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敬畏与卑微
门被推开了,仅仅只有一条缝,吱扭的声音被空气生生卡住,陆由趴在那里臂腰臀腿都要断掉,那小小的玻璃珠子千钧巨鼎一般压在他臀上,他不敢抬头,只是等着推门的人发话。
如今这房子里,不必知道是谁,他都只能听着敬着,不敢有半分违抗。
“陆由。”听到赵濮阳的声音,陆由还是稍稍松了口气,小师兄总是最亲的。
“陆由,我进来了?”赵濮阳很顾及他的面子,怕他这样不愿意被看,可是,刚才都那么没皮没脸地在他们面前溜着屁股爬过去了,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小师兄。”陆由的声音很低,很轻,仿佛连振动声带都怕击落了臀上的珠子。这种东西裹了盐放在那里,他是真的不敢想象。
“大师兄要回去了,老师特地点你过去呢。”赵濮阳道。
“是。”陆由回话的声音打着颤。
赵濮阳看他连手都抖了也不知是为什么,轻声询问,“怎么了?”说到这里,又劝他道,“你别多想了,大师兄其实很和气的,刚入门谁没被他敲打过,以后就好了。”
“嗯。”陆由轻轻应了一声,可就连本该最稳定的鼻音都在颤。
“走吧。”赵濮阳催他。
“小师兄——”陆由鼓起勇气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赵濮阳问他。
“小师兄,陆由能不能,求您一件事。”陆由没敢抬头,跪伏在那里,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声音带着些喑哑,别提有多可怜了。
“嗯?”赵濮阳疑惑了。他才刚入门,又能有什么可求的呢。
“哦,没什么,那算了。”陆由见他犹豫,连忙改口,“是我没规矩了,小师兄别放在心里,陆由这就去了。”他说了这话,竟是一滴泪水砸在地上,连赵濮阳都呆了。
“有什么事,你说吧。大家同门师兄弟。陆由!”赵濮阳叫他。
“没,没什么。”陆由强稳着身子,试图让强直的身体用一种别太别扭的姿势动起来。
“说!”赵濮阳看他这样也是急了,不自觉就拿出师兄的款来。
陆由被他一吓,臀上那颗玻璃珠滚到了地上,他先是本能地一抖,又觉得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好怕,跪爬过去捡玻璃球,可那玻璃珠子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陆由顾不得害羞,裤子也不敢提,手脚并用地钻进去,等好容易捡起来,再看赵濮阳时,却是脸红了。
原来本以为忘了的,竟还是忍不住羞耻。他微微抬起头,却又低下头,小声嗫喏道,“没什么。我本是想求小师兄,这珠子顶不住的时候,您能不能,帮我在徒老师那里求句情。”他说到这里连忙道,“不是!我不是逃避惩罚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想,能不能别那样罚我,别的,要怎么打,怎么都成。”
赵濮阳这才明白他的担心是为了什么,先是将他拉起来,这才问他,“你是以为,老师让你顶着这珠子过去,然后等珠子掉了好罚你?”
“不!不是!我没有,没有老师故意要罚我的意思,我,我自己,我只是,我轻慢家法,受罚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是只是,是陆由没有好好训练,不能稳定自己的身体,我是怕,爬过去的时候,会,会掉下来——”他说到这里又连忙道,“我以后一定认真训练,一定好好学,一定守规矩,不会再做错了。”他急急说完了这几句,竟是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赵濮阳看他这样,想想他进门这还不到一天,怎么就——看来,老师真是吓着他了,他伸手替陆由提上裤子,又用手背替他擦了擦满是冷汗的脸,这才道,“你多想了。四个小时到了,老师是让我来叫你的。”
“小师兄——”不知怎么的,陆由一下子就难过了。
“说吧。”赵濮阳安慰他。
“你很快就要走了吧。”他知道赵濮阳正当红,每天都是赶不完的通告,今天能留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赵濮阳点头,“嗯。刚才吴嫂来过了,我跟着三师兄一起整理了屋子,你还在学规矩我们就没叫你,不过,三师兄会留几天,他会教你怎么做的。”
“谢谢小师兄。”想到这个最亲近的师兄就要走了,想来也知道他不会很快回来,陆由心里又有些怅然。
赵濮阳劝他道,“别多想了,老师会很严,但不会故意挑剔你。只要你认真仔细,各位师兄的教诲都记在心里,就不会有错了。”
“是。陆由知道了。”陆由听到这里,也不敢耽误,忙和他走了。可到底伏在地上太久,才一迈步,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听人说左腿麻握右手,右腿麻握左手,于是便双手一起握,指甲连掌心都戳出血来却还是僵得动不了,最后还是扶着赵濮阳才勉强能走了。
到了大厅,徒千墨沙发上坐着,南寄贤陪在下首,刘颉一旁侍立,他才过去,就听得徒千墨道,“行一会规矩就连路都走不了了,你倒是娇贵!”
陆由吓得连忙跪下来,“陆由不敢!”
徒千墨却是随便一挥手,“起来吧,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给谁看!”
“是!”陆由撑着地站起来,躬身在一旁站了。
徒千墨却是招手道,“濮阳过来吧。”
“是。”赵濮阳乖巧地过去,从前孟曈曚在时也是这样,徒千墨坐着,南寄贤下边陪着,孟曈曚和刘颉对面恭立,赵濮阳在徒千墨身侧偎着,这小家伙一向是受宠的。
如今赵濮阳过去,知道大师兄有训示,也不敢没规矩,虽是在徒千墨身边,可也站得端端正正的。
南寄贤看他们都到了,这才望向刘颉,“你说有话说,陆由也来了,说吧。”
赵濮阳本以为是南寄贤要走了他们依着规矩行礼,没想到居然是三师兄有话说,他是实在不懂了,大师兄那么狠的教训过了,老师那边还没完,三师兄又要说什么呢。
“是。”刘颉低着头出来,向前走了几步,待与徒千墨座位还隔着半米的时候端端正正跪了下来,手中托着一只小盒子,他深深一叩首,长长吸了口气,陆由看他胀红了脸,正不知是什么事,却见他将那小盒子高高举过头顶,“老师,刘颉请规矩牌子。”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咚”地一声,陆由膝盖撞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徒千墨厉声道。
“陆由该死!”陆由正要掌嘴,却听得南寄贤道,“不必了。”
“谢大师兄。”只这几秒,陆由连脸都白了。
那规矩牌子极为羞耻,别说是自己去请,就是老师罚下了也是宁愿用几百上千的家法哀求折换的,南寄贤正惊异刘颉举动,被陆由这一扰乱,说实话,他也觉得这孩子,有些缺心眼。
徒千墨的声音悠悠传过来,他没看刘颉,却是望着陆由,“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吓成这样。”
“回徒老师的话,陆由不知。”陆由如今和徒千墨说话心脏都是加着压的。
“不知你怕什么!”徒千墨冷冷道。
陆由低下头,怯生生地道,“小师兄教导我,师兄跪着,就没有我站着的道理,我,我刚才忘了,所以,所以才——”
南寄贤实在是被陆由整到哭笑不得,这新入门的师弟,看起来绝不似如此没有成算的人,怎么才这一会就被折腾得话都不会说了。
徒千墨随意挥了挥手,南寄贤吩咐道,“你起来吧。规矩是规矩,也要看是什么事。他这边请罚,老师还没有说话,你也不必太拘束了。”
“是,谢谢大师兄。”说到这里又连忙补一句,“谢谢老师。”心中想着这先说师兄再说老师会不会有些不敬,可徒千墨和南寄贤已经不瞧他了。
南寄贤站起身,走到刘颉面前,“小三,你是想好了?”
“是。我,我这次犯的错实在是不可轻恕,刘颉入门六年,本该为小师弟做个表率,可是我不敬尊长,自暴自弃,让老师伤心,让师兄失望,我,我,我是该警一警规矩长长记性。”刘颉口中虽如此说,可捧着那盒子的手却是抖得极为厉害。
南寄贤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小匣子,高举过头顶,在徒千墨身前跪了,“老师,阿颉请规矩牌子,弟子请您示下。”
徒千墨顺手将那小匣子挑在手里,陆由偷眼看着,却见刘颉脸都白了。他看大师兄三师兄都跪了,自己站着也不敢,可留神赵濮阳那里,却见这小师兄没动。他原本玲珑百窍,可徒千墨的规矩太多,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不该跪,什么时候要打,什么时候不该打,他是一点也不懂,如今站在这里,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突兀着,只觉得一举一动全在徒千墨眼底,更是噤若寒蝉。
徒千墨将那小盒子顺手搁在一旁,后背靠在了沙发上,“南,你的意思呢。”
南寄贤微一欠身,“阿颉这次是该责罚。可这规矩牌子,是师门的警醒,若非严刑重惩,绝不轻出的,弟子恐怕,任意赏下,堕了威信。”
徒千墨轻轻点头,他又将那楠木雕花的小盒子看了一眼,这才道,“这也是我的意思。阿颉,你过来吧。”
“是。”刘颉膝行至徒千墨脚下,徒千墨重将那盒子还回去,教训道,“知道自己做错了,就静心反省,认真改过。教你罚你,我自有分寸。收回去吧。”
“老师——”刘颉像是还想再说,徒千墨却是站了起来。
赵濮阳立即跪下,陆由提着心跟着,却还是慢了一步,还未来得及低下头,就听得徒千墨道,“家法规矩头上悬着,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做人行事,尺寸方圆。严刑惩戒,不过是个提醒,藤杖戒尺,最多能算督责。教训,教的是以后,训的是从前;惩戒,惩的是犯下的乱子,戒的是开了口子就不安分的心。错就是错,过犯就是过犯。”他伸手虚虚扶着刘颉肩膀,“膝盖矗在地上,腰酸背痛,鞭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可那是你该得的!打了罚了,从来只是给你们机会,谁教过你们,羞辱受责,就能心安!”
“弟子不敢!”徒千墨才一开口,陆由就吓得一抖,他从来没学过,可老师实在气势太盛,不知怎么的,跟着师兄们就喊了出来。
刘颉早都被吓软了,徒千墨却是没再罚他,只随口问道,“书念得怎么样了?”
刘颉恭敬道,“《论语》每晚睡前读一页,《家训》每天晨起念一章。”
徒千墨轻轻点头,“陆由,去你三师兄那借一本《论语》,抄好了,给我送过来吧。”
“是。”
徒千墨看他们都跪稳了,这才淡淡一句,“犯了的错挨得再苦也是不能赎的,以后,都加倍小心着吧。”
“是。”
弟子们整齐地应了,徒千墨这才坐下。南寄贤看了一眼低低跪着的刘颉,恭敬道,“老师,弟子请一段《心经》。”
“嗯。”徒千墨点了点头。
南寄贤站起身,不知为什么,却是突然命令道,“陆由,去你二师兄门口跪着吧。”
“是。”
陆由不敢耽搁,去孟曈曚门前跪好。还未及闭上眼睛,耳中竟是一软,真正的,如聆仙乐。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南寄贤声音流水一般传出来,不同于平常寺庙暮鼓晨钟的吟诵,也不是被商业化了的世俗的调子,而是一种,纯净的安定空灵。
南寄贤十六岁出道,便一直以声如天籁著称,徒千墨一手将他从小众歌手捧成乐坛神话,虽然受众更广,可总免不了向市场妥协。陆由绝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他依然能够唱出如此干净纯粹的声音。
听他唱到“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处,陆由仿佛真的觉得一切都虚化了,了无痕迹。不,不是了无痕迹,想到了无痕迹就已经有痕迹了,可他曲中禅意,竟是让人连区分都不能。
陆由安静凝神细细听着,最后咒语念完,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洗涤过一遍,仿佛暮空为晴雪所洗,说不出的剔透澄明。
他心中一惊,却又恍然,只觉得自己的形容,都是眼前魔障,正是,曲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徒千墨听他唱完,却是半晌未曾说话,不是南寄贤唱得不好,而是,这样的境界,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慕禅。
曈曚从前,总是坐在窗前,手弹白子,与慕禅打围论禅。梵音古乐,曈曚是最爱听的。
徒千墨笑了,原来,最后想到的,竟还是曈曚啊。
他脑中意识牵牵扯扯,却听得南寄贤声音,“这曲子,我一会就传给你,好吗?”
“谢谢、谢谢大师兄。”
竟是陆由。
“日后,你每天来这,唱给二师兄听。”南寄贤吩咐道。
“是。”还是陆由。
徒千墨终于回过头,南寄贤见老师看他,解释道,“这《心经》字数少,容易学,辞约意永,言简义丰,我传给陆由,他便能常常持诵了。”
徒千墨望了他一眼,他知道,南寄贤是担心他总是惦着孟曈曚,这才特意传给陆由的,他每日吟唱,也能让自己聊慰相思。《心经》各种版本不少,可南寄贤唱诵的曲调竟格外不同,像是能将人带出去似的。
南寄贤也知道老师定能看穿他心意,只是他也知道,老师是一定不会说破的。他转过头,却是对赵濮阳道,“你的《玉龙台》抢鲜版,我听过了。”
赵濮阳一下就慌了,“濮阳唱得不好,请大师兄指教。”他哪敢和南寄贤比。
南寄贤却是微笑道,“你唱得很好,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
赵濮阳轻轻抿着唇。
南寄贤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你学得很快,处理得也很精致。只是,有句话,你记着。”
“是。”赵濮阳听他说到这里,连忙跪了下来,南寄贤淡淡道,“技巧,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你更快的得到认可和称赞,但是,作为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我希望你不要总是把天赋浪费在自以为新奇的地方。序曲的部分,处理的平实一些,会更好。”
“谢谢大师兄。”赵濮阳是全心全意的敬服。
南寄贤却将目光转到陆由身上,“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陆离记得要回复一条留言,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嗯,是这样,大家的问题和意见,陆离希望能够一一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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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很多人问小徒的弟子的家法问题,陆离在这里做一个统一的解释
大师兄的家法是黄梨木棍子
曈曚的家法是藤杖,但是小徒发了脾气是什么都会用的
阿颉的家法是鞭子
濮阳的家法是戒尺
小由的家法是藤条
暂时就是这样了,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在文下留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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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居然没改出来,真是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