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时间向来短, 平中过了元宵节便开了学,因为文理分科,重新分班。

文理各七个班, 分班依据除了选科还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 文理各有一个实验班, 简称“A班”,剩下都是普通班。

秦湘和周晏生, 以及陈燃被分入实验班, 也就是“A班”。

开学两天进行了分班考试, 考试结束后,便分了座位, 秦湘被分到周晏生和陈燃的前排, 她的同桌不再是马欣欣,马欣欣学的文科。

她这次的同桌有些特别,叫胡欣,是......王曼雯的一个小跟班。

但好在胡欣没有记得秦湘是谁, 只是平时对她有些趾高气扬的,这些秦湘还都能忍受。

进入理科班后, 秦湘学得还算可以, 但这都是在每天熬夜通宵学习下的成果。

当她心里只剩学习一件事时,时间便过得飞快,月考到了。

“普斯普斯...”

安静的考场内,角落传来一道微弱的叫声。

秦湘攥紧笔,没有歪头理那人。

考试前一天,她的同桌胡欣让她帮忙作弊, 否则有她好受的。她当时默不作声, 但胡欣可能以为她答应下来了, 便牛气哄哄地走了。

现在胡欣不停地催她,甚至拿纸团扔在她桌上。

两个监考老师在讲台上聊天,还没发现这儿的异常,但周围几个学生注意到了,被胡欣的动静打断做题的思路,有人蹙眉看了胡欣几眼,结果都被胡欣一一瞪了回去。

胡欣明晃晃地竖起中指,口型在说:“不服干我。”

胡欣在年级里的名头也不小,众人见状也不敢惹她,忍气吞声地继续做题。

纸团倒是没再继续扔,秦湘心踏实了,眼神放在试卷上看题。

倏忽,她的凳子被人踢了一脚。

秦湘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头都不敢回,只得抱住桌子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摔倒。

但这并没有让后面的人收敛半分,他反而还愈发嚣张。

胡欣靠着墙看着秦湘那窘迫的样子,心里狂喜,你不是不让我看卷子吗,我也不让你好过。

她和秦湘的座位是一排的,现在踢秦湘凳子腿那人是王曼雯之前文科班的小跟班,叫向涛。

秦湘当然知道她后面坐的是谁,向涛就是那次她撞见小树林里女生被打之后,出来追她的男生。

正当秦湘想要举手叫老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向涛连人带桌子倒向一边。

秦湘心里一颤,整个教室的人都纷纷看过来,监考老师也快步走过来,胡欣更是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男生,脸上的神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回事?!”有个男监考老师性子急,此刻正气急败坏地质问他。

向涛的桌子被另外一位老师扶起来,他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模样狼狈,但眼神凶狠地看向后排的周晏生。

刚刚周晏生分明是故意踹倒他的凳子腿,从而让他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周晏生此时倒是坐得好好的,单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斜睨他,张狂开口:

“抱歉,腿太长。”

他的话虽然是道歉,但脸上可没半分抱歉的意思,整个人还笑得吊儿郎当。

秦湘注意到周晏生看过来的眼神,充满谢意地笑了下。

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听得向涛攥紧双拳。

老师见状,维持教室纪律,“自己做自己的卷子,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向涛没出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考完试那天放学后,秦湘在教室里收拾书包,眼前突然一抹阴影,她抬眼看,是胡欣身后跟着一帮女生。

胡欣没穿校服,脸上画着浓妆,她一个眼神,一群女生便堵住秦湘的去路。

“考试怎么回事?”胡欣嘴里的泡泡糖嚼得震天响。

秦湘充耳不闻,面色平静地在书包里装自己的物品。

“你他妈耳聋啊?问你话呢!”一女生推了秦湘一下。

秦湘停下手里的动作,这才掀起眼皮,她反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她说完这句话,一双黑瞳盯着胡欣,面上没半点怯意。

莫名的,胡欣觉得她的这个乖乖女同桌貌似没有那么好欺负。

“你凭什么不帮忙?你不是英语课代表吗?老师不是说了让你帮助同学吗?”刚才出手推人的女生继续开口。

这时,后门处突然传来几道掌声,听着讽刺。

“逻辑不错啊?你妈这么教你理解老师的话?”南栀从后门慢慢走进来。

她站定到离这里五米远的距离,双手插兜,目光扫射过来,眼锋一一掠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胡欣身上,“学妹,小学语文课没学好就继续回去学,别在这显摆你那令人可笑的逻辑论了。”

南栀眨眨眼,“可以吗?”

陈燃刚进教室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

南栀回头瞪了他一眼,陈燃这才收敛点。

胡欣看到南栀为秦湘出头,脸上带着忿忿的表情,看到南栀身后的两个男生,想起王曼雯警告她的话,冷哼一声带着一帮人走了。

南栀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找软柿子捏。”

她走到秦湘跟前,牵起女孩的手,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后能不能硬气点!”

秦湘眨眨眼,“我没受欺负。”

四人一齐出了校门,南栀突然有急事先走了,陈燃也是被一通电话叫走。

现在只剩周晏生和秦湘两人了。

平芜的街道人流不息,正是下班晚高峰,四周不断响起小贩叫卖声,街边小摊有卖烤冷面和炸串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秦湘走在周晏生右手边,靠里的位置,她心底微微紧张,空咽口水,刚要开口——

“吃不吃?”周晏生偏头看她。

秦湘这才看过去。

他们站在一辆移动餐车前,是卖水果捞的,餐车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看起来还不错。

周晏生掏出手机,声音低低沉沉:“喜欢吃什么水果?”

秦湘克制住自己,声线趋于平静,“草莓。”

窗口对于周晏生来说略微低,他微微弯腰,“老板,来份水果捞,全放草莓。”

夕阳把男生的影子拉长,规整的校服都能让周晏生穿出一股不羁感。

秦湘莫名想起陈燃之前发的一条朋友圈,照片上几人的身后是几辆价值不菲的超跑,和陈燃方达一众骚.包潮牌穿搭相比,周晏生穿的倒是十分素。

男生偏头看向镜头外,戴着黑色墨镜,短款纯黑羽绒服搭配咖色长裤,配上黑色马丁靴,整个人周身透着潮流的高街感,男性荷尔蒙被他挥发得淋漓尽致。

这样相比,陈燃他们就像小孩一样。

后来秦湘把那张照片只截了周晏生部分,保存在上锁的相册里。

“嘛呢?”周晏生把包装好的水果捞递给秦湘,“最近你怎么回事?学习压力大?老见你走神。”

秦湘的心被他的话撩拨的七上八下,这是不是......他关注到她了啊?

她接过水果捞,垂下的眼皮颤了颤,“还行吧,考完试可以轻松一下。”

“嗯,走吧,送你回家。”

秦湘刚走几步突然想起来,她叫住周晏生,“这个多少钱,我回家之后转给你。”

这话一出,原本一直走在前方的周晏生突然停下步子,他回过头,莫名地感到一股不爽,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秦湘不明所以,拎起包装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得明亮,“周晏生?”

周晏生抬手轻轻碰了碰眉骨,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说出的话也是让人摸不出头脑:“我们算什么关系?”

秦湘愣在原地,瞳孔变大,脑子嗡嗡的,他也看穿她的心意了吗?

还好周晏生的下一句话及时救了她,“算朋友吧?”

秦湘松了口气,迟疑地点头。

周晏生见秦湘这迟顿的样子,心底那股不满又多了几分,他轻笑:“朋友谈钱太生分了,以后少说。”

秦湘高悬不落的心在此刻彻底落至平地,原来是这样啊......

“好。”

或许意识到自己说教意味太浓,周晏生把她送回家的这段路程便再没主动开口。

-

月考成绩出来后,秦湘看到自己的分数与名次后松了口气,她还算满意,但不知这成绩能不能入秦盛年的眼。

秦湘拿着成绩单回家后,从阮甄口中得知,秦盛年出任务了,归期未定,秦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家便不再是避风港,而是成了另一个令她窒息的场所。

饭桌上一片和谐,秦诚吃饭也不老实,时不时地拿起手机回消息,一副大忙人的做派。

“好好吃饭!”阮甄一筷子敲在秦诚的瓷碗边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秦诚心情看起来不错,罕见地没顶嘴,放下手机乖乖吃起饭来。

阮甄给秦湘夹了一块红烧肉,“在理科班学得怎么样?”

“还不错——”

秦湘的话还未说完,玄关处便传来有人开门的声响,她心底一惊,一下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阮甄疑惑地嗳了声,“你爸今天就回来?”

她放下碗筷,起身去玄关迎接。

和她们想的一样,秦盛年的小队提前完成任务,休假两天,他回了单位述职完便回了家,带着一身风尘。

阮甄让他去洗手吃饭,他摆摆手说道:“在单位吃过了,你们吃吧。”

秦湘松了口气,和秦诚一样和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吃饭。

秦盛年把外套搭在沙发上,刚要回卧室,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叫住秦湘,“最近是不是有考试?”

阮甄听到这话,不乐意地剜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放假,你是不是又想找事?”

秦盛年蹙眉,“你别打岔。”

屋内的气氛自从秦盛年回来之后变得不平静。

秦湘不想让他们吵架,急忙开口,“月考刚结束。”

秦盛年继续问:“考了多少分?”

“五百九。”

秦盛年听到这个分数,还是不满意,粗眉紧皱,“怎么没上六百,我听你大舅说,人家阮清考了六百七十分,足足比你高了八十分。”

秦湘愣在原地,表姐成绩这么好了吗?

“我当时明明告诉你,不让你去平中上学,你不听。不让你学理科,你也不听,现在成绩不如人家,你让我过年见亲戚的时候怎么说出口!”

秦诚实在觉得他爸的话有些离谱了,刚准备开口反驳两句,就看到一向不会顶嘴的乖乖女姐姐砰的一声站起来。

筷子被她的动作扫落在地,玻璃水杯转了几圈也摔在地板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气氛一下变得嚣张跋扈,火药味十足。

秦湘再也忍不了了,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怨恨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我每天在家学习到凌晨两点才敢睡觉。在学校里,别人午休的时候,我在刷题;别人下课休息的时候,我在背单词。”

“我的书桌里不是黑咖啡,就是风油精。”

去年一部韩剧在中国上映,里面一个剧情惹得秦湘反感:德善家有天晚上煤气泄漏,父母先救出姐姐和弟弟,忘了德善还在家里,还好德善命大,自己爬了出来。

她当时在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偏心的亲生父母。

现在一看,怎么可能没有。

“我七岁的时候就被你们送去寄宿小学,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刚去那里的时候,我带了零食,结果被一群人围着抢完了,因为是插班生,所以我当时是受了整整一年的孤立。”

秦湘说到最后,满脑子都是一个画面。

七.八岁的她被人围在角落,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欺负。

那时候小孩心智不成熟,不由自主地跟着别人做一些坏事。

她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

秦湘吸吸鼻子,眼眶里的泪珠支撑不住地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她以为这些会换来秦盛年的心疼,但是没有。

秦盛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表情好像在说“说完了没,说完了我继续”。

两秒过后,秦湘出现短暂的耳鸣,小腹位置因为极度气愤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很可笑,她在声嘶力竭地哭喊,结果她的父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丝动容也没有。

“人家阮清——”

秦盛年的话被她打断,“为什么老是拿我和表姐来比,你是表姐的姑父,不是她爸!”

阮甄听到这话,目光和秦盛年短暂交汇。

这一切秦湘都未曾发觉,她最终忍无可忍,外套都没穿,直接踢开椅子,跑出家门。

临关门那一秒,她还抱了侥幸心理,结果在场三人,谁也没开口喊住她,哪怕等来的是训斥也好。

一声都没有。

-

秦湘出了小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慢吞吞地走着。

四周静谧,早春的夜晚容易起风,她环抱双臂,找了个公交站亭坐下。

几米远的天桥破破烂烂,几只流浪狗走过,公交站亭常年失修,座位都生了绣,马路对面的工队不再工作。

柏油公路被大卡车轧的崎岖不平,这条街貌似是平芜最后一条还未开发的街道,和天桥轨道相连。

——突然,一声平地惊雷。

超跑的声浪燃炸隧道,这声音和街上改成廉价排气的傻子炸街根本不是一个感觉。延绵不绝的啸鸣声划破黑夜。

秦湘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