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此一举。”

“我不多此一举,你出得来?”

孟朝夕吃瘪。

她被谢南风拖着吃完了早茶,然后又被拖到了网吧。直到坐在了网吧的小包间沙发上,孟朝夕才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们来网吧干嘛?”

“玩啊。”谢南风眼睛不离屏幕,“我不是说了,陪我玩吗。”

孟朝夕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不得不说,现在在外面呆着,远比在家里要让她自在。

身边谢南风开着游戏,噼噼啪啪地点着鼠标,眼里映着彩色的光团。孟朝夕趴在边上看他玩,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打游戏?”

谢南风看了她一眼,跟看傻子似的:“好玩儿啊。”

“那你下棋也是吗?”

“是啊。”

“可是,有什么意义?”

谢南风没马上应她,操作屏幕里的英雄速度很快地飚出一段连招,斩下一波三杀后光荣回城。

“为什么要有意义?”

像是一块石头“咚”地丢进了井里。孟朝夕怔怔地,没回话。谢南风以为她是没听见,于是摘下耳机,低头靠过去。

“我说,为什么要有意义啊?”

隔间外嘈杂的人声透过玻璃门传进来,谢南风的气息暖暖地呼在孟朝夕的耳边,是清清爽爽的柠檬味。

“如果什么事都要计较利益得失,那不是很无趣么?”

你总得允许人有时候,就想随着性子做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花一下午拼图,在天台坐一晚上看星星,或是为了一局棋东奔西跑彻夜不眠。只要自己乐意,只要觉得有趣,又有什么要紧。

不是做任何事都需要有意义的。或者说,有时候没有意义才是最大的意义。

可是,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她可以做“没意义”的事。

孟朝夕的睫毛颤了颤,只觉得被谢南风身上的柠檬味激得鼻子一阵阵发酸。她一晚上没睡,一双眼睛原本就血丝遍布,现在含了一汪泪,要掉不掉的。

谢南风看得心疼。他叹口气,伸手过去,手心按上她的额头。孟朝夕被迫微微仰头,倒也没躲。

“谢南风,”她怔怔地说,“我真想像你一样。”

像你一样聪明,像你一样自由,像你一样无忧无惧。

谢南风罕见地没有呛她,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放低声音:“睡一会儿吧。”

孟朝夕点头:“好。”

房间里充斥着谢南风有节奏的键鼠操作声。他打完两局排位赛,开始下最近正火的自走棋。自走棋不怎么要人集中精神操作,更多是看运气。谢南风下到一半偏过头,看见孟朝夕已经抱着手臂,倚着沙发边睡着了,眼下还透着青。

谢南风呼了口气,向后一躺,这才侧过头认认真真地看她。

可能是太累了,门外的喧嚣没怎么影响到她,孟朝夕歪着头睡得很香。靠近了,还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

谢南风按了服务铃,要了毯子给孟朝夕披上。她动了动,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瓷白的小脸陷在浓郁的乌发里,像只在冬日炉火边打盹的猫咪。

谢南风的印象里,孟朝夕鲜少有这样脆弱又放下防备的时候。

大家眼里的她是从容冷静的、是严防死守的、是光芒万丈的,独独不是脆弱柔软的。小棋手们羡慕她年年好名次,抱怨自己努力却没有成绩,可谢南风知道,孟朝夕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如果是的话,那也只能是“努力的天才”。

这条路上哪有人不辛苦,只是有人不喊疼。

——

孟朝夕一直睡着,过了大概两小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锲而不舍地振动起来。她皱了眉,却没醒。谢南风退了游戏,探身过去把她的脑袋扳到自己肩上。孟朝夕迷迷糊糊地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更沉地睡了过去。

谢南风试探性地叫:“孟朝夕?”

孟朝夕“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眼角落下一滴水。顺着谢南风的脖颈,悄无声息地延伸进他的领子里,然后消失不见。

谢南风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

手机还在震动。不用想,谢南风也知道是她的父母。她的家事他不便插手,但以前就有所耳闻。比如之前的少锦赛上,她的妈妈到场,在休息室里打了她一巴掌。

中国象棋虽然是冠着国家传统文化的高大上名目,但算不上什么关注度很高的主流运动。近年来电竞运动风生水起,也进一步加快了象棋的萧条和没落。

而他和孟朝夕虽然都已经是挂靠棋院的职业棋手,每月拿工资,但谁也不觉得这算得上一个主职工作。更不用说,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女孩子理应是不和象棋沾边的。

这么说来,她家里反对也能理解。

谢南风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孟朝夕无意识地一点点栽了下去。直到腿上忽然一重,才发现孟朝夕在肩上没睡稳,倒在了他腿上。

他连忙低头伸手扶她的脑袋。

然而这一跌,孟朝夕就醒了过来,登时睁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南风。谢南风的心漏跳一拍。而孟朝夕刚醒,一时也被惊得大脑宕机,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这时候手机又响了。

孟朝夕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却在看到来电人时,又一下把屏幕按灭了。

谢南风故作镇定:“不接吗?”

“接起来又会吵架的。”孟朝夕装得很无所谓,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红着脸凶神恶煞地向谢南风瞪眼,“你、你不是趁我睡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谢南风眯起眼,饶有兴趣:“什么奇怪的事情?”

孟朝夕语塞,最后别开脸:“没有就行。”她打开微信,最上面标着“妈”的聊天框冒着消息红点,她按进去,里面是三条消息——

“在哪里?”

“中午回不回来吃饭?我做了红烧肉。”

“朝夕,我们是为了你好。”

心上用力地被砸了一下,但是并不疼。她低垂着眉眼,用力地掐紧沙发,鼻翼控制不住地翕动着。

——“你总是听不进我们的话。可是朝夕,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啊。”

孟朝夕怔怔地看着屏幕,像是在竭力忍着什么,发出抽抽搭搭的气音。

或许互相理解的路还会很长,可至少,他们不应该互相把彼此当成敌人的。

明明是家人。

忽然,孟朝夕觉得身体一暖,竟然是谢南风将她整个拥进了怀里。

“想哭就哭啊。”他说,“不丢人的。”

他抱得不算紧,给她留出了舒适的距离。但是柠檬的香气一瞬扑向了她,像夏日里扑面的海风,盛大而热烈,让她措手不及。属于少年的暖意,透过干燥的棉质衣服传递过来,令人安心。

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排斥。

孟朝夕鼻子一酸,嘴上不饶人:“放开。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谢南风扬了扬眉毛,撤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朝夕的眼睛,“那这样呢?”

此起彼伏的游戏音,吵吵嚷嚷的开黑声,呼呼作响的老旧空调,都听不见了。孟朝夕只觉得耳边所有其他的声音,都被脑海里巨大的焰火盖过,只余下空白的嗡鸣。

眼前是谢南风放大的脸,嘴唇却并没有在她紧张得闭眼时迎来意料之中的柔软。

是耳垂。

只是耳垂,被轻轻地呼了一下。

谢南风停在那里,笑得很好听:“学姐,你很希望我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