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一个陷阱吗?
玛瑟怔怔看着莫奇,一眨不眨地,甚至把他都给看毛了,似乎袖子里钻进虫子一样,肉眼可见地不舒服起来。
她想不出莫奇有什么理由要害她,尽管双方谈不上有多好的关系;可是她为了找林三酒,花了多少工夫,吃了多少苦头,她都快记不得了,怎么莫奇竟然能够轻轻松松、不当一回事似的,说“我见过”?
等等,林三酒掉入了他的花圃里,也就意味着……
“你——”玛瑟试了两次,才把剩下的话完整说出口:“你把她给降解了?”
“啊,”莫奇仍有点愣神,“是啊。不管是什么人,进了花圃都会开始降解,你不是知道吗?”
“多久了?”玛瑟强压下了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或者扇他一耳光的冲动,怒喝道:“她进了你的花圃,有多长时间了?”
“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在里头躺了快一天了,都开始降解了。”莫奇神色也凝重起来,问道:“那人是谁啊?你找她的事很重要吗?不行的话,再找找别人呗,你就算马上赶过去,我怀疑她也被降解得就剩个骨架了……”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玛瑟已经一步走上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尖长利甲离喉咙口仅有一寸之遥。
“现在立刻带我去你的花圃,”玛瑟尽量平缓地说,“你最好希望她还活着。”
莫奇的第一反应,似乎是想要抗议不从——但是他倒是乖觉,很快就想起来了面前的不是什么别的进化者,而是一个达成最终完全体的人格;玛瑟对他是知根知底的。
“知道了,”从神色上看,莫奇很显然吞下了不服气,但到底还是加了一句:“至于她现在究竟什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等等,”冯七七忽然叫了一声,说:“我们应该把卢泽带走。”
玛瑟扭过头,看了一眼卢泽。后者脸上的神色干干净净,云淡风轻,一时竟然又让她快要忘记了,他的体内是冯提斯。
“你说得对,”她迅速回过神,对冯七七说:“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乔坦斯背后可能还有别人。那你和Bliss把他带走,我去找林三酒。”
“好,我到时用老办法知会你一声。”冯七七点了点头,顿了顿,好像有什么话快要冲上喉咙了。“……祝你成功。”
祝我成功?
他总不会是知道自己的计划?
在玛瑟一路风驰电掣般赶往花圃的时候,她好几次忍不住生出了这个疑惑。她找林三酒的事,是瞒不过其他人格的,但是她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格,她寻找林三酒的理由……虽然冯七七的脑子是快些。
莫奇这一次把他的花圃同样设置在了一个荒僻冷清的地方,离最近的一个进化者交易点也得走上一个小时。当花圃大门遥遥出现在玛瑟的视野里时,她甚至连心脏都好像被火烧灼似的难受;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拽起莫奇,大步冲向了花圃。
“诶?”
在莫奇发出这一个音节的时候,玛瑟的目光也被花圃大门上一小块白给抓住了。
尽管只露出来了半边,但想必但凡是一个进化者,都对它的形状再熟悉不过了。
“哪里来的纸鹤?”莫奇一边说,一边伸手抽下了那一小块白。“我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与他的尾音交叠重合这响起来的,是林三酒不容错认的嗓音。
玛瑟愣愣站在大门口,听着那一个熟悉的嗓音从耳边流淌过去,听了一遍,又听了一遍——因为她害怕这依然是个陷阱,或者是个幻象;或者是她精神上终于撑不住了,决定了从此以后自己只看见想看的事,只听见想听的话,才有了这纸鹤。
“你也……你也听到了吧?”她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向莫奇求证了一句。
莫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玛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了:纸鹤里确实是林三酒的消息,她正前往——或者已经到达了——自己刚刚离开的“落石城”。
说不巧也巧;玛瑟才刚走完一趟这条线,太清楚该怎么第一时间赶回去了。当思绪和念头在脑海里急速成形、清晰凝固起来的时候,她甚至连一声嘱咐都没有对莫奇说,扭身就冲回了来时的方向——莫奇那一声“欸,怎么回事”,在一眨眼间,就被玛瑟给远远地抛向了身后的大地。
林三酒只说了“落石城”,却没有详细说明是落石城里的什么地方。或许她还不知道,落石城是一个大型末日世界的模型,因此占地也很广;当那一片片巨石形成的城镇重新出现在玛瑟的视野里时,她也早就想清楚,自己该怎么进一步确定林三酒的踪迹了。
最有可能打听出消息的地方,也是玛瑟第一个去问的地方,就是落石城外的几个飞船起落点。
“这个人,我见过啊。”
玛瑟似乎终于开始时来运转了,她才问到了第四个等客的飞船主,就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神经和血管里都像是打过去了细微的电流;她急忙问道:“你确定?她往哪里去了?只要找到她,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嗯,她的样貌让人印象很深刻啊。”一头短发、戴着黑皮颈圈的女船主,又看了一眼画像,说:“她不是坐我的船来的,一般来说,我也不会知道。但是你运气不错,我还真恰好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因为她下船之后,在附近打听了一圈,昨天这附近哪里发生了大洪水。”
大洪水?
玛瑟一愣,但随即就将这个细节给抛开了。老实说,她相信不管林三酒此刻正在忙着什么事,与玛瑟将要拜托嘱咐她的事一比,都算不得重要的——对她来说是这样,对林三酒来说恐怕也不会相差太远。
“那么大洪水……”
短发女船主笑了笑,早就想到玛瑟有此一问了似的,说:“我把告诉她的地址,再告诉你一遍好了。”
昨天那一场的大洪水,似乎规模并不大,甚至都还没有覆盖上整个落石城。落石城浓缩了那一个末日世界中的部分形态,呈现出了一个城市的样子,那么自然而然地,也少不了城市中肯定有的一样东西:路标。
哪怕是被石头侵蚀、取代的路标,在如今呈现出的石面上,也能依稀看出来路名和方向的刻痕;玛瑟按照女船主给她画的简单地图,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来到了那一片被大洪水给碰过的城区。
玛瑟左右看看,顺着一道弯曲的石梯,爬上了一处或许曾经是一栋低层民宅的石楼天台。一踩上楼顶天台,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就吹乱了她的头发;无数细细的红发切裂了面前灰黄青白的石头世界,就像是一丝丝点燃了天地的火。
“林三酒——!”
玛瑟用尽力气发出了一声高喊,甚至能感觉到声带隐隐的、要撕裂开的威胁。“林三酒——你在哪里?”
她停下来,听着风卷起她的呼喊,将它一波波地传散开,撞击在高高低低的石壁上,激**起了隐约的回音。正是从风,从丝缕的火,从碎片似的回音深处,玛瑟遥遥地听见了。
“……玛瑟?”
远方某一处石楼堆叠,巨岩耸立的地方,响起了不久前纸鹤里的那一个声音。上一次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它还在遥远的地方;当它第二次响起来时,已经随着来人一起急速扑近了,快得令人怀疑,过去种种追寻搜索都只是一场漫长得折磨人的梦——“玛瑟?是你?你在哪里?”
“这里,”玛瑟再次扯着嗓子高喊起来,这一次她好像真的扯破了体内的什么东西,几乎分不清失去阻拦后汹涌而出的是鲜血还是眼泪。“我在这里,小酒,我在这里——”
当那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巨石之间飞奔而来的时候,玛瑟再也没忍住,从天台边缘一跃而下;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双脚被地面震击后的麻痛。就好像她原本是坐在某一种长长杆子上,此刻终于被蓄势已久的抛物力给击了出去,击向了一个她早就该去的地方,玛瑟觉得自己这一生里,都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要不是林三酒及时避开,又及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恐怕二人先要因为迎面撞个满怀而受伤了。
“好了好了,”林三酒紧紧握住玛瑟的胳膊,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却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一种安慰孩子似的语气:“我在这里,没事了……你冷静一下,不会有事的,冷静一下……”
为什么叫她冷静?
玛瑟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如今高了一头的林三酒,却发现自己看不清她的面孔。世界好像都罩上了一层水雾,被泡软了,模糊了,变了形。她这才有点明白过来。
“我、我……”她开了个头,就像个虾子似的弓下了腰。她不得不在说话之前,先往体内深深吸一口气,先把这具身体的机能延续下去。“我找了你很久……有件事,只有你才能帮我……”
或许是她说话时,断断续续、气息不接得太厉害,连林三酒听了也觉不安,因此她没有让玛瑟继续抽泣一样地把话说完,倒是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我还有个朋友,能力非常厉害,可以编写出各种想也想不到的东西,他也在往这儿来的路上了——”
玛瑟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她。“不,这件事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
“好,好,”林三酒似乎又有几分痛心,又有几分慌神,“你说,什么事?”
“我应该说,只有你能帮卢泽。我花了不知多少代价,才终于拿到了这个关键物品……可是我没想到,与他相处的时候,因为我仍然不是最终完全体,所以我竟然是不算数的……”
玛瑟恨不得能够在一口气里就把所有的情况和讯息都倒出来,都倒给林三酒听,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语不成章了。“我说得太乱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三酒面有难色似的,轻声劝道:“别急,你慢慢说。在你解释之前,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玛瑟这时又说不出话了,点了点头。
“卢泽是谁?”
林三酒仍旧声气温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