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你先回吧。今天实在是麻烦了。”

“好,方解告辞了。”

那书生转过身去,墨灰色的影子长长的,拖在身后,还是晃动。

南河听见他在接着背诵《过秦论》,很大声:“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对于陈方解来说,这些文字只要在嘴里出来第一句,后面的句子都会自动跟上来,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如此大声诵读从来不是为了显耀什么,而是想要把这些读起来气势汹汹的文字里的气势提炼出来,加到自己身上。

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何等气势?如虹气势!

这样子的话,黑夜的林路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陈方解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怕黑,实在有点丢脸。

可是,他总是有比旁人更加敏锐的感知,甚至南河的这样细心的女孩子都不及他。譬如刚才,他几乎可以确定,两个人走向半梅轩的时候,自己听见的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尽管第三个人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难以察觉。

回程的路上,陈方解再走几步,离半梅轩有一段距离来了。那人还是跟着他。

什么人?是要谋财,还是害命呢?偏偏今夜天气这样好,月黑风高,杀人尤其合适。

陈方解吓得抖如筛糠,灯笼晃得他自己都看不清楚路。

“谁?谁在那里?”

原本想大声吼出来,至少气势上压倒别人,最好能够把他吓走。可是陈方解就算鼓起所有勇气,那个“谁”字也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滚,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更别提躲在树后面的夜出兄弟了。

刚刚陈方解背书可清楚了,字句铿锵有力,夜出正听得高兴,这会儿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他没忍住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啊!”陈方解大骇,手上灯笼掉到地上,罩子里蜡烛一歪,竟然熄灭了,他捂着耳朵往半杉轩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会儿就没有影子了。

夜出哈哈大笑。

第二日,陈方解莫名其妙就病了。请了大夫看过,说他是受了惊悸,思虑过度才发热的,需要先退了烧,吃几副养神静气的药,再静养几日。

夜出向张北辰禀报这件事的时候很是委屈:“当家的,你说陈少爷这个病症不会昨晚是被我吓出来的吧?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张北辰虽然平素不大喜欢这个性格别扭的表弟,但是到底是连着亲的,就算不说照顾他,也不至于故意要害他。

“什么叫你吓出来的?昨晚我不是让你去跟着南河吗?你大半夜去跑去吓陈方解?你和他有什么过节不成?”“你说什么了?”

“能有什么?不过就是他说话含糊不清,我问了他一句而已。没想到他竟然被吓得灯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