歌迷根本不在乎他唱什么,只南寄贤三个字,就足够了。任何人都可以纵容你,但你不能将这种爱护当成自恃的理由。”

“我知道了。”陆由低下头。

“所以,控制你的情绪,哪怕不能,至少,在需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专注。”徒千墨终于点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陆由张了张嘴,徒千墨却是道,“想清楚吧,我不需要你立刻保证或者承诺什么,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才不会是强求,对吗?”

“是。”陆由还是那样乖巧的样子。

徒千墨知道道理已经讲得够多,而且,自己的脾气,的确是有些喜怒无常的,陆由,或者真的太战战兢兢了。可是,这样的状态,不也正是自己造成的吗?坦白说,他有一点,自责。

他不是不能够控制自己的脾气,只是,在一些特定的人那里,太容易任性。比如,慕禅,比如,他不愿意相信,陆由已经进入这个范围了。

徒千墨走了之后,陆由的上午过的很平淡,他很用心的读了需要读的资料,按照徒千墨的吩咐做好了笔记,甚至,再一次打算去见徒千墨的时候,他重新将地擦了一遍。其实,陆由也是很爱干净的人,只是无论多小心,地上总是会落灰的,这不是任何人能决定或者避免的,但是带点脏的手究竟让他不好意思,陆由红了下脸,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哥哥。陆由呆了,连忙接起,“哥哥。”

电话那边的陆甲还是那种很不讨喜的口气,“出院手续办好了,效率还挺高的嘛。”

陆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一声,“是。”不知是因为在徒千墨太过强大,这个字已成了口头禅。

陆甲道,“我就是通知你一声,陆家不欢迎你!”

“可是,可是您答应过——”陆由有些急了。

“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不是你的屁股能当嘴用,别人的嘴就都是屁股的!”陆甲还是用了他最常用的攻击手段。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意思,但每一次,都很伤人。

陆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甲骂道,“呦!还摆上架子了。”

“我没有。”陆由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他是真的,很累了。

“四点以后,二条他们家,爱来不来。”陆甲又一次挂断了手机。

二条哥是哥哥这几年交得最深的朋友,他的家陆由当然是认识的,哥哥自从退学后就一直到处混,算是当地混混的小头目了,玩得好的兄弟也很多。但,这么多人里,二条的家是离陆家最远的。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招人嫌恶吗,连上门一次,哪怕远远看一眼,也不配。陆由有几秒钟的呆,随后,再也不想什么。本来想去徒千墨那里的,他将自己强迫在椅子上,又重新看了一章《表演艺术在调节可变量中实行控制》的论文,让自己的大脑处于枯燥的理论之中,而后才离开。

那时候,刘颉已经回来了。

“三师兄。”陆由深深鞠了一躬。

刘颉知道他一向小心谨慎,可是鞠躬,而且,甚至接近九十度,毕竟,是很大的礼了,“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陆由望着他。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真诚的坚定。

“不必。”刘颉知道,陆由是为自己误会他的事。相信这个孩子如今已经懂得了,自己并没有刻意疏远他的。

“嗯。”陆由也点了点头。

刘颉轻声道,“老师训你了?”

“没有。”陆由没说谎,徒千墨的确没训他。

“那就好。努力学,时间不多了。”刘颉很少这么去叮嘱一个人,说完了也不等他回应,“去吧。”

“是。谢谢三师兄。”陆由走出了门。

“陆由!”刘颉又叫了他一声。

“三师兄——”陆由回过头,态度还是很恭敬。

“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给你听的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打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大多数的伶人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宣布告示的公差念我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这么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因为就是在洪水暴风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取得一种节制免得过于流火……”他念到这里就没有再念下去。这是很著名的一段话,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非常长,但是他相信,每一个上过表演理论课的练习生,老师肯定都不厌其烦的讲过了,而陆由,必然是烂熟于心的。

“三师兄。”陆由知道,师兄是在教自己了。

刘颉点点头,“认真想一件事,把自己投入进去,时间,或者就没那么长了。”他看陆由脸红了,却依然没有避讳,“这算是我的,经验。”

陆由心下不禁有些感动,他此刻也知道了那顶珠子的惩罚刘颉也曾经经历过的,这不止是教导,更是安抚。

刘颉倒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否领情的样子,挥手道,“没事了。”

陆由敲开徒千墨房间的门,双手捧着跳棋盒子,“老师,我准备好了。”

不带姓氏的称呼让徒千墨非常满意,他甚至亲自帮陆由展开了刚才已经收起来的小地毯,陆由低下头摆好自己的姿势,等徒千墨将玻璃球放好就闭上眼睛,心中努力想着刘颉对他说那句话的原因。又回忆自己昨晚表演的细节,只是陆甲的伤势,关于家的一切还会时不时地涌上脑际,他不去回避,但也不刻意想,竟然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保持着固定僵持的姿势,坦白说还是很难的,陆由再掉了一次玻璃球后,越发谨慎小心,倒也真的撑了下来,

不断滴落的汗水将他额头正对着的天蓝色地毯晕的颜色更加深沉,徒千墨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话。毕竟,这个圈子,流汗是太过平常的事。他这一次没有伸手去扶陆由,只是在他强撑着起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还赶得及去你哥哥那?”

“哥哥说,要我四点钟到。从这边赶过去,车顺的话大概不到半小时。时间是来得及的,就是,可能要耽误学习了。”陆由声音压的很低。

徒千墨看了看表,“我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说了?”

“没!”陆由一惊,“陆由本来就要向老师请示的。”

徒千墨瞟了他一眼,“我会叫司机送你过去,看过了哥哥,顺便去卡狄把该带的东西都带来。”

“是。陆由知道了。”陆由连忙答应。既然还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他也不敢拒绝徒千墨的安排。

徒千墨也不再说什么,陆由走出了门,却见到了徒千墨特地请的钟点工吴嫂,大概是刚进门,手上还提着菜,刘颉正在吩咐做饭的事,看到陆由先向他介绍了吴嫂,而后道,“这是老师新收的小弟子陆由。这一阵子都会在家里。”若是普通人,肯定还会多说一句麻烦您照顾了什么的,可刘颉天性不惯这些,说了该说的也就是了。

陆由听他将自己称作老师新收的小弟子,不知为什么就有些惶恐,连忙鞠了一躬道,“吴嫂您好。我这段时间暂时住在这里,恐怕要麻烦您了。”

吴嫂倒是个爽利人,“不麻烦。一个人两个人都是做。昨儿我就听说了,只是没见着人。孩子长得真招人疼,中午想吃什么?”

陆由哪敢自己点菜,只能说随吴嫂方便,吴嫂倒是知道徒千墨管他们都极严的,也不多说话了,倒是刘颉对陆由道,“想吃什么就说吧。老师早晨就吩咐了,中午照着你的口味做。”

陆由倒真有些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半天终于说了句油麦菜挺好的。刘颉和吴嫂都觉得他懂事,两把碧油油的油麦菜还在吴嫂手里提的袋子里躺着呢。刘颉当然觉得陆由太委屈自己了,但如今也不好再强他说别的,吴嫂也不含糊,立刻做去了。

陆由直等吴嫂进了厨房才想起早晨徒千墨说过的,除了要加罚八十下藤条,还有每天饭前都再加十分钟规矩,于是又只得回去了。

徒千墨看他重新进来,心道,这孩子记性倒还不错,又罚了十分钟。陆由再一次摆毯子脱裤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呢。又不是喷泉,还要在特定时段展示一番。

吴嫂的手艺不错,哪怕不是真的自己最喜欢的菜,陆由也吃得很舒服。他知道徒千墨也是会享受的人,在徒家住,倒是真比地下室要强多了。房间不用和别人挤,空调也永远是最适宜的温度,吃穿用度都还不错,除了随时挨打受罚之外,好像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但是却不知为什么,他还是那么想家,想他和陆甲的家。想那个,不欢迎他的陆家。

只是,陆甲如今已经没有家了。唯一仅有的,是一张打在二条卧室里的地铺,就连铺盖都不全是他的,再就是,陆由送的,斯诺克球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