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一天,老婆忽然问我:“如果当年你不来新疆,那么这会儿你在老家会干些什么?”

我极认真地想了想说:“有几种可能。第一,如果当年在学校能够好好学习,不是一天到晚忙着给女同学写小纸条儿,我可能会考个师范什么的,混个教师干干。”

“别给鼻子上脸,严肃点!”

见她动了气,我只好一本正经地冥思苦想。

说真的,我还真没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

第二种可能:以我对当年老家年轻人就业方向的观察,我可能会学个手艺,做个手艺人。瓦匠?木匠?我身体单薄,可能会学木匠。

支撑我这个判断的参考是我的堂弟。他曾是我的同班同学,当他上到还差一年就初中毕业的时候,就退学去学手艺了。

木匠!

我不是在讲一个失学少年的悲惨故事。就 20 世纪 80 年代我们那所乡村中学来说,没有好师资,更没好学风,所以毕不毕业无所谓。早早学点手艺,养家糊口,挺好!(真的,我们初中一毕业,上边就把那所学校撤了。)

我堂弟学木匠拜的是我们那一带赫赫有名的木匠名家周瘸子为师。

木匠讲究四大功课——锛、刨、斧、锯。周瘸子有两手绝活:一是锛子功,二是斧子功。

木匠的锛子跟铁镐差不多,只不过锛子头磨得雪亮,快得能刮胡子。在农村干木匠活必须会耍锛子,因为农村的木料全是圆树干,先用锛子把圆树干砍出一个平面,然后才能画线锯板子。

耍锛子是个稳、准、狠的技术活,锛子砍深了浪费木材,人家不干。砍浅了容易伤着自己的腿和脚,没有多年的功夫学不会这门手艺。

周瘸子的绝活是:脱光了脚,用脚拇指压住一颗葵花籽,然后,把锛子抡过头顶准确地劈开瓜子皮而不会伤一点儿脚趾。为了练这一手,他砍伤了脚脖子,留下了“瘸子”的诨名。

二是斧子功。倒不是用斧子劈东西,而是将一块手表放在桌面上,上面盖上一张薄纸,往斧子的方头儿上吐一口唾沫,之后抡圆了砸向手表。讲究的是斧子仅把纸黏起来,而手表面上不受伤。开玩笑,那年头,一块手表能换一个媳妇呢。没两下子真功夫,不敢玩这个。

我堂弟没得到周瘸子真传,只是由大师兄带着到处跑。那时,农村活儿很多,盖房子、打家具、赶热活。

赶热活就是赶急活。谁家老人突然去世,如果没有棺材,也没有现成的板材,就只能现伐树,现破板,现组装。“三长两短”当天完工。(呵呵,原来“三长两短”指的就是棺材)

我说的这些都是听堂弟告诉给我的。他那时当学徒,每天甭管多晚回来都要到我家和我说会儿话,讲一讲一天的心得和哀伤。

学徒苦啊!“三年零一节”方能出师。这期间,没工资,吃不饱,睡不好,每到年节,还要好烟、好茶、好酒孝敬师傅。

有一天晚上,他到我家,我看他老是捂着右手。我问:“受伤了?”

他眼含泪花点点头,伸出右手一看,手背红肿。我问:“怎么回事儿?”

他说:“晚上吃饭,饿极了,筷子伸到别人跟前的盘子里去了,被师兄用筷子抽的。”

那会儿,当学徒吃饭只能吃自己眼前的菜,这是规矩!而且,眼睛要时刻盯着师傅和师兄们的饭碗,以便随时给他们添饭。常常是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吃口饭了,师傅却吃饱撂了筷子,这时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端碗了。

堂弟时常挨师兄的打。时间一长他就生出退学之意,不干了!

我和我妈就赶紧劝他要坚持住。我妈说:“你上学就上出个半瓶醋,现在学徒再学出个二把刀,可怎么好?名声坏了,将来媳妇都不好找。”

“半瓶子醋瞎晃**”,这是我小时常听的话。老师批评学习不好的学生,师傅责骂学艺不精的徒弟,都用这句。而民间对于这二者更是发明了专用名词——二把刀,嘲讽那些知识不足、技术不高的人。

周瘸子当年还不是为了混成“一瓶醋”“一把刀”而苦练致残的吗!

唉——!说这些都是 30 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对这句话也提出了挑战。难道干什么都必须学好、学精,学得一瓶子醋满满的吗?就不能边干边学,半瓶子醋慢慢晃**吗?

年前我回老家探亲,见到了堂弟。这家伙如今可不得了了。

大奔驰、大工厂、大豪宅、大胖子——他发福了。

我说:“行啊!如今徒子徒孙满世界了吧?看把你养的。”

他一脸不屑地说:“这年头谁还拜师学徒啊?”

我说:“你家具厂的那些个人,不是你徒弟?”

他哈哈一乐:“……不像我学徒那会儿了,现在都是‘床子活’(行话:流水线作业,机床控制)啦!工人也都是十里八村现招的。”

世易时移!回老家看到的景象对我更是有很大的触动:

以前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人现在北京城里跑出租;

以前连饭都做不好的人现在开饭店;

我堂嫂初中毕业,一个地道农村老娘们儿,现在社区里当电脑辅导员……

“不会,就慢慢干、慢慢学呗!”这是他们对我的疑问给出的共同答复。

综上所述,对于“半瓶子醋瞎晃**”这句老话我有了新的认识:

瓶中没醋,没得晃**;

醋太少,晃**不出来;

醋太满,晃**不开;

半瓶醋刚好!但是,要记住:晃**出多少,您得赶紧补进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