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冰雪赛事总是一个接着一个。
王教练给单板队报名了多项城际、省际的比赛,队员们可以在这些比赛中与同等段位的对手展开切磋,互相交流,迅速锤炼自己的实力。
继晏淮之后,其他几名成员的曝光率也不断提高,偶尔走在街上还会被认出来。
学校里,单板滑雪队也终于摆脱了半吊子队伍的头衔,一跃成为明星队伍,每周都能收到很多入队申请,王教练批准了一部分,编成二队,原来的五个人就是一队。
路清美变成队伍里最忙的人,除了训练,她作为经理还要抽时间管理队伍,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保证训练效率,她萌生了辞去队伍经理一职的想法。
王教练和老成员们都同意了,但由于没有合适的继任人选,暂时还得由她担着。
今年过年早,到一月底,比赛陆陆续续结束,单板队整体战绩亮眼,一直持续到最后,队员们很高兴,申请了一次集体出游,宁霁跟着一起去。
冬天其实没有太多可去的景点,商量了半天,几个人最终决定还是去雪场,好好感受一下其他冰雪项目。
双板滑雪跟单板还是有区别的,宁霁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然而摩擦力根本不受控制,她一个趔趄,直直撞到前方还没准备好的晏淮,自己摔倒的同时不忘把他也带上。
晏淮被迫吃了一嘴雪,还不忘把手垫在她身下,防止她摔疼了。
宁霁抓着他的手,看了半天:“没摔坏吧?”
“好着呢。”晏淮懒懒地揉了揉她的头,“我哪有那么脆弱。我又不是盛飞扬。”
突然被点名的盛飞扬不服气,要过来跟晏淮理论,半路上却把自己也摔出去,整张脸都埋进雪里。
盛飞扬挣扎着伸了伸手,声音里带着哭腔:“路路,我痛!”
路清美一脸嫌弃,极不情愿地将他拉起来。
“看吧。”晏淮摊手,毫不留情地戳穿,“在盛飞扬粗糙的外表下,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脆弱。”
盛飞扬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一脸痛惜地看着宁霁:“学姐,你平时怎么忍受他的啊?”
“滚一边去。”晏淮抢答,“谁是你学姐?别套近乎。”
“路路的学姐就是我学姐!”
“天天‘路路路路’的,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盛飞扬:“情侣之间互喊昵称,这有什么不正常?难道你们还喊全名吗?”
他的话说完就没有再得到回复,晏淮若有所思地看着宁霁。
盛飞扬还想再跟他对骂个八百回合,夏将辉就走了过来。
“翟小颜租了个雪橇,你们还有谁要玩,现在去租。”
宁霁和路清美立刻从雪地上蹦了起来。
三个女孩都租了雪橇。
说是雪橇,其实就是一个特制的大轮胎,人可以坐进去,轮胎就在雪地上自由滑行。
路清美颇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我还以为是需要狗狗在前面拉的雪橇呢。”
宁霁说:“这是开放式雪场,哪儿来的狗?”
路清美指着盛飞扬:“喏,家养哈士奇。”
“……”
女孩们已经在轮胎上玩嗨了,“单板三傻”仍旧在跟双板搏斗。
“想刹车的时候应该跟单板一样,用板刃增加摩擦力吧?”夏将辉气喘吁吁地坐在雪地上。
晏淮点点头:“是这样。”
“可是这双板,它不听我使唤啊……”盛飞扬直接躺倒,“感觉回到了刚学单板的时候,那板子也是这么不听话。”
旁边有几个女孩一直在窃窃私语,过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嗨,我们是这附近滑雪俱乐部的,看过你们的比赛,你们是T大单板滑雪队的吧?”
夏将辉“嗯”了一声,难为她们隔着雪镜还能认出来。
“看你们好像还没有掌握双板滑雪的技巧,不如我们教你们吧?”
“三傻”里面唯一还是单身的夏将辉露出直男式戒备的眼神:“无功不受禄。”
女孩笑容僵了僵,随即道:“我们刚好也想玩单板,你们教我们单板,我们教你们双板,这样行吗?”
三个人都没吭声,女孩们就以为他们默认了,其中一个走到晏淮身旁,一边帮他检查固定器,一边攀谈:“你们是第一次来这个雪场吗?”
晏淮回过头,远处雪坡上,宁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女孩以为晏淮是对自己笑,受宠若惊,半天没反应过来,红着脸问:“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晏淮敛起嘴角,把雪板抱在怀里,淡淡道,“我女朋友在那边等我。”
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了。
盛飞扬和夏将辉也不胜其扰,很快就脱离人群跟了上来。
回到他们的大本营,晏淮才看清宁霁下压的嘴角和“生人勿近”的眼神。他憋着笑,温柔地说:“我帮你推轮胎吧?”
“不用。”宁霁扭开脸,“我现在不想滑了。”
“哦?”晏淮挑了挑眉,“那借我玩会儿?”
“不借。”宁霁一屁股坐在轮胎圈里,仿佛在宣示主权。
晏淮蹲到她旁边,饶有兴致:“你吃醋了?”
“我没有。”
“好的,你没有。”晏淮懒洋洋道,“英明神武的宁霁跟我们这些学生不一样,她是个社会人,怎么会吃醋呢?”
宁霁瞪了他一眼,一拳捣在晏淮胸口,被他不痛不痒地抓住。
晏淮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解释了一遍,末了,他颇有些遗憾地说:“本来想晚点告诉你,多看看你吃醋的样子,但怕再晚一点,整个雪场都能闻到酸味。”
宁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其实是相信你的,但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那就不用控制了。”
“啊?”
“我说,不用控制那些羞于启齿的小情绪。”晏淮桃花眼弯了弯,“我不想看你扮演年长三岁的姐姐,我喜欢你撒娇闹小情绪,然后需要我照顾的样子。”
宁霁扁了扁嘴:“但我……”
“你别忘了,”晏淮打断她要说的话,“第一次见面,我们一起打了雪仗;第二次见面,你头上戴了顶猫耳猫尾巴的帽子。”
晏淮伸手在自己头上比画了一下。宁霁立刻想起妈妈织的那顶桃红色的毛线帽,恨不能把头埋进雪里:“太丢人了,我居然是那样跟你重逢的……”
晏淮笑着说:“所以你不用时刻想着走在我前面,当个大人。有时候放慢脚步,让我去前面牵着你,不是也挺好吗?”
宁霁点点头:“我明白了。”然后把晏淮脖子上的围巾向上拉了拉,“都怪你长得太招摇,一有小姑娘跟你说话,我就百爪挠心,但我以前从来都不表现出来。”
她吸了吸气,看着晏淮,诚恳地摊手:“其实我特别小心眼,特别爱吃醋,特别容易嫉妒。”
“那好。下次小姑娘来找我搭话前,我一定先征得女朋友的批准。如果你不同意,我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宁霁点点头,然后又担心地问:“我这样会不会太霸道了?”
“是有点,不过,”晏淮声音很温柔,“我甘之如饴。”
下午,单板队兵分两路,夏将辉提议去雪场的后面探险,盛飞扬、路清美和翟小颜响应他的号召,晏淮和宁霁虽然不赞成,但无法阻止他们的玩心,只能反复交代他们不要走得太远。
几人约好了晚上八点在停车场碰面,晏淮和宁霁就出发去集市买纪念品了。
雪场脚下有几排格子铺,已经提前挂上迎新年的小红灯笼。这里面售卖很多小玩意儿,冰箱贴、雪板小模型等等。
宁霁在饮品店买了杯热饮,捧在手里一间间逛着。她还从来没逛过雪场的纪念品商店,遇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晏淮背着她的包,任劳任怨地跟在后面。
宁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摆件,转头盯着他:“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你。”
“嗯?”晏淮顺势俯身,耳朵凑到她耳边,专心听着。
“你之前说你的初恋,已经死了的那个……”
晏淮露出一丝窘迫。
自从刚才敞开心扉劝她好好做自己,宁霁已经抛出了各种各样关于他和异性的问题。
晏淮懒懒道:“没死,她又复活了。”
宁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会就是我吧?”
晏淮点头:“是你。”
宁霁立刻抱臂在胸前:“变态。”
“啊?”突然被骂的晏淮不明所以,迷茫地眨眼。
“那时候我十三岁,你才十岁,就初恋了?”
晏淮失笑。十岁的小孩当然不懂什么是感情,但他本就仰慕世羽嘉,再加上心怀愧疚,情窦初开后心里朦朦胧胧的影子就只有她。
但晏淮不打算解释这些,他摸了摸下巴,肯定道:“对,我不仅早熟,还是个变态。”
有其他游客刚好路过,听到晏淮说的话,惊悚地看了他们一眼,唯恐避之不及地走开了。
宁霁喉咙里憋笑:“你看你,把人家吓着了。”
晏淮斜了她一眼:“新闻里说你是世羽嘉,你就跟诈尸一样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好吗。”
“有吗?没有‘活蹦乱跳’这么夸张吧。”宁霁咋舌,“我当时可是哭了好久的。”
“你知道吗,当时该哭的原本是我,但你哭得太尽兴了,我反而不好意思哭了。”
宁霁歪了歪头,眼神充满鼓励:“没事,那你现在哭吧,我不跟你抢了。”
“……”
在晏淮脸黑下来之前,宁霁飞快跑出小店,站在外面叉腰大笑。
前面有一家雪具用品店,宁霁一边好言哄着晏淮,一边把他拉进去。她转了一圈,看中一副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滑雪手套,举到他面前:“这个好看吗?”
晏淮看了一眼,没吭声。
可能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审美固执到可怕,她自己以前比赛的时候最常穿的那套雪服就是这三种配色,现在她应该不记得了吧。
晏淮点头:“好看。”
宁霁欢天喜地地把手套抱在怀里:“那我买了送给你,我好像还没送过东西给你。”
晏淮刚要张嘴,宁霁立刻抢白:“打住,不许说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这种情话,太土了。”
“好好好,媳妇儿说什么都对。你送的手套我拿回家供着,保证每天上香三叩首。”
宁霁美滋滋地去结了账,像大佬似的在桌子上拍下一张粉色大钞,跟晏淮说:“趁着我今天心情好,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宁姐满足你。”
晏淮摸着下巴,嘴角一翘:“真的吗?”
“是,物质上的满足。”
晏淮随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有总比没有强,他偏了偏头:“那你不如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
宁霁思忖了一下:“晏淮你长得真帅。”
“谢谢我知道。”
“晏淮你滑雪很好。”
“大家都这么说。”
“晏淮你个子挺高。”
“是的能看得出来。”
“……”宁霁有些卡壳,放不出彩虹屁了。
“或者你可以换个称呼?总叫全名确实很生分。”
宁霁又沉默了片刻。晏淮颇为无奈,刚准备放弃,忽然见她踮起脚尖凑到耳边,小声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的宝贝男朋友。”
晏淮眉头舒展,嘴角翘起,眼眸里倒映出万丈光芒。
他低下头,在宁霁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市集上的灯亮了起来,衬着每家店铺前的红灯笼,像一条明黄的灯带,沿着山路蜿蜒,最终没入群山。
宁霁站在高处,拍了几张照片,忍不住感慨:“好美啊。”
晏淮眯起眼睛,眺望远方:“这个雪场的构造跟我们曾经迷路的那个好像。”
宁霁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忽而笑了笑:“还真是。”
晏淮低头看她:“害怕吗?”
“不怕。”宁霁抬起头对着深蓝色的夜空又拍了几张,无所畏惧地说,“我男朋友已经认得路了,他会带我找到出口。”
从观景台下来,宁霁买了很多明信片,准备一会儿送给那几个没空逛街的队员。距离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晏淮拉着她准备去吃晚饭。
刚到店里坐下,晏淮接到盛飞扬电话。
那头很着急,用力喊道:“雪场急救诊所,快来!夏将辉受伤了!”
雪场配套的诊所不大,设置有一个手术室,但几乎不怎么用,平时只有受了轻伤皮外伤的游客到这里临时处理一下。晏淮和宁霁赶到急救诊所时,手术室亮着灯,其他人都在外面焦急等待,六神无主。
“怎么回事?”看到诊所里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晏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路清美和翟小颜互相握着手,低下头,几乎要哭了。
意外来得很突然。
他们原本绕到雪场后面,只打算做个简单的探险,没想到后面是个废弃的老雪场,正在等待翻新,只粗略地用几道栅栏围了起来。几个人趁机溜进去,想体会一下滑野雪的感觉。
在他们看来,在这里滑跟普通滑野雪没区别。没人意识到这儿的风险比野雪还大,陈年的旧设备和路障,都是潜在的障碍物。
几个人在一条废弃的赛道上来回穿梭,并没有注意到高处的计时器正在脱落,夏将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扑过来,把另外三人挡在身下。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仨睁开眼,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上,触目惊心的鲜红。
盛飞扬解释完,便陷入漫长的沉默。
晏淮眸光早已经沉了下去,他一拳捣在墙壁上,怒不可遏:“走之前反反复复告诉你们要小心……”
宁霁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三个人已经很自责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
晏淮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闭上眼睛就是当年铺天盖地的世羽嘉死于雪难的新闻。
他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了……光是想想,仿佛就有数千把刀子一齐凌迟着他。
没过多久,手术灯灭了,医生快步走出来,第一句先说:“人没事。”
他们五个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医生下一句话又把他们打入深渊:“但患者头部被砸,情况很复杂,我们这里处理不了,必须赶紧转院治疗。”
几个人分头去办手续,迅速把夏将辉转到市里的大医院。
王教练已经在医院等候多时,他看了一眼蔫耷耷的队员,什么都没说,火急火燎地给夏将辉办理手续。
夏将辉已经没有家人了,王教练签的手术同意书。
大医院的主刀大夫查看了一下夏将辉的伤情,问了一句:“他是运动员?”
王教练点点头:“情况怎么样?手术能痊愈吗?”
大夫没吭声,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看得后面队员心里皆是一颤。
接下来就是数小时的手术时间。王教练坐在椅子上,头埋进掌心,复又抬起来,望着队员们:“你们还在这儿干吗?赶紧回去吧。”
路清美红着眼睛:“我们不走。”
盛飞扬:“我们就在这儿等结果。”
“人太多了,都围在这里,躁不躁得慌?”王教练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而且我现在心里憋着一团火,看到你们几个我就心烦。”
“教练说得对。”宁霁轻声相劝,“大家都聚在这里只会影响医院的正常运作,都先散了吧。”
队员们终于没再挣扎,垂头丧气地跟着宁霁出了医院。
但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医院附近的墙根下排排坐,像是几个等待惩罚的孩子。
不知沉默了多久,晏淮突然开口:“对不起。都怪我。”
他声音干涩沙哑,颓废至极:“我作为队长没有带好大家,我应该全程跟着你们的。真的对不起。”
他的道歉像是打开了几人心里的闸门,路清美和翟小颜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盛飞扬也红了眼眶。
“这明明不怪你。是我们太任性了,要是我们不去探什么险,要是我们一起去逛街,现在就不会……”
路清美声音逐渐变小,最后消散在喉咙间,仿佛力气用完了似的,只能听见痛苦的抽泣声。
宁霁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夜空。
明明早上大家还生龙活虎,欢声笑语,现在却被意外横祸压到喘不上气,世事真的太难料了。
有医护人员发现了他们,驱赶了几次,他们没办法,只能先去医院旁边的宾馆开了一间房,集体继续相对无言地守着。
这些少年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次等待。
夏将辉的手术是半夜做完的,脑震**,度过二十四小时危险期后,才允许亲友探视。
宁霁中途去换王教练休息,因而再见到晏淮等人时,一眼就看出了他们这一整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面容憔悴。
“医生说,已经过了颅内出血的危险期,不用太担心。”宁霁安慰他们。
夏将辉还在昏迷中,头上缠着纱布,毫无知觉的样子全然看不出酷酷的社会大佬气质了,反倒回归了睡梦中的十九岁少年。
晏淮哑着嗓子问:“多久能醒?”
“不一定,大概一周吧。”
盛飞扬垂了垂眸,问出了大家不敢问的问题:“他以后的职业生涯会受到影响吗?”
宁霁收回目光,淡淡道:“很难说,要看他恢复的情况了。”
队员们集体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到过年前,都没有比赛了,本该是个勤勤恳恳复习、欢欢喜喜迎春节的时候,单板队却始终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王教练也迎来前所未有的繁忙,除了在病房照看夏将辉,他还要斡旋在校方和媒体之间,千方百计把这件事压下来。
除此以外,他还要和宁霁一起,给队员们做心理疏导。说到底这件事也不能全然怪在他们头上,王教练本来想批评他们,但看到一个个蔫耷耷的神情,最后只简单地说了几句。
都是懂事的孩子,不用他多说,已经开始自责和反省了,相信经过这次事件,他们会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夏将辉是在第五天的时候醒来的,他醒来后艰难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没事。”
他出现了诸多后遗症,恶心、呕吐、反应迟钝等等。队员们自发轮流去医院照看他,给他讲各种趣事和八卦,病房里永远是热热闹闹的。
有一次,隔壁床的病友实在忍不住了,问夏将辉:“这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夏将辉笑着说:“不,是朋友。”
病友惊奇:“朋友对你这么好?那你家人呢?怎么没见你家人来?”
夏将辉想了想,说:“他们就是家人。”
病友不解:“你这个小伙子,刚才说是朋友,现在又说是家人,什么意思嘛?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夏将辉眼睛里满是笑意,不置可否。
他其实从来没有怨过队友们,提出去探险的就是他自己,想扑上去救人也是他自愿的,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身体做出反应前已经预料到了可能承受的结果。
他一向都很有担当,自己并不意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队员们再来照顾他的时候,夏将辉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带着书来,T大的期末考试快到了,就算是运动员也不能幸免,他要监督他们复习。
队员们因为这个意外,本来无心复习,但为了哄他开心,反而在病房里比平时更加刻苦地背书。夏将辉干脆弄了个榜,像小学时的花名册似的,每回他抽查的第一名后面加朵小红花,幼稚却有效,无形之间又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病房里始终弥漫着学习使我快乐的气氛。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正式开始。
为了不让夏将辉一个人过年,单板队T市的队员准备春节期间陪着他。
宁霁带着蛋黄回家过年,期间去见了宁媛那个开私人诊所的朋友,对方开出的待遇的确很高,宁霁没有当场答复。
除夕那晚,盛飞扬把夏将辉带回自己家过年,还给大家打了视频电话。
宁霁倒是没有露脸,就小声跟大家聊着天,时不时被他们互掐逗笑,路清美还做了个“单板三傻”拜年的视频,在学校论坛里广为流传,宁霁也随手转在了朋友圈里。
视频里三傻对应了三种狗:晏淮狼犬,夏将辉比特犬,盛飞扬哈士奇。路清美把他们的脸P在了狗身上,想不到还挺和谐。
盛飞扬一直在抗议,不停地问:“为什么我是哈士奇?啊?为什么我是哈士奇啊?”
没人理他,大家都假装没听见,互相讨论晚上都吃了些啥。
宁霁一直捂着嘴偷笑。
宁母坐在电视机前,注意力却不在《春晚》上,余光时不时瞥向宁霁。
等挂了视频通话,宁霁回到客厅时,宁母状若不经意地问:“谁啊?”
“队里几个小朋友。”
“还小朋友呢。”宁母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自己比人家大多少哇?”
“那您是不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小屁孩,需要我照顾。”宁霁干脆不要这个脸了,“在他们面前,我可是知心姐姐。”
宁母撇撇嘴没说话,她把桌上的垃圾清理了一下,说:“我回去睡了,明天要去值班,你自己起来吃早饭。”
宁霁拥抱她一下:“辛苦了宁大夫。新年快乐哦。”
宁媛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宁霁惊喜:“哇,我都工作了,还有红包?”
宁母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就算是别的小朋友的姐姐,在我眼里也是小孩子。”
“谢谢妈妈!”
宁母回卧室前,回头又看了宁霁一眼,她正低头看微信,嘴角挂着笑,满足而平和。宁媛也跟着笑了。
赶在春节生宝宝的产妇很多,宁媛的春节被安排得满满的。
大年初五晚上,家里只有宁霁一个人,她接到晏淮的电话,里面背景音嘈杂。
“你在哪儿呀?”宁霁问。
“我在你们家。”晏淮声音匆忙,补了句,“你们家旁边的汽车站。”
宁霁立刻从**坐起来,震惊:“你到我这儿来了?”
“对。”
“你等等,就在那儿别动。”宁霁赶紧披上外套,“我去接你。”
车站今晚人很多,晏淮靠在出口墙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他太出挑了,站在人群里,即便戴着兜帽和口罩,还是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桃花眼,他只是懒散地在出口扫视了一圈,就已经引得很多女孩频频相望。
有小姑娘举着民宿的牌子走过来,害羞地问:“住宿吗?就在附近。”
晏淮淡淡摇头:“我女朋友来接我。”
小姑娘失望地“哦”了一声,回到民宿小广告的队伍里。旁边女孩拽了拽她:“别伤心,万一口罩下很丑呢?这么晚还戴口罩,说不定长了个驴嘴。”
小姑娘觉得同行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挪不开目光。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即便你看不到脸,依然会被对方身上的气质迷得七荤八素。
五分钟后,晏淮忽然收起手机,一边向前走,一边拉下口罩,露出坚毅流畅的下颌弧线。
民宿小姑娘正在跟人介绍自家房型,忽然没了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淮张开双臂,任由宁霁扑过来,拥抱了一会儿,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大口。
两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仿佛折射了月光。
小姑娘在一旁死心地叹道:“神仙配天仙啊。”
宁霁抬头问:“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啊。”晏淮懒懒地牵着她的手,“想得要发疯了,干脆跑过来抱抱你。”
宁霁被他哄笑了:“你今晚住哪儿?”
“你家附近随便给我找个地方吧。”
“我家隔壁楼就有民宿。”宁霁伸手指了指。
晏淮挑眉,看到她恰好指在刚刚那位姑娘那儿:“还是不了吧,我住快捷酒店。”
春节期间空房间很多,办好手续,宁霁把晏淮送上楼。
晏淮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免得阿姨担心。”
“不碍事,我妈今天有好几台手术,这个点回不来。”宁霁热心地帮他检查好空调和电视,仿佛今晚要住在这里的是她似的。
室内很热,晏淮脱下外套和卫衣,只穿一件运动衫,贴着他的身体,将身材勾勒得一览无余。
宁霁望了一眼,登时觉得室内空气太不流通,仿佛百爪挠心。
“我还是先回去吧。”她抓起包,心虚地往外走。
晏淮诧异了一下,赶紧把外面的衣服穿上:“我送你。”
“不用,你把衣服穿好就行。”
晏淮没明白:“怎么了?”以为是她不喜欢自己今天穿的衣服。
宁霁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避免引狼入室。”
晏淮懂了,脸上染上几分暧昧的笑:“狼在哪儿?”
宁霁举手:“对不起,是我。”
晏淮立刻往**一躺:“来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
宁霁什么话也没说,扭开头走了。
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诧异地发现,刚才那一瞬间,她居然产生了“那就上呗”的念头。
太可怕了!
晏淮在后面喊她:“等等我。”然后从**蹦下来,抽出房卡跟她一起出了门。
目光在宁霁脸上动了动,他忍着笑说:“你脸红了。”
“闭嘴。”
宁霁家离晏淮住的快捷酒店很近,等到了她家楼下,晏淮忽然问:“我明天可以来拜访宁阿姨吗?”
宁霁沉默了。
“我想来想去,必须要见她这一面。”晏淮握紧她的手,声音温柔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果断,“她现在的担忧我很理解,所以我必须要当面告诉她,我会疼你爱你,永远把你供在我心尖尖上。”
宁霁微微有些恍神,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也是,晏淮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到。宁霁问他:“你确定吗?”
“确定。”
“那你明天过来,我替你安排。”
晏淮这才笑了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辛苦你了,总要周旋在我们两个之间。”
宁霁主动环起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小声说:“我也很想你。”
晏淮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宁霁和晏淮告别,一拐弯进楼道就碰见正在停自行车的宁媛,宁霁顿时头皮发麻,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母反倒是神色如常,平静地问:“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吗?”
“我……那个……”不知母亲看到了没有,她不打算再撒谎了,“晏淮来了,我刚刚去接他。”
宁母有点意外:“那孩子来这儿了?”
“对。”宁霁小心翼翼地提出,“他明天想来拜访您,行吗?”
“行啊。”出乎意料,宁媛答应得很痛快,并且没再多问,转身上了楼。
第二天,晏淮如约造访。
他换掉了一身运动衣,穿上板正的裤子和白衬衫,进门的时候,非常礼貌地跟宁媛打了个招呼。
宁媛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拖鞋在那儿,进来吧。”
蛋黄见到他特别激动,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父亲,四只爪子在屋里跑出魔鬼的步伐。
宁霁生怕妈妈和晏淮吵起来,一直试图在中间调和,昨晚甚至还专门做了点儿功课,谁知道这两人和和气气,母亲压根儿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甚至,晏淮比她还能跟宁媛聊得来。宁媛喜欢看相声和文艺节目,晏淮对这块了解得很多,母亲似乎并不排斥听他说话。
晏淮虽然平时看着散漫,但今天格外收敛,举手投足都像个乖巧听话的邻家小男友,让人挑不出刺来。
上午就在这样的闲聊中度过了,双方都没有提到十年前的事和现在的事。
午饭后,宁媛忽然对宁霁说:“你下去买点儿水果。”
宁霁不情愿:“可以送外卖呀,这么冷的天,我不想出门。”
“你去,他们送的都不好。”宁母从包里抽出一百块钱,塞到她手里,把她推到门口,“再去门口小超市买点零食。”
宁霁发现晏淮只是冲她眨了眨眼,却没有要陪她一起去的意思,立刻明白了。终于到了那个传说中,老丈人找女婿私聊的时刻。
她没有爸爸,一切都由母亲代劳。
宁霁担心地看了晏淮一眼,晏淮站在宁母身后,做个口型:“放心。”宁霁才走出家门。
她本来想趴在门上偷听,但她家这扇破门隔音实在太好,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能悻悻地向水果店走去。
宁霁心猿意马,胡乱买了几袋水果,然后在超市随便抓了几包零食。明明什么也看不到,眼神却仍时不时向自家窗口瞟着。
买完东西,她立刻回家,却发现妈妈跟晏淮似乎聊完了,已经恢复到了一起看相声的状态。两人的神色都很平静,跟她走之前没有差别。
宁霁抓耳挠腮地问:“你们刚刚聊了什么呀?”
“聊了小晏比赛的经历。”宁媛回答,看了眼她手里的袋子,“买车厘子了?去洗洗给小晏吃。”
宁霁觉得自己地位不保,已经沦为干活儿女工。
“我帮你一起洗。”
晏淮笑意盈盈,正要起身,却被宁媛拍了回去:“就让她去,你平时训练这么辛苦,让她洗个水果怎么了?”说着还主动给晏淮添了茶。
宁霁在厨房偷听,觉得妈妈对他的态度比刚才亲近了很多。她把水果端上茶几时,悄悄给晏淮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晏淮也冲她不动声色地眨眨眼,那意思是:放心,一切顺利。
果然,宁媛不仅没有为难晏淮,反而待他亲切不少,走之前生怕他饿,给他装了好多水果和零食。
宁霁把他送回宾馆,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就刚才宁阿姨告诉你的那些。”晏淮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用担心。”
宁霁想到刚才母亲的反应:“我觉得她还挺喜欢你的。”
“是的,她说了,没想到我真人比电视上还帅。”
宁霁斜了他一眼:“又自恋。”
“难道不是吗?”
宁霁目光飘了飘,微不可察地说:“嗯,今天是……很帅。”
晏淮眼角弯了弯。
“宁阿姨跟我说,你可能会回老家工作。”
宁霁怔了一下,刚才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她跟你说这个干吗……”
“这是好事,宁霁。”晏淮牵起她的手,“这里的工作待遇更好,离阿姨也近,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宁霁垂下肩膀,神情沮丧。她还未说话,晏淮忽然话锋一转:“但我告诉她,T市也有很多选择。如果觉得T大不够稳定,那可以争取一下T市的诊所。如果T市不行,我就陪你去其他城市。”
宁霁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晏淮身形挺拔,像一棵大树,稳稳地扎在她身边。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不过我能去的地方也很局限,以后如果不在T市,那就在国家队,首都你介意吗?或者我更加努力地比赛,然后聘请你当我的专属医生。”
宁霁总算反应过来,刚要说话,晏淮却用食指抵住她的嘴。
“不用着急回答我。”他说,“我跟阿姨约定好了,这是你的人生,要你自己去做选择。”
T大开学前,宁霁收拾行李回学校。
母亲确实没再提起回来工作的事。临走前那一晚,宁媛帮母亲梳头的时候,她忍不住问:“是晏淮说的话让您改变主意的吗?”
宁媛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改变主意了?之前我不就是让你自己选择嘛。”
“您那是让我自选吗?就差把刀架我脖子上了……”
宁母微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宁霁噎了噎,她妈这个一打脸就假装失忆的习惯真是十几年如一日。
安静地梳了会儿头,宁媛忽然主动开口:“我的工作,每天都要迎接新的小生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快乐的,产妇快乐,家属快乐,我们也快乐。”
宁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宁媛又道:“除夕那天我见你跟朋友聊天,其实挺吃惊的,感觉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在开心的样子。”她顿了顿,温柔地说,“我突然觉得,还是让你自己选吧,我每天做着快乐的工作,希望你也能快乐。
——我们失去了很多。未来的人生,只要我的女儿健康、快乐,我就知足了。”
木梳子从发顶轻轻顺下来,一路走到发尾。
人生往往不是这么顺利。就像是发梢会打结,总要痛苦纠结一番,才能将其梳开,但只要你肯,梳齿总会越过三千青丝,抚平那些躁动不安的发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