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举动,堂而皇之将自己揽进怀里,应该不是别人了吧……南河不敢深想。
“大哥?你还知道叫我大哥?”
南河整个人僵硬在那人怀里。
是北辰的声音?
是北辰的声音。
是北辰的声音!
“北,北辰?”北辰,她最想见到的人,却是最害怕在此时情境见到的人。
南河觉得,就好像是她喜欢吃草莓,别的季节没有真正味道的草莓,她一直一直等着,等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有人把被荆棘一层层包裹起来的草莓摆在她的面前,她明明那样期待,却不敢动。
那人怒气冲冲,没有搭理南河,却压抑着情绪,语气便透出一股酸味儿来:“张寻辰,你是个读书人吧,读过《论语》吧?我倒是要请教请教你,在你大哥回来的第一天,当着你大哥的面对你的嫂子动手动脚,这是什么个孝悌法?”
张寻辰十分惶恐不安,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一个劲地道歉:“长兄,是寻辰僭越,失了礼数,还望长兄能够念弟年幼,宽恕不敬。”
“年幼?马上弱冠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你说自己还小?你是不记得自己年纪了,还是在和我装糊涂?”
张寻辰尴尬,满脸局促不安。
“长兄教训得是,弟承教,此后必当铭记于心,时刻不忘……”
他打断张寻辰的话。
“你不要在这里和我拽这些文绉绉的话,我不是在教育你,你大可不必这样感激涕零。我就是想警告你,以后离我妻子远一点,今天的事情不要有下一次,你记住了。”
南河皱眉,这话听来实在咄咄逼人了些。
他不是北辰。北辰虽然喜欢抬杠,但是他从来不会这样不讲理。
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沮丧。
“是,我记住了。”
张寻辰应声,声音低下去,没有害怕没有惶恐没有不安,只有清浅的平静与一丝丝不再挣扎的无奈。仿佛被教训这几句话,对他而言是一件如释重负的事情。
“是我的问题,是我认错了人,你不要怪他。”南河尽力挣开,他一开始没有松开胳膊的打算,听了这话,便故意收了七八分力气,让南河从他两臂间出来,得以转身面对着自己。
南河回头看见他的脸,不由呼吸一滞。
尽管预料到会看见这张脸,南河还是惊叹于,居然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对,两个人。
不像温文尔雅的常莫辞总是让南河有恍惚感,这个人南河一看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弟弟。
明明是与北辰一样的脸呀。
可是他不是北辰。
他蓄着长发,松松垮垮地盘起来,有几分不羁放纵的感觉,身上穿的也是利落的短袍,袖口比一般人要小,仿佛是挥起拳头打人会方便很多。他的衣服是月白色的,配上藤黄的纹饰,这样与世无争的配色,不知为什么穿在他的身上就有一种凌人的气势。
与南河亲弟弟一样的五官,不知道怎么会感觉完全不一样。南河就是能够感觉到,他不是他。
他露出笑容,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望着南河。
“什么意思?什么叫认错了人?难道这些日子你跟着张寻辰还学了不少礼义廉耻?”
南河向后退了一步,挡在张寻辰面前。她扶了扶刚刚在他怀里被碰歪的簪子,抬眸望着他。
“你怎么有这样多的道理?看来,寻辰做的事不对,他应该记住他大哥的教导,不要与嫂子有什么瓜葛,要以他大哥为楷模,自己娶个妻子,再抛妻弃子,对吧?”
他的脸白了三分,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望着南河,眼睛里含了无数的问题,可是南河看不懂。
南河只觉得不自然。
“抛妻弃子?嗬,常南河,你是学了赵高的门道,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简欢在一旁看着势头不对,连忙悄悄拉住南河的衣服。
怎么这样了?
南河告诉自己,她不是来吵架的。就算张慎之抛弃了常小姐,与她毕竟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必生气,两个人相安无事最好。
张寻辰却看不下去,上前劝解。
“长兄,嫂子并非有意。你不在家的时候,嫂子……”
“你闭嘴。”
张寻辰闭了嘴。
南河无奈。张寻辰不该劝的。
“且不说我们夫妻两个人的事情你不容你置喙,就说我居风院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张寻辰沉默了,十几秒后开口。
“是弟唐突,望兄嫂见谅。”
“行了,我今天回来,你如果不是遵照家规会来拜见一趟吗?我知道你不情愿,你何必硬着头皮待在这里,赶紧回去吧。”
张寻辰深深地看向南河,南河略有些窘迫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看见,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寻辰,我刚刚回来,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就不送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再不走我就要送你走了。张寻辰是个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遂告辞。
南河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盯着。
倒不是多么不舍,只是她现在太需要一件事来放置她的注意力,不然她就会忍不住去想,抑制不住陷入恐惧。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
简欢与其他侍从都放慢了呼吸。
“虽然你没有读过什么书,好歹妇德要懂一点吧。你夫君我还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这么盯着别的男人?”
夫君……
南河艰难地转头望向他。虽然早就有点不祥的预感,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蛮人的。
“你说你……是谁?”
他冷笑。
就算与他赌气,也不应该用这么蠢的方法。装作不认识他?那也该装得像一点,不要让他看出来。她看他的眼神,哪里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说你失忆了,嗬,装傻充愣的本事倒不错,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叫他?
对,她刚刚叫他北辰了。他默认了。他的名字叫北辰,不是张慎之。
“你叫张北辰?”
“不然呢?”
他实在不屑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是张北辰,除了他还有几个张北辰?
提起张家的少爷,大部分人只知道是他张北辰,也只能是他。
南河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令人头疼的误会,但是好在,她不用对着这张脸叫夫君。
“抱歉,我的夫君是张慎之,不是你吧?”
张北辰笑了。
“看来说你傻,说的没错。”
他左手揽住南河的肩,南河正思索他话里的意思,忽然感觉身子一**。张北辰弯下腰,右臂伸进她膝盖下,竟将她打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
“进屋。”
他无比轻松地踏上台阶,无比利落地跨过门槛,无比自然的踢上门,把简欢以及其他侍从关在门外。
南河心里一惊。
他意欲何为?
大概是嫌椅子不够高,张北辰将南河放下,让她坐在书桌上。他伸手将几本书拂到一边,好让地方宽敞些,而后站在桌子前,双手撑着桌子,把南河圈在两臂之间。
“你说,我是谁?”
南河觉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大,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更不用说他是谁了。
她抿嘴,牙齿紧紧咬合在嘴里。
“真忘了?”
张北辰了解南河,她不会撒谎的。虽然有的时候就是因为她太诚实而让张北辰觉得悲伤,但是张北辰还是庆幸,至少她从来不骗他。
“好,你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我再说一遍。我是张北辰,字慎之。是你,常南河的丈夫。记住了?”
南河脸色白了。
字慎之吗?
在常家的时候,因为怕勾起常小姐伤心事,常母几乎从来不提这个人。唯一一次,只是哭着说“后悔把你嫁给张家那个混小子”。简欢称呼他为“姑爷”,当面便称“少爷”。而常莫辞与张北辰是同辈,一般是习惯称呼他“慎之”。
南河有时候会梦见常小姐,应该是她的回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在梦里清晰的只有那一句“慎之哥哥”。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慎之是他的字,而不是他的大名。
南河虽然学过不少国学知识,可是她毕竟是在现代生活二十多年的人,就算以前给自己取过字,她也没有用字的习惯。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慎之是字而非名。
现在是怎么了?她如今成了常小姐,可是这个常小姐的弟弟长了一张她老公的脸,常小姐的丈夫顶着一张她弟弟的脸说“我是你的丈夫”?
越来越混乱了。
南河的头隐隐作痛。
“你记住了没有?”
南河觉得盘起来的发髻在头上越来越重,她抬头的动作很是艰难。看着他的脸,她问了一样的问题,却比在外面面对张寻辰的时候更不易开口。
“且不论我记不记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
她问的不是为什么会回来,而是你既然抛妻弃子怎么还会回来。最后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走?
张北辰两只胳膊微微抬起来,想要拥抱她,却滞在半空。
“我迟了,一个月。得到你生产的消息的时候我在雍州,一个月快马加鞭赶回来,还是迟了。”
南河问:“在雍州做什么?”
“行商。”
他回答得自然。南河没有深想,注意力还定在自己提问的起点。
“行商就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抛妻弃子?”
张北辰的两臂垂下来,没有抱住她。眼睑垂下来,没有看着她。
其实他不愿离开她,可是,曾经她不敢抛下一切追随他,他也不敢带她走。
沉默良久。
张北辰抬手扶住南河的两肩,眼睛里含着光。
“如果今日我再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南河一惊,他还要走?
奇怪的是,他说“再问一次”,也就是说之前他离开时问过一次。之前的那一次,常小姐如何作答的?
等等,刚刚在外面张北辰似乎还说了一句“学了赵高的门道”,赵高的门道大概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在这句话之前南河怪他抛妻弃子,所以他这样说的意思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另有隐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