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黎明前
赵濮阳又不好意思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正自害羞,却突然听到徒千墨叫他,“濮阳,你过来。”
“老师。”师兄弟几个一起向徒千墨打了招呼,他们意外的发现,老师的脸色,竟是不大好看。
“你送陆由的,是限量版的万宝龙?”徒千墨道。
南寄贤一听徒千墨强调限量版这三个字,就立刻意识到问题,“老师,这,这不关小师弟的事,是南,南今年,刻意奢靡,开了个,非常不好的头。”
徒千墨只是略略扬眉,“是吗?”
南寄贤跪了下来,“是。”
“大师兄。”
“大师兄。”
刘颉和赵濮阳都慌了,立刻跟在他身后跪了。
徒千墨望着南寄贤,“曈曚入门的时候,我记得,你亲自带他到南京明孝陵栽了一株梅花,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是。南心下思忖,这次南京演唱会,也要去看一看的。”提起这个惊才绝艳却又天妒英才的师弟,南寄贤心里也是难过的。那么清朗疏浚的一个人,当时,他站在那一片梅花树下,多少人,分不清看的是风景,还是他。
徒千墨接着道,“到阿颉入门的时候,你送的,是一幅画。”
南寄贤应道,“是。”刘颉入门的时候,孟曈曚还未曾出道,那时候,他们的礼物,和金钱无关,都是自己的心意,他还记得,自己送了一幅雪竹图,孟曈曚手书苏子瞻《元佑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同景文义伯圣途次元伯固蒙仲游七宝寺题竹上》送给刘颉。
“结根岂殊众,修柯独出林。孤高不可恃,岁晚霜风侵。”
竹,南寄贤和孟曈曚都爱的。
徒千墨望着南寄贤,“濮阳入门的时候,我记得,倒是,你送了一幅字。”徒千墨说到这里望着赵濮阳,“你大师兄,写得什么来着?”
赵濮阳昂首朗声道,“大师兄写的是,‘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是苏轼《稼说》的句子。”
徒千墨点头,“二师兄送你的呢?”
赵濮阳回道,“二师兄送的,是《观瀑图》,他说,这是大师兄带他去庐山游历,一笔一笔教他画的,今天,送给我。二师兄的教诲,濮阳绝不敢忘。”
“好。”徒千墨颔首,“你三师兄呢?”
赵濮阳答道,“三师兄送的,是自己填的一首《定风波》,莫问江天——”
刘颉笑道,“阿颉随便乱写的,当时什么都不懂,大师兄在这里,小师弟就别念了。”
徒千墨看了他一眼,“不用谦虚,你这首词,连曈曚都说,虽然太过拘泥格律,典故意境也熟了些,但难得的,却无伤风骨。”
刘颉听老师这样说,也是想起了孟曈曚当日的教导,“是,二师兄说,难得我喜欢这些。当时,握着我的手,亲自带我写了一遍李白的《渡荆门送别》,写到‘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时,真是笔走如飞,那样的胸襟气魄,委实壮阔。”刘颉说到这里,目光极是神往,“后来,二师兄还教导我,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要我先多读些诗再试着填词,可能,心胸也更开阔些。”
徒千墨望着刘颉,“是,你跟你二师兄最好,曈曚和你,那是半师的情分。”
赵濮阳也道,“是,二师兄对三师兄最好,我当时也想学,二师兄就不肯教我。”
徒千墨看他,“不是曈曚不肯教你——”
赵濮阳道,“我知道,二师兄说,都是呕心血的东西,我小孩家家的,不让我学,他是疼我呢。”
徒千墨望着赵濮阳,“你入门时,几位师兄都是一样的殷切挚诚,你二师兄,三师兄,虽也薄有积蓄,但送你的礼物,哪个不是自己的心意——”
赵濮阳低下头,“老师别再说了,濮阳明白的。濮阳不该肆意豪奢,这笔是01年的系列,当时定价可能不高,但是到了今天,实在是有些贵了。如果不是用来收藏,又不是五师弟特别在意的东西的话,的确是有些浪费了。”赵濮阳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也是经过贫穷困苦的人,虽然等到濮阳出生,因为政策和他父母的个人奋斗,他的家境的确是小康以上水平,但究竟,也是被教导着节俭惯了的。虽然现在,他可说是日进斗金的当红偶像,但一则家教极严,二则徒千墨疼宠徒弟不假,在花费上倒还是要他们节制些的,否则,也不用这么些年,几个小徒弟的钱都是他代管了。
徒千墨听他认错了,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濮阳也是真心疼陆由,因此只点头道,“既然知道错了,自己去惩戒室跪一个时辰吧。”
“是。”赵濮阳躬身应了,起身去惩戒室。
“等等。”南寄贤叫了一声,赵濮阳一脸困惑,转过头,看着大师兄。
南寄贤对徒千墨道,“师弟们的礼物,事先都和南知会过,濮阳有错,南身为大师兄,更加难辞其咎,南自请罚跪两个时辰,请老师成全。”
徒千墨看了他一眼,“阿颉,濮阳你们先退下。”
赵濮阳知道老师和大师兄有话说,便乖乖和三师兄一起去。
徒千墨等他们都走了才看南寄贤,“你起来。”
南寄贤站起身,徒千墨看他,“什么时候,你也不愿意深言直谏了。”
南寄贤站在徒千墨身边,“南并不敢,这次的事,濮阳确是一片真心,要不是我执意要送陆由那枚白玉竹节佩,濮阳也不必用限量版来哄小师弟开心了。虽说,礼物有轻重,情义无贵贱,但究竟,大家同是陆由的师兄,南开了这个头,他们也不能太随便了。南知道,老师罚濮阳,还有另一重意思,只是阿颉在,刚才不便说。”刘颉送五千块的表,他做小师弟的,凭什么要越过师兄去。虽说,刘颉还有别的礼物,赵濮阳送的这枝笔,当初的定价也比不过,但徒千墨这种极为重视长幼尊卑次序的人,还是会不舒服。更何况,这枝笔又是赵濮阳花大价钱拿下来。
南寄贤轻声道,“小濮阳虽然单纯,但究竟,还是存了世俗的心,这点上,我们都比不过阿颉。他是真的千金粪土,视如等闲。”
徒千墨望着他道,“你说这话,我倒是狭隘了,阿颉都不放在心上,我刚才也不必隐忍不说。”
“南并不敢。”南寄贤道。
徒千墨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南寄贤同样对上徒千墨眸子,“南想说,濮阳不敢和阿颉争长,他会送钢笔,是因为五师弟的母亲曾经声情并茂地对媒体感叹,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枝自己的Montblanc,濮阳会选巴赫,也不过是因为,慕斯告诉他,陆由最喜欢的钢琴家是巴赫而已。”南寄贤出身世家,言谈举止都极为克制,今日能用声情并茂这样的类似语气提及师弟的长辈,实在也是因为,对单纯的小濮阳疼到家了,“万宝龙的音乐家系列,只有巴赫是限量版,这不是濮阳决定的。南知道,老师一向不喜欢我们买限量版的东西,因为,限量版,没有了,就是再没有了。无论限量是多少,就拿这枝笔来论,一万两千枝,怎么说也不算少,可数目,总也有个尽头。”南寄贤说到这里顿了顿,“做弟子的,是应该避忌老师的忌讳,但老师这忌讳,濮阳并不知道,这,也不是濮阳的错,是南,将他护得太紧了,濮阳若是当罚,南就更应该受罚了。”
徒千墨扬起唇角,“你这是给我下话呢?”
南寄贤道,“南并不敢。只不过,您刚收了陆由入门,小家伙也没有大错,就算没有这些因由,南也愿意陪着他跪一阵子。毕竟,我是大师兄,护持师弟,是我的责任。”
徒千墨笑了,“我明白了,你去吧。”
“是。”南寄贤躬身退下,徒千墨叫住他,“去吧。跪一个小时,还赶得上吃中饭。”
“谢谢老师。”南寄贤也知道,他的话,徒千墨是听进去了,徒千墨刚才要赵濮阳跪一个时辰,现在,变成一个小时了。
南寄贤带着小师弟去罚跪,进惩戒室之前,还揉了揉赵濮阳脑袋,赵濮阳低下头,南寄贤看到他眸中的黯然,“怎么,才一个小时就委屈了,人家小由昨天还跪了一晚上呢。”
赵濮阳将一小半下唇含进嘴里,咬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大师兄,你说,老师,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他才说了这句话,却是又立刻抬起头,“怎么会!我乱说的,大师兄别放在心上。”
南寄贤笑笑,“你送平安符试试啊,一会儿不就知道老师喜不喜欢你了。”
赵濮阳笑了。他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罚跪结束后,刘颉亲自过来替小家伙按腿上穴位,南寄贤虽也陪着他跪了一个小时,但究竟还是心疼这个宝贝,许了小家伙一堆好东西。
徒千墨过来听见南寄贤还在和他说,说了那么些好吃的这小家伙居然还不满足,竟然非常委屈地问道,“那南汇的水蜜桃就吃不着了?”
徒千墨笑,“你大师兄是去开演唱会,又不是开特产铺子,这个季节,有水蜜桃也不好吃啊。”
“老师。”小家伙刚被罚跪,这会可乖了,也不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师兄撒娇了,赶紧起来向老师问好。
徒千墨望他,“坐吧,跪了一会儿就闹得你两个师兄恨不能给你含在嘴里,再训你两句,真能上天了。”他说着却是挥了挥手,南寄贤和刘颉自觉退下。
徒千墨在赵濮阳身边坐下,“怎么,腿疼得厉害?”
赵濮阳摇头,“没有。”
徒千墨笑,“觉得,老师收了小由,不疼你了?”
赵濮阳不说话。
徒千墨笑着将他腿拉过来搭在自己腿上,刚才刘颉就是将他裤管卷起来替他揉膝盖的,现在正好,徒千墨伏身看了看,“就是跪红了。”
赵濮阳小声道,“本来没这么红,三师兄按的。”
徒千墨拧了他脸颊一把,“你就闹吧,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濮阳笑了,“老师不生气啦。”
徒千墨摇头,“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说到这里,又看他另一条腿。
赵濮阳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徒千墨道,“怎么了?”
赵濮阳道,“濮阳惹老师不高兴了,嗯,向老师道歉,送个礼物给您吧。”
徒千墨将他鼻子捏住,好久都不松手,直逼得小家伙要用嘴吸气,“老师收不收啊。”
赵濮阳在跟前,徒千墨没有不笑的,“看看再说。”
于是,赵小师兄就带徒千墨去了自己房里,从抽屉里拿出那枚平安符。
徒千墨看了一眼,“怎么,一个小时没跪够,还学会和我玩心眼了?”
赵濮阳也不知道是和徒千墨撒娇还是真的怕了,可是又跪下了,徒千墨无奈将他拉起来,“行了,别使苦肉计了,我收下了。”
“谢谢老师。”赵濮阳高兴了。
徒千墨揉揉他脑袋,“罚了你,也没你大师兄那么大方,不如,就收下这个平安符,让你跟慕禅领功去吧,看看,还能敲他些什么。”
“濮阳谢老师赏。”赵濮阳笑了。
徒千墨一手拿平安符,一手捏住他耳朵,狠狠地转了一圈,赵濮阳疼得直叫,“老师,老师,濮阳做错什么了啊。”
徒千墨数说他,“陆由入了门,都学着小心眼了。我这说你两句,你大师兄就怕我冷落你了,好好给了我一通气受,我又不能和你大师兄较真,不找你,找谁!”
“那老师还让大师兄跪了一个小时呢。”说了这一句,小家伙就吐了吐舌头,生怕徒千墨再欺负的样子。
徒千墨笑,“那是,要不,怎么叫犯颜直谏呢。再说,也不只是因为冲撞我,南还不是担心你多想,你大师兄,可真是操心。”
南寄贤,的确操心。
此时,他和刘颉站在一起,刘颉声音压得很低,“小由的妈妈——”
南寄贤嗯了一声,“小由这两天,正是红的时候,老师将他压在家里,记者们追不到人,又想挖些新闻,肯定,要有人出来出风头。孙阿姨,也的确,能让那些记者得到满足。这暂时,和老师的计划不冲突,所以,我们也没有特别去压着。”
“阿颉知道,阿颉只是担心,小由才刚起步,现在这样的声势,会不会太招摇了一点。”刘颉道。
南寄贤轻轻叹了口气,“老师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曈曚走后,老师,更难了。”
“谢谢,谢谢。小由最喜欢黑森林蛋糕了,你的心意,我一定带到。有你们支持,真是小由的福分。”综艺节目上,有陆由的新粉丝送上亲手做的蛋糕,孙引弟笑得很是真诚。
卡狄宣传部的陶副理对慕节周抱怨,“又是这个女人,这些天,到处都是这个女人的嘴脸,徒千墨倒真是有本事,他手下那个新人,从舞台剧结束,就露过两回脸,这谱摆得真大。”
慕节周缓缓将烟蒂弹入他的Colibri烟灰缸里,“急什么。”
陶副理小声抱怨,“这个新人出来才几天,宣传费已经投了快四十万,徒总监还要继续——”
慕节周慢条斯理地道,“他要扔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陶副理道,“市场部的预算——”
慕节周打断他,“别跟我提预算,徒千墨要给他砸钱,这是早就知道的了。”
那陶副理道,“程廷敬的经纪人来说过好几次,他的EP就在这几天——”
慕节周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陈廷敬那边,坐不住了?徒千墨要捧新人,拉了程廷敬做垫脚石,当初传得沸沸扬扬,说程廷敬要演《犀角》,还真拉了人家去试戏。哼,徒千墨这一手狠啊,他这个小徒弟一出来,可就换掉了一个准一线。”他说到这里,看向陶副理,“我知道,这些天,新闻点都在陆由这,程廷敬那边,你们有压力。”
“是,是。”上司摆出一副理解你的样子,你除了点头,还能怎么说呢。
果然,一切称赞都是有前提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嘛,毕竟,陆由还是个新人,大家都是卡狄的人,相煎何太急啊。”
陶副理糊涂了,慕董是怎么了,他和徒千墨不是明明不和的嘛,他是慕节周的心腹,“慕董说得是,可是,徒总监——”
慕节周顺手灭了烟,“徒千墨,不足虑。”
陶副理唯唯诺诺的应了,想拍两句马屁,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慕节周大手一挥,“你看徒千墨这一把这么大,怕了?我看,这倒是好事,他如今,这么心急火燎地捧新人上位,那是他慌了。”
陶副理跟着应,“是,是。孟曈曚一死,徒千墨,可是断了条胳膊。”
慕节周很是得意,“不止于此。从前,咱们,市场部,徒千墨,算是三足鼎立。可如今,徒千墨已经是强弩之末。哼,孟曈曚出道三年,外面人看着风光,只有咱们才知道,根本没到赚钱的时候,说实话,那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徒千墨遇上了,是他的福气,他也舍得给自己人砸钱,只可惜,死的太早,扔出去的,只怕,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若是孟曈曚还活着,咱们倒是不得不防,现在,看他,还能支撑到几时。”
“可是,他手下——”陶副理还是担心。
“现今,唱片业不景气,人人都知道。虽说,他手上握着南寄贤和赵濮阳两个摇钱树,可影视这块——”慕节周边说边摇头,“孟曈曚一死,徒千墨,咽在嘴里的,都要吐出来。否则,他放着陆由的唱功舞技,却让他去挑《晚照》,李陌桑那个脾气,这人一进他的组,基本上,徒千墨这几十万,算是又白扔了。小明星,三天不出来,都不一定有人认识你,更何况,一年。”
“我听说,刘颉可是接了lionel的新片子,听说,戏份不轻。”陶副理不无担心。
慕节周轻蔑一笑,“那个票房杀手?”
陶副理跟着笑了。
慕节周道,“徒千墨败就败在假清高,那个刘颉,纯粹是个捧不红倒赔钱的,代言一个没有,颁奖礼一年倒是走个四五回,不知他的片酬够不够置装费。”
陶副理道,“徒总监对他,也算是上心了,当年,他拿下金藤萝,一下飞机,那个阵势——听说,徒千墨专门替他买了栋房子放奖杯。”
慕节周冷冷一笑,“当年炒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呢。十一大国际电影节,金字头的奖,就拿了四个,国内大小奖项,更是不计其数,否则,也不会被叫做电影节必答题。这刘颉,倒真是个赔钱的奇才,演的片子,部部叫好不叫座,lionel这些年大片拍得不少,要不是那些学院派的老家伙总是看不起他,也不会找上刘颉。外国人也一样,没有拿得出手的奖,一线导演,赚得越多,越是笑话。就算是《oublier》让刘颉做男二,还不是得请Merlin来扛票房。哪怕是lionel,都不敢轻易用他。国内,更不用说了。”
“是,我还记得圈里面流传一个段子,说,陈导和冯导一起吃饭,陈导说冯导越来越商业,冯导说真商业总比伪艺术强,陈导不服,说冯导不懂艺术,冯导说你艺术,下部片子用刘颉我就服你。陈导一提酒瓶,哗的灌下去一直口杯子的五粮液,‘我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写文越来越慢了,本来以为,今天能更早些的,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