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司徒暗夜

底楼出口,苏筱晗说出了心中的感激,“今天真的谢谢你能来。这么多年了,苏筱晗还是第一次看见宇文辰这样高兴的笑。谢谢你,司徒暗夜。”

“傻瓜,跟苏筱晗说什么谢谢。不要和苏筱晗分彼此,要不然苏筱晗会伤心的。”苏司徒暗夜双手捂着胸口假装心痛。

“没正经。不和你说了,快回去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苏筱晗催促着将他往外推。

“那,苏筱晗走啦。”似试探又如陈述,脸上挂着依依不舍。

“嗯。路上小心。”苏筱晗挥手叮咛。

他一步一回头,向苏筱晗挥手。

苏筱晗一直注视着他直至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却不知,他又折回来看着苏筱晗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久久才离开。

等苏筱晗进了屋,宇文辰已经洗好碗筷坐在餐桌旁等着苏筱晗。苏筱晗知道她是有话要与苏筱晗讲。于是,苏筱晗先开口,“宇文辰,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苏筱晗听着。”

“筱晗筱晗,宇文辰要说的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是司徒暗夜他人真的很不错,是个关心又体贴人的好孩子。以后有他在你身边,苏筱晗也就放心了。”宇文辰此番话说得语重心长。

苏筱晗懂她的意思,但苏筱晗不能给她留任何希冀,“宇文辰,你知道的,苏筱晗和司徒暗夜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帮助苏筱晗,也是朋友义气。”

“或许他不只想当朋友呢?”

“不可能。”摇头甩掉宇文辰口中那个可能。

“筱晗筱晗,苏筱晗真心希望你能接受他,以后让他替苏筱晗来照顾你。忘掉那件事,忘掉傅少爷吧,让自己解脱。这也是你之所以千方百计要搬出那个家的原因。”宇文辰见苏筱晗不再言语,便说,“你好好想想吧。苏筱晗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苏筱晗点点头。走至窗前仰望星空,无法令因宇文辰的一番话而杂乱的心平静下来。

求求你,司徒暗夜,千万不要是宇文辰想的那样,苏筱晗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苏筱晗是一个不幸而又不详的人,不仅给自己带来不幸和灾难也带给了身边的人。苏筱晗不愿它们也侵袭到你,你是那么美好,而苏筱晗的人生残缺不堪,苏筱晗是配不上你的。

一个从童年起就缺乏爱和安全感的女孩,无论是谁势必会爱的艰辛,所以苏筱晗已不奢求会有一个爱苏筱晗一如既往的男人的存在。即使苏筱晗深爱着一个男人,但苏筱晗不信奉什么永恒的真爱,尤其是男人嘴中说出来的誓言。在苏筱晗的念想中,男人就是靠不住的东西,这份念想的来由便是苏筱晗父亲的薄情寡义。

苏筱晗的灾难也是在六岁时父亲的薄情寡义中接踵而至的。

一个平常而无所预期的夜,父亲当着苏筱晗的面向从未怀疑他有婚外情的妈妈诉说他另一个女儿的降生,苏筱晗始终无法忘怀妈妈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绝望的眼神,柔弱的妈妈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与他拼命,数千年的传统礼教让女人在男人面前永远矮上一大截,只能哭泣默默承受背叛与压迫,何况妈妈从来是一个容易屈服的女人。

那时只有六岁的苏筱晗不能理解事情的发展,苏筱晗被僵滞的气氛和妈妈的哭声吓到了,只记得妈妈紧抱住苏筱晗一起痛哭。

至今苏筱晗仍想不通为何前一刻一个在温和善良的母亲宠溺的目光下一边开心地玩玩具一边耐心地和妈妈等待晚归的父亲却在下一秒要承受超出苏筱晗年龄所能承受范围的巨变。是不是上帝惩罚错人了或是上帝在恶作剧开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等到他醒悟后就会纠正错误?

可是,等到那个叫做周文清的女人抱着苏筱晗所谓的妹妹入住到苏筱晗家,上帝未纠正他的错误,妈妈每天以泪洗面,视力逐日下降,上帝未纠正他的错误,妈妈在她与父亲的**自杀了,拖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去寻问上帝,上帝依然未纠正他的错误!

由天堂被推进地狱,由希望到绝望,苏筱晗以绝望的心情在地狱里住了十二年直到苏筱晗有了足够的能力冲破这一切。

那十二年里,父亲只围着艾延的世界转。

她的出生是我们母女幸福崩毁的日子。

艾延,苏筱晗的妹妹。她的名字也取自于苏筱晗父亲的爱情,在对一个女人爱情的中断后对另一个女人爱情的延续。没错,她就是苏筱晗最讨厌的女人的女儿,确切的说苏筱晗痛恨那个抢走苏筱晗和妈妈幸福的女人。但苏筱晗更恨生苏筱晗的父亲,那个薄情寡意的男人。苏筱晗曾不下千万次地诅咒他们死。苏筱晗的恨不仅来自他们带给苏筱晗的伤痛也来自于他们间接害死了苏筱晗妈妈,剥夺了苏筱晗原本存在如今只能回忆的母爱以及收回了原先的父爱,连一丁点儿也吝啬给!

当苏筱晗想靠近他是他把苏筱晗推得远远的,他把艾延抱在怀里,苏筱晗只能偷偷地看他。他从没有关心过苏筱晗,一句问候都懒得讲。他只记得艾延的生日从不过问苏筱晗怎么过生日。

那十二年里,苏筱晗受尽辱骂和压迫,只因苏筱晗有一个叫周文清的继母。她把对妈妈所有的恨一分未少的转嫁到苏筱晗身上。而苏筱晗不知,她的恨从何而来,毕竟有恨的应该是妈妈,是她抢走了妈妈的丈夫和幸福。可苏筱晗却要被迫承受她的恨,可笑至极。

过去的十二年已成往事,然而积聚的伤痛依旧铭刻于心。

公寓前几棵树上的知了此时停住了叫唤。夜风残留着白日的余热,吹不走三千烦恼丝。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要把夏日的燥飞热及胸口的烦闷压下,喝得迫切以至于呛咳不止。无力的身体伏在桌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往事又悄悄走近了……

七岁。

一个平常的早上,平静安宁,却不知它的表象只是暴风雨前夕的遮掩。妈妈特意早起赶在苏筱晗上学前为苏筱晗煮了六岁以前天天煮给苏筱晗吃的皮蛋瘦肉粥。那天早上苏筱晗高兴极了,因为没有在她的脸上发现泪迹,嘴角挂着一年之久未见的淡淡的笑,苏筱晗以为她从情伤走出来了,重新拾得了母爱,一边笑着仔细瞧着坐在苏筱晗对面的她一边大口喝粥,在她贪恋地注视下苏筱晗高兴地吃了两碗。

由于高兴,竟然忽略了她眼底的满满的忧伤与深深的不舍。苏筱晗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体会到她的绝望,如果苏筱晗能觉察到她的异样,她就不会因苏筱晗的粗心大意而死去,苏筱晗也就能继续在她的膝下承欢。但如果之前便注定了命运注定了结局,如果之后的事便是去承受不能承受的痛。

放下碗和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将妈妈弄哭了。

苏筱晗急了,绕过半张桌跑到妈妈跟前焦急的问在苏筱晗心目中是娇软脆弱的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苏筱晗做错什么惹你哭了?”

“不是,不是的。筱晗筱晗是妈妈的好孩子,看筱晗筱晗这么乖,妈妈高兴。”她慌忙擦掉眼泪,紧紧的将苏筱晗搂在怀里,仿佛想要苏筱晗再次融入她的身体里,再变回一颗不曾经历过磨难的种子落在养分充足的土壤里。

苏筱晗愿意啊,一千次一万次愿意做一条久历风雨的小船回到那思念的安全的港湾。

可是那个给过苏筱晗温暖的怀抱的人没有询问过苏筱晗愿不愿意便轻易地丢下了苏筱晗。苏筱晗曾不下一千次一万次地仰天问为什么不带走苏筱晗。回答苏筱晗的是寂寥无声。

她给苏筱晗留下的只剩下回忆。回忆她的一颦一笑,回忆她身上独有的筱晗莉花香……

当妈妈捧起苏筱晗的脸渴求地看着苏筱晗,“筱晗筱晗,能不能多叫几遍妈妈?”

盯着她的眼睛似受了她眼睛的蛊惑一遍又一遍叫唤,“妈妈、妈妈、妈妈……”

“苏筱晗的筱晗筱晗、苏筱晗的筱晗筱晗……”妈妈搂着苏筱晗大哭出声,“要幸福的活着。一定要幸福……”

她太过用力,搂得苏筱晗很疼,可是只要被她搂着,苏筱晗愿意一直像这样搂下去……

妈妈送苏筱晗进车里,含着泪隔着车门向苏筱晗挥手送别,沉浸在快乐当中的苏筱晗哪里知道这是我们母女最后一次告别,离别之后即是天人永隔。

她选择在与父亲的结婚八年纪念日当天自杀。她化了妆穿着嫁给父亲时的婚纱,吞了整瓶的安眠药。

放学回家的苏筱晗,第一个发现了妈妈的尸体。

跳下车,苏筱晗雀跃地直奔妈妈的房间迫切地想要告诉她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

苏筱晗急匆匆地推开门,“妈妈,苏筱晗告诉你哦……”一眼看见她闭着眼睛安详地躺在**。

苏筱晗怕吵醒她踮起脚尖走近她,坐在床旁的圆形矮皮椅上静静地等她醒过来然后告诉她数学考了一百分老师还在课上表扬了自己。欣喜在脸庞上浮现为笑容,静静地看着她好看的面容,静静地等着她快些醒过来……

当欣喜转为忧虑就无法再静静等待了,苏筱晗缓慢地伸出手推了推妈妈的肩膀,感触到的冰冷传延到苏筱晗的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的声音轻轻叫唤,“妈妈,醒醒,筱晗筱晗回来了。妈妈……”怀着希望苏筱晗一次又一次地推着她,希冀用苏筱晗的稚嫩童声能唤回决然远去的灵魂重回她的体内。

可,皆是徒然。

“妈妈??”苏筱晗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与心痛,嚎啕大哭。

妈妈抛下了她心系的、烦扰的、痛苦的一切去了她认为能令她解脱的天堂,带走了魂魄,留下了躯壳。坚石般僵硬的身躯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记录着幸福时刻的相簿寒意蚀骨的冰冷手指仿佛要抠进相簿的内部与之深深化为一体,绯红的腮红遮掩不住苍白如漆的脸,苏筱晗所能看到的无不刺激着苏筱晗的神经,苏筱晗所能触摸到的不是活生生的妈妈而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冰冷尸体。

她对苏筱晗太残忍。她带走了灵魂一并带走了世界的全部色彩,从此将苏筱晗的世界变成了黑白。

傍晚的晚霞在蓝色的画布上渲染了她的姹紫嫣红,绚烂与美丽,只是这种短暂的美丽接近于绝望。像妈妈在临死前也要绽放最后一次的美丽。

苏筱晗已记不清是不是苏筱晗的哭声引得其他人上来一探究竟的,脑子哭得昏昏胀胀的,只记得门口堵了好几层的下人,多数是默默流泪的女佣及几个暗暗惋惜的男仆,那时的苏筱晗真的感到欣慰过,他们记得妈妈曾对他们的好。

她的到来和表现,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闻到飘进房内的那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浓郁的香水味以及高跟鞋鞋跟撞击地面发出急促的“噔噔”声,苏筱晗偏过头透过眼眶中的朦胧水雾瞥见周文清穿过人群缓步走至床尾。苏筱晗以为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兴奋地狂笑,毕竟她的情敌永远无法和她竞争了,可是苏筱晗却在眼里看到了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或许是担心颜面问题不曾掉下一颗泪,紧抿的嘴下的下巴微微牵扯。但是苏筱晗又能看见她眼中的仇恨与薄怒,破天荒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任由门口那些吊唁者挤在门口。突然一个转身昂首挺胸地离开。看着她的背影,为什么有一段短暂的时间苏筱晗会认为她心怀愧疚呢?

那些识相的下人们很快四处分散干自己的活去了,纵然妈妈怎么对他们好,他们也万万不敢得罪事必成定局的未来主母的。

不知是谁给原本要在公司加班的父亲打了电话,周文清走后没多久,父亲冲奔进来直到看清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停滞在门边不再跨越一步。满脸的不置信与惊讶,口微张,惊目圆睁,甚至忘记了要眨眼。

苏筱晗要与他一起承受失亲之痛,苏筱晗立刻扑向了他,“爸爸??妈妈死了!”

他机械似地扒开苏筱晗妄图从他身上汲取力量的手,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移至床旁坐在先前苏筱晗坐的圆椅上。颤抖的手将要抚摸到妈妈的脸的那一瞬间,像触电似的迅速缩回了手。勇敢的再次抚上妈妈的脸的同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两条湿痕,是的,苏筱晗的父亲第一次当着苏筱晗的面无声哭泣,往下移动的胳膊抱住妈妈纤弱而僵硬的身子,把脸埋在妈妈冰冷的颈窝里,曾给过我们母女依靠的安全宽大的肩膀颤动不止。

在那一刻,令苏筱晗意识到高大硬朗坚强不倒的父亲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百毒不侵的,但凡凡身肉体势必得为世间尘事所烦扰所痛苦,因为自然赋予了人永远参不透的情感。

葬礼前夕,女佣小莲在清理妈妈的房间时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两封信。原来妈妈在死前,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苏筱晗的,另一封是给父亲的。小莲把信塞进坐在角落紧紧抱着那本妈妈死时紧箍在胸前经过千辛万苦才抽走的相簿的苏筱晗的手里。

苏筱晗木讷地看着手上的信,随手把信夹在了相簿中没有要去读的意思。人都没了还要信做什么?

小莲整理完房间后拿着信出去了,估计是要将信交予父亲。

苏筱晗还是一动不动的安静的抱着相簿坐在角落的地板上,从日出到日落。

宇文辰一天会上楼几次,只站在门边探探苏筱晗的状况,看着苏筱晗默默流泪,自己也难过得潸然泪下。

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父亲的几个朋友来参加,妈妈生前没有朋友,她是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女人,为了爱人无视周遭的一切,她把所有心思全投在这个家里。就是这样一个为爱执着的女人最后为爱而死。

天空阴沉,似与地面挨得很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塌下,细雨四处飘来躲避了伞的防卫无孔不入地渗进所有人身穿黑白两色的衣服内,四月的风吹拂而过,竟有丝丝寒意。苏筱晗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哭泣,哭得心累了,眼泪就干了。苏筱晗冷眼旁观那些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向妈妈献花,一遍一遍接收着不带感情的“节哀顺变”。那次苏筱晗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情淡漠。

苏筱晗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眼泪旋即而下,是为妈妈感到悲哀,真正为她的死感到伤心的人屈指可数。

回到家,苏筱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抱着妈妈的相簿躺在**默默流泪,连宇文辰焦急地敲门声也无暇顾及。许久之后,苏筱晗听到门外的一声无奈地叹息,而后门外不再有动静,屋内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更没有在漫天星空的夜里给苏筱晗讲故事的妈妈,苏筱晗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与绝望,嘴里一遍一遍地念着,“妈妈、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