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开拍,明明是最应该专心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卫卓忽然感觉到了一些异常,整个片场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十分寂静,仿佛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氛围里,附近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场让他难以静心,他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卫卓当场愣在了原地,他当然认出他旁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毕竟是这部戏幕后的投资方之一,又是大名鼎鼎的厉氏集团的继承人,他的脸又太有识别性了!

只是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卫卓惊讶的眼神,厉任宿才偏过头,他刚才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对方原本就英挺俊美的眉宇此刻微微皱在一起,唇角也冷冷地绷成一条直线,似乎心情并不太好,望向卫卓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淡淡地浮现了一个笑意,但这抹笑意只是流于表面,显得有些勉强。

卫卓却丝毫没有被敷衍的不悦,反而有一种被对方给了薄面的感觉,况且他早知道厉任宿的性格便是如此,便也不在意。

当然有的时候投资人也会过来看看,只是像对方这样的身份一般不会亲自莅临,不过或许他刚好有空呢?

而按道理来说,投资人来这里,是应该好好款待的,不过这场戏确实很重要,又已经开拍,卫卓正想着该怎么好好和厉总说一下,晚上再设宴什么的,但这时厉任宿已经开口道:“不用管我,继续拍。”

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了,卫卓也不客气,拍了这么多年的戏,卫卓自然是很敬业的,当投入拍摄画面中时,他就不再管那么多了。

此时,演员已经进入了状态。

这是顾翊刚得知旨意下来的时候,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既然呆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他才迟缓地转动了眼珠,看着跪在地上默默接过圣旨的宴山。

顾翊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的太傅会离开他。

而他犯的错,却是别人来替他接受惩罚,但为什么是他啊!

顾翊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就像是从心脏里曼延的某种毒素,他也是第一次有那么明显的真实感。

在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成为当朝太子,他也只是将它当做一场志得意满的幻梦。是宴山的出现,教他世事道理,教他文治武功,将他一手带入这个贫瘠又繁盛的宋朝。

但即使如此,在已经经历过一个世界的顾翊来说,这里还是和大型的rpg游戏一样,他潜意识地将自己当做了玩家,他要为了通关做出各种尝试。

失败又如何,自己已经活过了一个世界,说不定还有下一个世界,他只需要通关就好了。

然而生活并不是游戏,当他认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这是一个残酷又秩序井然的社会,他是太子,他坐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又是最难的位子。

当他真正感觉到痛苦与后悔的时候,已经无法复盘了,他将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也将做出弥补,然而即使如此,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也很难平静以待,当这种复杂无比的感情不断地充盈着他的内心时,他只能这样宣泄......

此时的太子只能哽咽着泪别:“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

所以当演员能够真正理解剧本时,他的演绎也会顺利起来。

而这个时候,随着顾翊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起来,他神情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与之相对的是,是迟墨的表情。

比起顾翊还略带青涩的表演,迟墨明显要有技巧多了,当然他的技巧并不只是技巧,也有真情实感的流露,当二者结合起来,在镜头里就会呈现出几近完美的表演。

作为太傅的宴山,他应该如何呢?

对方不仅是一国太子,也是他的学生。

宴山看上去虽然像是个文人,但其实并不是如此,当然在弃笔投戎之前,他也只是一个文质书生。

当他以为投军可以救得了在大金的铁骑下节节败退的宋朝时,很快他就发现错了,他虽然救得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却救不了整个大宋已经变得腐朽不堪的内核。当他请兵抵抗的时候,却被征召回了京城,面对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皇帝却赏给了他一个闲职,让他重新做回文人,去当太子的老师。

这原本是一种绝佳的讽刺,但在宴山眼里,却如同新的希望,当然,现在第二个希望再一次破碎了。

他难道不会恨吗?

在迟墨眼中,宴山会,但这种恨是很难用言语来说清楚的,况且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宴山此刻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面对太子,他不会有太负面的情绪,而宴山真的没有察觉到太子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吗?

从前文的种种细节,还有以宴山的聪明才智,迟墨相信对方一定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只是宴山的试探来的隐而不露,在看客的眼中更显得不那么明晰。

而此时太子的哭泣,会让宴山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就这样想着,迟墨的眉心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颤,瞬间让镜头聚焦在他的脸上。

无疑,迟墨今天在镜头下的扮相是绝佳的,他舍弃了平时里常穿的朝服,穿的一身很简单的青色素服,因为这里是在迟墨的家中,太子是过来找他的,临时没来得及更衣,这不能算是逾越。

正因为如此,少了那身庄严大气的朝服,缺了些色彩的点缀,如今的迟墨就像素净又清莹的美玉,让人目不转睛的同时又忍不住生起了一抹怜惜之情。

因为迟墨真的有些瘦,在拉宽的镜头下,也显得人影如轻烟,即使抓在手中,下一刻也好像即将消失一样。

紧接着他被太子扶起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再一次出现了变化,这是第二次命运的失败,但似乎也不是那么失败。

他这个时候听到了太子再一次叫他“先生”的时候,他的神色出现了第三次变化。他应该是有些感动的,也会有些欣慰,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应该会尽他最后的职责,他会再给他上一课,所以宴山不会有过多的犹豫,他会转身离开这里。

这就是迟墨的理解。

唔,好像和自己有些像,不过他怎么觉得他的学生都要可爱多了,又乖巧多了?

当镜头最后定格于迟墨的眼神后,卫卓也喊了“cut”。

此时卫卓十分激动,很明显,这场表演可以以完美著称,因为演的太好了,他们两个都十分投入,也演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一般来说,一个重要的情节就算符合标准,也会再拍几次,避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或是再选择更出色进行剪辑。

但卫卓从头看到尾并没有发现什么残缺,而且他意识到接下来即使再拍几次,也无法再超越了,正当他满意地想点头的时候,他偏头往旁边望了一眼,差点没被吓死。

怎么厉总的眼圈红了?

虽然刚才这个场景确实很容易让人共情,但厉总怎么可能?这一定是错觉吧!

卫卓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无论是不是真的,他不想活了才会问出来!

紧接着,还不能停,趁着迟墨现在状态不错,卫卓征得两人的同意之后,就直接开拍下一个分镜,迟墨转身流泪。

当然这里停顿了一些时间,迟墨的情绪也打断了,他需要重新酝酿。

而当迟墨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了厉任宿,他怎么还哭了?

但摄像机已经就位了,迟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要开始继续进入刚才的那个情景了。

然而这个时候迟墨还没能从看到厉任宿的惊讶中过渡出来,况且那双眼睛,那双明明眼眶都湿红了,却还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真的只是共情吗?

这一瞬间,迟墨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绪,还没等他回味这是什么,导演已经宣布开拍。

当他再次成为宴山的时候,他身后的太子的形象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反而另一个影子不断地加深,也是幼年陪伴,也是谆谆教导。

难道他离开的时候,真的没有一丝不舍吗?

他的眼中不知何时渐渐氤氲,只聚成一小团雾气,但还不能算是泪,过了一会,才欲落不落的,坠在眼角,化为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