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染隐约感觉到,秦放也许在追她。

这这仅仅是感觉,宁染并无恋爱相关的经验,也没有可以与之谈论的好友,电视剧中的爱情又过于脱离现实,她并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怎样的。

宁染觉得,秦放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自然了。

当然不是说秦放之前有所伪装,而是说秦放变得更为主动坦诚了一些。这使得他逐渐显露出那些校园光环之下的真实性格,也使得他显得更为生动。

总是表现出脱离这个年龄的成熟的男孩子,在某些时刻也会青涩而拘谨。

宁染今日的最大难题是,倒垃圾。

宁染当值,今天的垃圾不知为何格外多,原本就不小的垃圾桶里沉甸甸的。中午明明已经倒过一次,晚自习下课之后又被塞得满满。

宁染只能认命地抽了两张纸巾,垫着垃圾桶的边沿处,挪动着步子走楼梯。

倒垃圾的地点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全靠人力搬运。

走楼梯虽然需要小心翼翼,但是好歹光线充足,从一楼大门走出去后,便处处都是暗色。

晚自习已经过了十几分钟,足以让学校重新陷入安宁,道路上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宁染将垃圾桶放在教学楼前,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然后准备再次将它运送到倒垃圾的地点。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宁染看向声源处。

是秦放,少年距离她还有段距离,十分有活力地向她挥手。

宁染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不知是不是艺术生的学习氛围更为浪漫,不像他们那样严肃死板,使得大部分艺术生看起来总像是未受摧残,比较有活力的样子。

来到宁染面前,秦放看到放置于地面的垃圾桶,他十分顺手地想要一个人抬起。

宁染则是轻轻摇了头:“一人一只手吧,一个人不太好搬。”

秦放点头。

黑夜之中,宁染和她白日无法打招呼的少年并排行走。

前方的道路依旧一片漆黑,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让人安心不少。

“你们班级不会每天都这么多垃圾吧?”宁染问秦放,他们班级的人数比普通班级少,单纯按比例来说垃圾应该会少很多。

秦放扯了嘴角,表现出对自己兄弟们的铁面无私:“怎么会呢?他们才更擅长制造各种莫名其妙的垃圾。”

宁染有些好奇地看向秦放:“什么叫莫名其妙的垃圾?”

秦放为她举例子:“十几个各种折法的纸飞机,他们下课有时候会比拼谁的飞机飞得更远。”

是小学生水平的游戏比赛呢。宁染心想。

“还挺羡慕的,”宁染开口,“总觉得你们的生活会有趣一些,我们就好无聊。”

秦放没有开口。

到达目的地,秦放动作利落地将垃圾倒出,然后一个人提起空空的垃圾桶。

现在空的的垃圾桶一个人来提就足够。

宁染扭头,在路灯的暖光之下看清少年的面庞。

秦放也看向她,宁染明白秦放的沉默并不是毫无缘故。

她看到了即使再往后延长十年,宁染依旧无法忘记的表情。

和平日总是温和笑着的模样不同,少年显露出一点敏感的失落。

宁染也是在那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男孩子也有十分敏感的时候。

少年凝视着她,轻声开口:“宁染,我总是在寻找我们的共同点。你却总是在说‘你们’。”

校园中人群的焦点,并不完全相同的课程,明明在发送信息的时候视对方为亲切的,无可替代的人,真正面对的时候,宁染却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强调两人的不同。

那种想要靠近,又忍不住一再无意强调界限的复杂心情。

即使宁染并不知晓秦放真正的未来,她已经模糊地摸到一点无法逾越的界限。

可人类实在是过于容易被情感冲昏头脑的生物。

黑夜之中的冷风徐徐吹来,宁染睁大眼睛,他听到少年的言语。

他声音放轻,少年深色的眼眸之中显露出忐忑。

如果不打破界限,他就无法真正触及。

秦放说:“我想听到一些‘我们’。”

*

宁染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复秦放的信息,在那个夜晚之后。

和其他相比,羞耻的感情更多一些,仅仅是看到那枚并不起眼的头像,也让人忍不住想起秦放的那句话。

【我想听到一些‘我们’。】

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跳到了更早的时候。

不,即使不熟的时候,宁染也不会专门避开秦放。

她现在甚至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了。

日期一天天过去,高二的生活原本就忙碌,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放在桌上的保温杯蒸腾出白茫茫的热气。

宁染也是一天语文老师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靠近窗口的同学的轻呼:“下雪了!”

不仅是学生们扭头去看,原本正在朗读课文的老师都放下手中的书本。

语文老师温柔年轻,是个心中很有诗意的人,留给大家两分钟在课堂上看雪。

与同班同学一起远眺的白茫茫的雪景,宁染的心中一片安宁。

她习惯性地想要去和秦放分享这美好的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发过消息。

最后还是在课本上用铅笔画出了标致的雪花。

下雪之后地面变得光滑,尤其是夜晚自习课后,同学们在暗色的路灯下,像是排队的小鸭子那样谨慎地挪步行走,偶尔有一两人一屁股摔在地上,能呲溜三五米远。

一两个人的摔倒,引来少年们的哄笑。有人狡猾地将冰冷的手塞进别人温暖的领口处,也有人团起雪球,玩闹地砸向关系要好的朋友。

一场大雪给同学们紧张的学习氛围注入舒缓。

校门内大家可能还有所收敛,校门之外,兴致勃勃的少年们在寒冬黑夜之中也要打雪仗。

宁染沿着边沿的小道慢慢踱步,避开误伤。

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雪球团的并不结实,往往刚刚飞出便有洁白的雪屑,宁染抬头,看向还在飘雪的天空。

散开的白雪中,宁染看到遥遥相望的少年。

她许久没见到祁昀了。

如果说和秦放的疏远是有意为之,那祁昀几乎可以说是被彻底遗忘。

长久地未见面,宁染几乎要以为与那个奇怪少年的相遇是她的错觉。

清瘦的少年穿着盛华的校服,他已经觉察到不能在有人的地方与宁染相认,他也古板地遵循了这个规则。

所以两人对视之后,祁昀并没有开口打招呼,但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宁染微妙地意识到,祁昀在等待。

他在等宁染会走过去,还是会离开。

宁染不知道她和祁昀会有怎样的交集,她也无法理解对方的等待。

宁染冲着少年露出笑容,然后走向回家的方向。

*

和快要到来的期末考试同样痛苦的是,元旦每个班级要出一两个节目。

原本只要有能力的人上场就行,偏偏班主任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说高三就没这机会了,于是给报了个班级大合唱。

宁染站在合唱第一排的边沿,属于既不是最醒目的,但又难以完全浑水摸鱼。

于茜茜比宁染更惨,因为她个子偏低,在第一排的正中央。

于茜茜从来没因为个头这样烦闷过:“早知道这样,我就多垫几层鞋垫了,说不定能排到第二排。”

宁染仔细想了想于茜茜的身高,又想了想第二排女生的身高,十分诚实地回答她:“好像并不是几个鞋垫就能弥补的差距。”

于茜茜更为烦闷,觉得自己但凡儿童时期努努力长个也不至于这样。

“我爸妈都挺高的。”于茜茜这样说。

宁染十分认同地点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宁染班级的节目靠前,为了烘托出喜庆热闹的氛围,紧跟在一个小品后面。

这使得宁染将小品看了两遍。

宁染知道演小品的同学们是想要有一个升华的主题,最后把重心落在好好学习创造美好未来上。

但是真的不好笑,升华主题之后更不好笑了。

宁染和于茜茜为小品的效果担忧,很害怕这个小品演完后下面的同学们一片寂静。

所有节目中只有宁染他们是大合唱,热闹就行,对于水平的要求十分低下,宁染和于茜茜甚至有时间对前后几个节目一一评头论足。

第一次排练时宁染没见到秦放,第二次排练才见到。

秦放是排在后面的钢琴独奏,他排练时主要是看看道具怎样安排合适,声音放出来效果怎样,对于秦放本人的实力没有人怀疑。

于茜茜又开始这个学校应该多几个秦放的谈论,宁染少见地没有应和她,而是安静地看着坐在舞台中央的少年。

聚光灯照耀在他身上,他已经熟练于在大众面前表演。

心中坦**的人能够对他评头论足,宁染张了张口,没有表扬少年优雅的姿态,也没有赞赏纯熟的演奏技巧。

宁染说:“他舞台上就一个人,没有我们热闹。”

秦放是注定孤身一个人站立在聚光灯下的人。

于茜茜因为宁染这句话疑惑抬头,看向站立于她身边的宁染。

她隐约从少女的语气中捕捉到细微的情愫,而后,于茜茜像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觉察那样将视线重新落在秦放身上。

“是呀。”

节目正式表演前一天,宁染他们才领到借来的演出服,大红的裙子,腰间要别好几个曲别针才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水桶。

宁染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看:“我一时分不清口红,腮红和裙子,到底哪个更红一些。”

“这个妆除了让我们更丑一些还有什么作用?防恋爱吗?”于茜茜她别针别的太多,坐着太紧绷,只能站着,“或者让已经谈恋爱的人分手?”

宁染十分肯定她的意见,“他们怎么能做到男生女生的妆容各有各的丑?”

相信那些男生一辈子也没见过自己的眉毛能粗成那样。

每个人都说自己紧张,结果上了台之后,嗓子一个比一个大,宁染甚至听不到自己到底唱了什么。

表演人员大都在后场等待,宁染他们的节目结束后,二分之一的位置空余,后面节目的人都来后台准备。

宁染原本就不想秦放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万万没想到秦放就坐在他们下台的必经之路上。

一条条红裙从秦放身旁经过,宁染低着头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但老天爷显然没能听到她的呼喊,在她经过秦放的时候,少年抬头。

宁染走得着急,双手提着裙摆,像是十二点钟必须要乘坐南瓜马车回到住处的灰姑娘。

少年端正放在膝盖处的手掌微微抬起,指尖轻轻扫过少女如同火焰一般色彩热烈的纱裙。

宁染原本就关注着秦放的动态,在他抬头后立刻躲开视线,跟着前面的女生一起进入更衣室。

一进更衣室的大门,女生们便叽叽喳喳起来。

说着合唱哪里快了,哪里慢了,哪里和彩排的时候完全不同。

还有人急着冲到洗手间去卸妆。

宁染原本也准备冲过去的,结果于茜茜嬉笑着和她说,此刻冲过去卸妆的好几个都是有男友的女孩子。宁染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表现出不争不抢的端庄。

重新穿上校服和羽绒服的搭配,宁染自在许多,脚下的雪地靴也更温暖了。

洗手池只有一个,得要排队等卸妆,宁染对于后续的节目也没有兴趣,便坐在女更衣室晃着腿玩手机。

到她去洗手池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宁染是最后一个。

水不是很热,下雪天更是刺骨。

宁染随便处理了一下,嘴唇上的鲜艳的红色无法完全去掉,但好歹看起来正常了一点。

她从后台出来,刚好是秦放的节目。

台前的座位坐满了人,宁染便去往最后的位置。

她认真看向台上,和所有观众一起倾听秦放的表演。

虽然宁染并不懂得乐理知识,但也不妨碍她是个俗人,她真心认为好听。

倾听完毕一整首曲子,宁染看着舞台上的少年起身,向观众们鞠躬。

少年因为才能而闪闪发光。

宁染向会场之外走去。

天还飘着雪,雪地靴踩在洁白的积雪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宁染漫无目的地走,在原本光洁的雪面上印下脚印。

让她意外的是,她听到秦放的声音。

宁染回头,看到依旧穿着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宽松羽绒服的秦放。

他在看我诶?宁染反应了一下,在意识到秦放向他走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逃跑。

笨拙的雪地靴落在纯白的雪面,宁染将羽绒服帽子戴上,她已经卸下了那个厚重可笑的妆容,可她依旧有一种自己还穿着那件廉价连衣裙的羞耻感。

非常糟糕的是,宁染在逃跑时听到了身后同样跑步的声音。

为什么要追过来啊!为什么要追啊!

宁染跑得更为用力。

和刚刚穿着裙子赶南瓜马车的灰姑娘逃跑不同,宁染现在是参加中学生八百米赛跑的舍命狂奔。

开、开什么玩笑!她躲过了手机发来的消息,躲过了校园里的遇见,躲过了节目彩排时的尴尬,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啊!

宁染心中骂过一千万个字,脚下的雪地靴却越来越厚重,连带着双腿根部的软筋都因为距离跑动而发酸。

最后被人绕到面前,少年伸出双手阻拦她逃跑的方向。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剧烈的喘息中呼出一阵又一阵的白雾,年轻的面庞氤氲在白雾之中。

宁染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跑了。

有点可笑的场景,她扶着腰喘气,秦放张开双手拦在她面前,两人像是扮演小学生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宁染抬眼,看到秦放同样冻到发白的面庞和微微泛红的鼻尖。

如果这个时候被别人,或者是哪位老师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定会一起完蛋吧?但是她也没力气去想那些了。

在终于单独见面的此刻,宁染甚至觉得早该这样破罐子破摔,面对面地说清楚。

宁染说:“不跑了不跑了,你想怎么样?”

是要责怪她么?要质问她为什么无法坦诚的面对吗?

宁染看向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少年,等待着他的问题。

无论怎样苛刻的问题都可以,她都会老实回答的。

少年捂住胸口,洁白的雪花扫过他的面庞,他的心脏同样因为跑步而剧烈跳动。

秦放说:“我喜欢你。”

宁染彻底愣住,在风雪之中,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咳嗽了一声,好像肺部吸入了冷空气,可他声音依旧清晰。

少年说:“很抱歉这么滑稽地追上来,但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