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留还是不留?

对于梅里亚的话,何宁仍保有怀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于铜板和羊皮卷的记载,仅有的几次和人接触,感觉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透了。

梅里亚跪在在地上,美丽的面容带着期待,莫名的,何宁觉得这张面孔熟悉,哪怕她的眼睛不是黑色。

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那个黑袍黑发的影子。

退后一步,何宁扯了扯嘴角,不能留。

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留下他们,尤其是这个女人!

杀了他们?很简单,也很难。

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想活下去。

“今天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明天必须走!”

梅里亚低下头,再次虔诚的匍匐在地,“是。”

牧人们的绳子被解开,强盗留下的骆驼上,有抢劫来的帐篷和食物。牛羊被驱赶到一起,这是部族的财产,族长和有地位的老爷们都死了,这些全部都是他们的了。就算是部族的奴隶,也能分到一两头。

死里逃生的人们,脸上或多或少带上了喜色。

站在绿蜥身边,看着牧人们从面带惊恐愤怒,再到平静,何宁沉默的不发一言。

这是大漠的民族。

地行兽和猛犸被叫了回来,留下的血肉成了食腐鸟的晚餐。

强盗和死去骆驼的尸体早已不复存在,湖边的草地上只余下一滩滩血迹。

入夜,木苏部族的人没有进入荒城,而是在附近搭起了帐篷。

两弯明月高悬,星光闪烁,天空如点缀着宝石的暗河,无穷无尽,引人沉迷。

何宁靠在猛犸身上,绿蜥蹲坐在他的身边,地行兽和往常一样守在四周。

放牧民们离开,代表他也必须离开。

“要离开这里了。”何宁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征求绿蜥的意见,“去哪好?北边太远,南边也不行,黑头发太显眼,带着几个大家伙,去西边?倒不是不行,可遇上蛮族怎么办?他们比东边的人更不讲理……”

何宁皱着眉头,绿蜥歪着大脑袋,爪子嚓嚓的挠着肚皮,猛犸给了它一鼻子,太吵。

“要是真走了,那些铜板和羊皮卷怎么办?”何宁坐起身,都带上不可能,也不能就扔在那里吧?

还有……摸摸手腕内侧的趾骨,就算来自记忆传承,情感却是真实的存在。

究竟该怎么办?

很烦!

夜深了,何宁终于有了些睡意。

半月湖边的沙猫和沙鼠探出洞穴,习惯了凉爽夜晚的动物也出现在湖边草丛中。草叶上的血迹吸引了食肉的昆虫和小动物,循着血腥,总是能找到几块碎肉。

湖面泛着微波,一个袅娜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半月湖边,小心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咬破了手腕,鲜红的血流淌出一条细线,滴落在湖水中。

被血染红的腕子上,套着两只银色的细镯。

湖水开始变化,一个诡异的漩涡渐渐成形,身影低声呢喃着巫文,浅色的双眼开始变深,逐渐成了如夜空般的黑色。

欧提拉姆斯神殿

大巫站在破损的棱镜前,镜面上还沾着她的鲜血。

镜面上浮现出一片花海,花海旁,是废弃的古城一角。

苍老的面容终于有了光彩,伛偻的身躯猛的站直。

“找到了!”

阴鹫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大巫扑到棱镜前,表情带着迫不及待与贪婪,终于找到了!

湖边的女人握住手腕,血沿着指缝滴落,拧紧眉头,神情变得难测。

事情和她预期的不同,本以为能在部落迁徙途中误入荒城,不想遇上沙漠强盗。不过,这些强盗也算帮了她的忙。弱者,总是容易获得同情。

曾经,木苏是亚兰大陆东部最强盛的部族之一,如今呢?因为一个人的选择,一切荣耀和财富都被剥夺。

她的祖先忠诚于大巫,可这份忠诚换来了什么?

污蔑,追杀,部族的衰落。

女人站起身,看向荒城,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因她而改变。

亚兰大陆,属于欧提拉姆斯神殿,属于巫女,亚兰帝国已经灭亡,不再需要男巫!

血腥味很淡,消失得也很快,女人悄悄的回到帐篷,她最忠心的奴隶,正用绳子勒死了帐篷中的最后一个人。

“带上必须的食物和水,我们走。”

她已经做到了对神殿的承诺,必须快点离开!

大巫的血……

女人舔了舔嘴唇,她现在得不到,总有一天,她会代替那个苍老的女人,坐在欧提拉姆斯神殿的最高处!

晚风掀起了女人的头巾,站在断墙后的何宁,看清了她的面孔。

梅里亚·木苏。

果然,好人不能做啊。

黑色的双眼,在夜色中发亮,锐利的指甲,抓破了土墙。

背后传来刺耳的声响,牵着骆驼的两个人悚然一惊,回过头,月光下,黑发黑眼的青年,正静静的看着他们。

“快走!”梅里亚的眼睛已然变成了深黑,男人将她抱上骆驼,用力甩了一鞭,“主人,快走!”

何宁猛然冲了上来,银色的耳扣,映照着暗色的双眸,凛冽,危险。

背叛!

怒火燃遍四肢百骸,和四百年前的情景多么相似?

他信任的巫女,背叛了他!陷害了他!杀死了他!吸干了他的鲜血!

殿后的男人咬牙冲向何宁,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掠过的风,带着血腥味道,骇然低下头,胸口赫然是一个血洞。

骆驼在狂奔,不回头,梅里亚也能猜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她感到后悔,如果没有遇到那群沙漠强盗,事情没有在中途出错,如果没有这么心急,她完全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该死!该死的!

梅里亚用力的挥鞭,身后的风声越来越近,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终于,她回头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幻想用祖先的忠诚祈求原谅,红唇刚刚张开,一口鲜血,猛然喷溅。

双眸瞪大,黑色的长矛,穿透了她的身体,穿透了骆驼,狠狠的扎在了大漠之上。

矛身上,金色的巫文在暗夜中流淌,何宁停住脚步,骆驼轰然倒地。

双眼失去光泽的巫女,倒在了血泊中。

“嗷呜!”

野兽的吼声,苍凉的号角,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漠的夜空之下。

棕色皮肤,黑色的长发,青色的图腾,野性,危险。

何宁确信自己没见过猛犸背上的男人,但,该死的熟悉。

猛犸越来越近,何宁没动。

地行兽背上的祭祀全身颤抖,手中的木杖被血红包围,啪的一声断裂成了几截。

科尼从猛犸上跃下,身躯矫健,动作敏捷,像是在暗夜中行走的豹子。

左耳又开始发热,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松开的闸门。

何宁用力捂住额头,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从口中流淌而出,“苍岩?”

科尼扬手,黑色的矛,如有看不见的力量牵引,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高大的身躯,忽然单膝跪地,琥珀色的双眼深处,带着延续几个世纪的忠诚与刚毅。

“大巫!苍岩部族,永远忠诚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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