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一个世界中即将要产生Karma了,这对夫妻会迎来什么样的因果?

问话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在林三酒心中盘桓着;等他们交代完了,她也没有想到答案——他们票决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而落入了一个不断把别人骗进迷惑大宫殿、把所有希望都系于后悔药上的处境里,算是他们的Karma吗?假如她动手杀了二人,她的行为是为自己种“因”,还是给二人递去他们的“果”?

换句话说,她该如何处理这二人?

“……我进入迷惑大宫殿的时候,有两只发给我的纸鹤被你们给拦截了,”林三酒伸出手,说:“也该还给我了吧。”

那个女人似乎仍旧被笼在过去的影子里,怔怔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她的丈夫先从回忆里醒过了神,脸色极不好看。“我……我们已经没有那两只纸鹤了。”

“为什么?”

“当时你还没有完全进入迷惑大宫殿,为了避免它们一落下就开始播放讯息,被你听见……”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把它们给破坏了。”

“你干了什么?”林三酒骤然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往前狠狠一拽,兀自不太相信:“你破坏了纸鹤?”

“也、也不是完全摧毁,”他一张脸都白了,“我有个银色的小垃圾桶,挺常见的那种,我就给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去了……”

林三酒自己就有一个同样的垃圾桶;她很清楚,它连接着的另一端是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层,因为有去无回,被当作了人类的垃圾场。她根本不可能从另一层空间里,再找回那两只纸鹤了。

她手腕一震,动作不大,却将那男人给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冷静一点想,问题或许不算严重。

这对夫妇拦截住了自己的两只纸鹤,原本分别是发给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的——这一点从他们知道二者都与自己有关系就能看出来——那么,“幸运漫游者开奖点”副本所收到的、又是跟自己朋友有关系的纸鹤,必然是来自玛瑟的了吧?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玛瑟一直没给她回信;人偶师没收到,是因为发给他的纸鹤被拦截了,玛瑟肯定收到了,回信却又被他们给拦住了。

一想到被白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林三酒真恨不得在那男人身上补一脚才好——幸亏可以补救,她只要再给玛瑟发一只纸鹤就行了。

那女人扫了一眼丈夫,抬起头,低声恳求道:“那个……我们做错的事情,我们实在很抱歉。我、我愿意拿东西来赔你的纸鹤,我只有一个请求,你能告诉我迷惑大宫殿是怎么回事吗?我、我们的后悔药……”

林三酒转头看了一眼。天地之间,在平缓起伏的沙漠里,只剩下远方稀稀零零一些残垣断壁了;此前那一座恢弘庞大的宫殿,好像一场戏终了之后,被人撤下去的布景板。

或许是看她和人偶师都没说话,那女人更急了,连连问道:“是副本挪走了吗?我听说有一部分副本可以移动……是这样的吧?你们知道什么消息吗?我、我保证不害人,我自己去拿后悔药,这总可以吧?还是说……还是说,后悔药……你们拿到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再也没忍住变幻的面色——林三酒扫一眼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们在这儿守着,八成是指望着进化者在经历了整个副本之后,会像她从“后悔药情景”里看见的那样重伤难治、体无完肤,这样才好下手。在面对近乎完好的人偶师与林三酒时,她的希望自然就破灭了。

“没有,”林三酒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忽然停住了。

“我跟你换!”那女人显然一个字也不信,“求求你了,我跟你换,我们东西很多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我们在这儿守了很久,有时候进来的进化者死了,若是他死去的地方不远,我们顺着毛衣线进去,就能找到尸体。也有人是出来以后死的……总而言之,我们搜罗了不少东西,你要什么你都可以随便挑,我只要换一份后悔药就行了!”

她丈夫呛咳着爬了起来,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两步。他扫视着林三酒和人偶师,不知道是不愿意拿出东西,还是已经意识到了,拿东西也换不来后悔药了。

“拜托你,”那女人双手捧着一团堆叠着的圆白珠链,递向林三酒面前,说:“这个是【一百零八个LOOP】,很珍贵的,你拿去……”

如果拿了,她就再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后悔药了。林三酒眼皮一垂,在她的手快要挨近的那一刻,意识力蓦然如同一张网似的在面前张开了,轻轻一拦,把那女人的手给打了回去。

“我没有后悔药。”林三酒低声说,“你把所有身家都给我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你也看见了吧?迷惑大宫殿根本不是挪走了。它是被我彻底摧毁了。彻底摧毁的副本,还怎么产出后悔药?”

那是她对夫妻俩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与人偶师一起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追上来。从人偶师手上保住了一命,他们的面色却比死了还难看。那女人低声呜咽的声音缭绕在风里,很快就被吹散了。

人偶师斜着扫了一眼林三酒,转过目光的时候,嗓音凉凉地说:“你没有告诉他们,后悔药一点用也没有。”

“我……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挺残忍的。”林三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交替着一下下踩在沙地里。

人偶师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以此为荣;但是那份残忍,似乎是她难以摆脱掉的一部分本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悄然浮上水面。让那对夫妇以为后悔药是有用的,后悔药可以救下她的女儿,然而因为她将林三酒骗进了迷惑大宫殿这件事本身,她再也拿不到后悔药了,再也救不回她的女儿了……远远比简单告诉她后悔药无用,要残忍得多。

甚至可能比杀了她更残忍。

“如果是我的话……”人偶师望着远方,低低地开了口,忽然又顿住了。“如果是以前……我察觉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有多少东西都不管用。”

“那也可以算是他们的报应。”林三酒劝慰似的,对着沙地小声说:“只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乡遇故知还没有走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Karma还没有开始。

人偶师无声地点了点头。

林三酒悄悄看了他的侧影一眼,思绪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除了最初在“信号人生”世界中闯关获得的信号拦截装置,根据那女人的交代,其他大多数有点分量的物品,她都是从迷惑大宫殿的受害者身上得到的——虽然本意不是为了赚钱,但是骗人进副本的过程也让他们着实获得了很大好处;别的不说,把【织衣慈母】一类的东西拿到手、卖出去,再叫下一个进化者去买,光是这么倒手几次,他们就已经赚了不少了。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他们没有获得过宫道一的帮助。

宫道一与整件事……似乎没有关系?

林三酒微微咬紧了嘴唇。宫道一有个计划在等着她,这一点毫无疑问;她原本以为那计划会与她这次遇见人偶师有关系,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也是她猜错了。

有个定时炸弹嵌在她的未来里,她却不知道离此刻有多远。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在宫道一的计划开始运转之前,把每一个能留住的朋友都留住——只要他们能好好地在Exodus上生活,不受传送与洪水的威胁,不必再于生死存亡里挣扎,那么不管宫道一为她准备了什么,林三酒都不怕了。

她攥紧了手,掌心里湿湿凉凉。

“你不要走了,”林三酒也不管他究竟听进去多少,听明白多少,只自顾自地低声说,“和我去Exodus上暂住一阵吧?我打算把另一个朋友也叫过去,她名叫玛瑟……我不想等疫苗真正量产的时候了,如果楼琴可以让她自己留下来,那么我先要两支疫苗,并不过分吧?”

番外1

……到底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啊?

林三酒紧缩着身体坐在一只大型铁皮垃圾箱里,身边脚下都是一个个满满的塑料垃圾袋;在强烈的腥臭气里,她被熏得思维都有点模糊了。

铁皮垃圾箱壁上尽是湿湿黏黏的污渍,偶尔她还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客人——垃圾箱深处时不时就有什么东西一钻一窜,可能是老鼠。

连堕落种也不在话下的林三酒,此时一想到自己与老鼠共处一箱,头皮都发紧了。

但是再难受,她也不能离开垃圾箱;很简单,因为外头拖拽着的脚步声依旧在小巷里慢慢回**。

事情的起源,是几天前,林三酒看着日历多了几句嘴,给波西米亚讲了讲末日前一部分人类社会里有过万圣节的习惯。

一共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她也没料到自己才讲到一半,房间门就让人一把推开了。

“真的吗?”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黑泽忌,探进来了一张容光焕发的脸:“按个门铃人家就会给我糖?”

这人头上是有天线吗?

“但、但是,那都是给小孩子准备的……”

“这有什么,”波西米亚一拍桌子,眼睛亮得仿佛偷了电:“不还可以穿各种装扮嘛,让他打扮成小孩不就行了!”

……那副德行也太变|态了吧。

“你这个主意不错,”黑泽忌显然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想了想,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也不是想要糖,我主要是想体验一次……要糖。”

重点不还是糖吗?

林三酒还在思考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转开的时候,“要不要找个地方过万圣节”的建议,却已经像脱缰野马一样在Exodus上迅速转了好几圈,又像磁铁一样,把各路人马都给牢牢吸引住了。

“万圣节不就是庆祝我的节日吗,”元向西十分感动,“我不去怎么好意思?”

斯巴安体贴地给人偶师打了个内线电话。“你都不用换衣服,”他说,“你平常的打扮就够万圣节了。”

那个时候的人偶师,还没意识到他该对这句话生气。

大巫女相当高兴。“我有一些衣服,”她说,“太华丽了,平时穿不上,这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我想想,要打扮成哪个角色……”余渊不是第一次过万圣节了,自然而然变成了众人向其求教取经的知识中心:“是,末日前人类都会装扮成自己喜欢的角色。我那时也没什么创意,扮的是超人——超人是一个漫画人物,他来自……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兴冲冲,姑且就去玩一趟好了。虽然林三酒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一群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见过的进化者,会想要打扮得乱七八糟,去挂着假蜘蛛、立着假鬼魂、摆着真南瓜的街区里逛街要糖。能有什么好玩的啊?

礼包反而看上去最镇定,最成熟,最不为这种小孩子的节日动心——虽然从他的房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了各式各样的万圣节装。

等大家找好了目的地,又由母王引路,穿过了一层层洋葱皮似的宇宙后,正好在当地时间10月31日晚上降落在了一片黑幽幽的山头里:这片小山山脚下,就是亮着路灯的平直马路了。在由家家户户灯光组成的格子里,房子屋檐下挂着大片的假蛛网,松树前站着笑容鲜红的小丑假人,灌木丛里藏着半张脸……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笑闹尖叫,在父母的引领下按响了一家家的门铃。

林三酒第一个下了飞船。

她站在门口一声招呼,里头就涌出了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大多数人都对末日前的漫画影视不熟悉,所以装扮完全就是随心所欲的:波西米亚整个人套在一套垂头丧气的浣熊套装里,感觉像是二流游乐园里用来招揽顾客、招揽得十分疲惫的玩偶服,但她自己倒是觉得自己可爱极了;元向西则用卫生纸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具木乃伊,但一定要把面孔露出来,他说“不然我长这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斯巴安倒是不怕浪费,他打扮成了母王。也是他说了人家才知道是母王;他不说的话,看起来就是一大团泡沫塑料做的圆石块,从石块里支棱出了双手双脚。除非世界上有母石头,否则谁也不会受到他容貌影响了。

大巫女徐徐走出来的时候,林三酒觉得自己简直该给她铺一道红地毯。长长的纱质披肩在她身后像孔雀尾屏般一路铺展开,即使在夜色里也仍旧淡金流烁、星芒点点;缠结扭绕的细金蛇攀爬在她的脖颈与肩膀上,首尾咬挂着瀑布似的长流苏——被问起她是不是打扮成埃及女王了的时候,大巫女微微一抬下巴,答道:“不,是我自己。”

跟在大巫女身边的那个人影却给林三酒重重吓了一跳,甚至差点丢过去了一道意识力。直到对方低沉含糊地从喉咙里叫了一声“是我”,她才赶紧收了手。

“这也太像了吧,”她想伸手摸一摸,没等碰着又缩了回来。“等一下,你不会是真的染上什么丧尸病毒了吧,你的下巴呢?”

余渊少了半个下巴,露出了血红的牙床。灰白皮肤都抽紧成一道一道,刺青全不见了,一个眼球翻进了脑壳里;他脚下一瘸一拐,身体干枯黑裂,还用喉咙里含着血的声音说:“季山青特制的……套上就完全是……丧尸……”

“知道了,”林三酒赶紧挥挥手,“你快走吧,我看久了有点恶心。”

“你该看……看……黑泽忌……”

连说话都变成丧尸了。

林三酒一扭头,眼前一花——一个顶着乱蓬蓬黑发的小男孩,超不过十岁,穿着一身水手服,怀里捧着厚厚一叠、至少十几个大蛇皮袋,用一双短腿登登地跑出了Exodus。

那他妈是谁啊?

林三酒想不到,今晚最大的安慰来自人偶师。他仍然是熟悉的老样子,果然连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了,走在一群妖魔鬼怪里,看起来反而别样和谐。他跟大巫女似乎都挺不愿意跟其他人扎堆儿站着的,尤其是波西米亚,她往谁身边一站,就显得谁很便宜;很快,他就又跟大巫女凑在一块儿去了。

“礼包!”

等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下了船,林三酒往门口里招呼了一声,“就差你了,快出来,你打扮成谁了?”

一个脑袋从走廊拐角后往外一探,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

林三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眼熟——不是因为他是礼包才眼熟,是因为……是因为……

她渐渐睁圆了眼睛。

“那个,”季山青尽力保持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即使是在繁复乌黑的花纹遮盖下,也能看出他面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粉红。“余渊不是说,可以打扮成喜欢的人物吗……”

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绷带,不知道在心里过了一番怎样的自我辩解,再开口时理直气壮了不少:“姐姐也是个人物嘛!我是特地按照乌苏毒资料画的花纹……像不像你当初在老家世界时的样子?”

一边说,他一边理所应当似的伸出了一只手。林三酒忍不住,一边笑,一边也伸出了一只U型塑料手——别看她肚子里觉得自己老成持重,实际上也没能世人皆醉我独醒,还是打扮成了一个乐高方块人,还是礼包做的特制品——握不住,所以她“叉”住了礼包的手。

等乌泱泱一片妖魔鬼怪都离开了之后,Exodus也恢复了寂静,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在谁也没有听见的时候,沙莱斯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这里是……末日前的世界吗?”

番外2

这一伙妖魔鬼怪,在走进山脚下社区街道的时候,就遇上了第一个难关。

两个家长领着几个要糖的孩子。与众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说是对视,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他们的目光像蚂蚱一样在众人身上跳来跳去,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这……你们是住附近的吗……”一个年轻妈妈搂紧了身前一个小孩,说:“你们的装扮不、不错啊……这丧尸,就跟真的、真的似的……”

一边说,她一边眯起了眼睛,好像要再仔细看看余渊,确保他实际上不是一个真丧尸:“……是吧?”

余渊热心肠又很温柔,摇摇晃晃走了上去,一张嘴,混合着血的黑红粘液就从牙床间流了出来,含混不清的字词之间,似乎还搅着什么人体组织一样。“对,我……我是丧尸……噢,小,小蝙蝠侠啊……”

要说下半句不是“脑子好吃”,林三酒都觉得不可置信。

余渊这么一弯腰,对面的小蝙蝠侠立刻发出了一声又害怕、又愉悦的尖叫,咯咯笑着跑到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妈妈身后躲着了。“是丧尸!”他叫起来,“好棒啊!”

……不愧是末日前的人类,胆子很大,总有一种怪力乱神之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安全感。

“你是什么?”

说来也怪,明明浑身都包上了,斯巴安居然还是把一个戴着假金发的小姑娘给吸引到自己身边了,正看着他问:“MM人吗?”

圆石球似乎也第一次有了不知道的事,茫然了一下才答道:“我是……你就当我是个石球吧。”

“不,你是MM,”小姑娘理都不理他的辩解,一锤定音了。

“……好,”斯巴安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说:“你说是什么都行。”

“你能不能收敛一下,”波西米亚看不见他的脸,勇气很壮:“你让开点,别跟个老变|态似的。”

她一出声,就让家长和小孩都转过了头,看清楚之后,众人态度十分平淡地说:“噢,浣熊。”

这种仿佛水没烧开一样的温吞态度,马上让波西米亚不高兴了,当她跟六七岁小孩讲解为什么自己的装扮比对方更可爱的时候,家长们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了站在一旁的二人身上。

“真是太漂亮了,”两个妈妈对着大巫女赞不绝口,“你是不是在扮那个电影歌剧……叫什么名字来着……噢,‘末世女王’里的奥莉薇亚啊!”

在面对着两个普通人的时候,大巫女显然也觉得解释为什么这一身装扮其实就是自己是件很麻烦的事,干脆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歌剧里的吸血鬼伯爵吧!”二人离人偶师始终保持着几步距离,只敢在转头的时候,让目光从他的边角上擦扫过去。“我都不知道,吸血鬼伯爵原来……嗯……还挺吓人的。”

始终以本色行走在世上的人偶师,闻言很显然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妈妈此时已经掏出了手机,很热心地搜了“末世女王”剧照,拿给大巫女看——目光从屏幕上一划,人偶师的眼睛就钉住了一旁的MM人。

黑泽忌才没有工夫理会谁打扮成了什么东西,他往几个小孩中间一走,简直如鱼得水,很快就“谁今晚拿到了多少糖”、“谁家给的糖比较好”之类的话题聊成了一片——那个金发小姑娘还邀请他说:“等你要完了,我们可以交换,你看我就不喜欢这种士力架……”

剩下众人的装扮,也很快就迎来了一番点评。礼包的装扮除了Exodus众人之外谁也不认识,只获得了平平淡淡一声“噢,是个什么士兵吗”的评价;林三酒行动方不方便倒是激起了一场短暂的讨论,结论是肯定不方便。元向西的造型似乎让小孩子们感到很亲切,纷纷上手撕扯他身上的卫生纸,扯没几下元向西就叫了起来:“别撕了!我里面只有内……我的意思是,没了纸我还是木乃伊吗?”

难得能够看见大家跟正常人一样……唔,不是,应该说难得能看见大家这样无忧无虑地跟普通人一起说笑谈天,就好像以前末日所经历的风浪,都已经终于退潮了。在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上,林三酒心想,只有他们平静而辽阔的航程。

“姐姐,你出什么神呢,”礼包叫了她一声,伸手捉住了她的U形塑料手。“怎么样,你要去吗?”

“去哪?”林三酒这才回过神。

“离这个街区不远,开车十分钟不到吧,是一片中心老街,挺热闹的。”礼包顺着其中一个妈妈的指点,抬头看了看远方夜空下的街道,说:“几条街都临时封了,给市民空出了一片庆祝的地方,据说好多人都打扮得特别隆重,还有现场乐队……”

“那不行,”黑泽忌刚开了口,礼包就补上了下半句话:“临街的商家餐厅也给糖。”

“那我们还等什么,”林三酒笑道,“大家今晚的任务就是玩!”

番外3

林三酒已经很久都没有走过如此熙熙攘攘的人潮了。

曾经令人目眩神迷、热汗津津的十二界市场,回想起来,就像是早年做的一场梦,是青年时代残存的几幕光影。

时隔多年,她又一次走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了:身边的同伴们在热乎乎的笑谈声里踩着小碎步,才不至于踩掉了别人的鞋;目光在酒气缭绕的夜色里一晃,就能扫过好几个穿黑短裙的恶魔,举着盾牌的亚马逊战士,浑身罩在袍子里的巫师……

她回头一看,波西米亚正从黑泽忌的袋子里抠糖,礼包看什么都新鲜,一张嘴半张着;人偶师与一个吸血鬼擦肩而过,他板着脸视若无睹,对方倒是差点把脖子给拧着。巨大的万圣节装饰与立像,将夜幕染出了一层层绚丽光色,从众人的头发上、皮肤上、眼睛里,跳跃闪烁着各色星光。

从他们打听到的情况来看,离“万圣节群魔夜行”活动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不过盛装而来的人们,已经将几个街区都挤得水泄不通了。酒瓶、烟卷就像是浮在海上一样,从一只又一只的人手里经过,起起伏伏,偶尔激起一片笑声,浪花似的,闪过一排雪白的牙。

小食摊往夜色里涂染着白烟,食物香气四散在人们的鼻端;浑身通绿的壮硕巨人,忽然拦腰抱起一个邪恶护士,惊得她又叫又笑,直把手里的大针管往他身上戳。

“万圣节好棒呀,”波西米亚凑上了林三酒另一边,呼吸里扑出了甜气。“我的浣熊好像是有点普通哦……?”

“不普通,”林三酒给她整理了一下玩偶服的脑袋,说:“你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除了你,谁打扮成浣熊了?独一无二,多好,很可爱。”

“你这个人偶尔还是能说几句人话的。”波西米亚很满意。

不满意的人也有——比如说黑泽忌。他大概是“群魔夜行”活动里唯一一个“小孩”,一旦离开Exodus众人保护圈,就会被人满嘴“呀,这孩子真可爱”地揉几下;作为成年人时很有威慑力的凶脸,不止让他挨了捏,过了一会儿还多了个口红印子。最重要的是,被裹在人潮中以后,他就离各式甜食越来越远了。

“谁要喝这个破酒,”他脾气已经显而易见地被磨出了毛,对劝小孩饮酒的元向西也没了好脸:“不是说临街商店也给糖吗,季山青净骗人。”

大巫女的盛装似乎有点太盛了,导致她行动很不方便,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踩着流苏披肩的边角——她总不能用意识力时时刻刻将身上衣服都托进半空里——走没一会儿,她看着印上了脚印的浅金长裙,也来了脾气。

“黑泽忌,”她一挥手,“走,我带你去找个好餐厅坐着,吃真正的甜食,把那些便宜大路货给我扔了。”

“别失散啊!”林三酒腾地扭过头,喊道。

“总担心没有影子的事,”大巫女说,“一共就这么四五条街,你上房顶喊一声,死人都能听见了。”

元向西点点头,佐证道:“我确实能。”

“这里人太多了,要是被挤散了,就回船碰头!”林三酒仍然不放心,喊了一句。

早在下船之前,她就叮嘱过众人,一定要把自己当个普通人看待,千万别动用进化能力,别惊扰了当地人;她的嘱咐倒是生了根,此刻一群人被人潮撞得摇摇摆摆、几欲四散,大家也仍然束着手逆来顺受——毕竟被他们用点力气推一下,普通人非得叫救护车不可。

就连人偶师都忍住了本性。他走到一半,就被几个哥特式打扮的年轻人给围住了,简直是徒孙见到了祖宗,一边对他的“万圣节装”百般赞叹,一边向他取经求教,一边还拿出手机一会儿自拍一会儿合照一会儿独照……林三酒扭头时的最后一眼,正好看见他被闪光灯给照得眯了一下眼睛,把半脸不耐烦给定格在了白光里。

驻扎在前方街道上的现场乐队,忽然轰地一声,重重拨响了吉他;音箱将主唱的声音遥遥地投进了五光十色的夜里。

“万圣节群魔夜行,现在开始了!”打扮成狼人的主唱话音一落,紧接着就仰起头,朝淡月长长发出了一声狼鸣般的呼啸——人群当即就炸开了兴奋的尖叫和鼓掌声,一首陌生的歌霎时充斥了整片街区。

林三酒脚下忽然一绊,险些在地上跌歌狗吃屎——幸亏礼包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她自己都愣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方块塑料脚。“好……好难走啊。”

“什么好难走?”季山青话刚一出口,只听旁边的波西米亚“嗷呜”一声,扭头就跑——四肢着地、身影灵活,一扭一钻,就从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二人都傻了。

林三酒好不容易扭过了她僵硬的塑料身体,一手还紧紧“叉”着季山青的手,四下看了几圈,仍旧有点没回过来神。“什、什么情况?”

礼包来不及回话,忽然一拳打了出去,落在了她身后。在下一刻,礼包自己被吓得小小叫了一声,林三酒被拳头击上肉体时的声音给惊得一个激灵,余渊则发出了长长沉沉的一声咆哮——被一拳打上的,正是他的脸。

“他要咬我!”季山青脸都白了,“姐姐,所有人都变成——变成自己装扮的角色了!”

林三酒一愣,终于明白了。仿佛是为了证明礼包的话,身边跑过去了一个紧追着小丑的吸血鬼,獠牙上还带着血;那肯定不是化妆,因为在他眼看追不上的时候,他蓦然一抖斗篷,“啪”地变成了一只蝙蝠,扑进了夜色里。

“我的能力——”林三酒才叫了一声,就差点又被自己的乐高塑料腿给绊倒了。她哪还有什么能力了,假如乐高人是活的,肯定就是她现在这个状态。

“我只是一个士兵,”礼包将一个迎面扑上来的兽人给推了出去,叫道:“我打不过他们啊!”

士兵?林三酒急得不行,却还是因为这个称呼一愣。他明明打扮成了自己;假如每个人都成了自己装扮的角色,礼包不应该能动用自己的能力才对吗?

低低一声痛呼,叫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与二人间隔了好几步远,正是顶着泡沫石头装的斯巴安——他此时正笨手笨脚、费劲吃力地与一个怪物模样的人缠斗在一起;那个怪物刚刚得到了一个机会,一口就咬在了斯巴安的石头装上,撕下一口,竟嚼吧嚼吧吞了。

“不是变成了我们打扮的角色,”林三酒浑身都泛开了鸡皮疙瘩,“你们还记得那两个邻居妈妈吗?我们变成了她们认定的角色!”

这么一想,可就完了——大巫女变成了一个历史上的女王,自然没有什么进化能力可言;元向西成了木乃伊,恐怕自己走路都成问题;余渊倒是仍有几分战斗力,可惜正在四处找人脑子吃;斯巴安最惨,不得不一路双手护着自己的石头装,否则谁咬他一口,他就要痛叫着露出一块巧克力断面,反而吸引了更多人来咬他。

浣熊米亚大概是产生了野兽的直觉,头一个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三酒急得都要背过气去了,赶紧下命令:“礼包!现在就你还有用了,赶紧保护斯巴安离开这个街区,回船上去!”

“那你呢?”礼包十分不情愿地叫道。

“我得去把人都收集回来啊,”林三酒被这个发展给气得够呛,“我是塑料人,别人对我应该没兴趣,顶多就是走不快,但迟早能回去的……别耽误时间了,快去!”

礼包也知道情况紧急,耽误不得,一把抓过了MM人的手,一边喊着“这都是什么玩意啊”一边带着斯巴安冲入了人潮——说是“人”潮,已经不大准确了。

林三酒四下一看,决定先去大巫女和黑泽忌所在的餐厅找人;他们在室内,或许一时还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冲散得不见了。

“黑泽忌,大巫女,”她冲到那几家餐厅并排而立的街道上,叫道:“快出来,我们得马上离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附近的妖魔鬼怪少多了,她的声音落在空****的街面上,没砸出一点回应。

“奥、奥利薇亚?……陛下?”她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不太确定该管那个末世女王叫什么。“黑泽忌!别吃了!”

一声低低的,喉咙里滚着血似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林三酒慢慢转过自己的乐高身体,眼睛盯紧了不远处街道拐角处的黑暗。

别人虽然暂时还没找着,但是她先找着余渊了——不光是余渊,还有他新交的丧尸朋友们。

“我靠,”林三酒低低骂了一声,眼睛盯着前方慢慢露出头的丧尸大军,踉踉跄跄地退进了一条小巷里。“丧尸跟蟑螂一样?群体性动物?”

不光是群体性动物,看起来还很不挑食。一看见了乐高人,丧尸们顿时纷纷拖着沉滞但坚决的脚步,朝她围拢了上来。平时不值一提的速度,面对乐高人的时候却成了附骨之疽,甩也甩不掉了——当林三酒冲进一条死巷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干脆撑着自己方方正正的身体,半滚半爬地跌进了一只大垃圾箱里。

番外4

当外面拖拽着的沉滞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乐高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顶开了垃圾箱盖子。

可真是倒霉死了,这个星球是怎么回事,到底末日了没啊?她一边在心里骂负责定位的莎莱斯,一边试图爬出垃圾箱——心愿挺好的,挺有志气,可惜她忘了自己的乐高身体。她现在胳膊腿都太短了,一连试了五分钟,把垃圾箱盖顶得咚咚作响,始终愣是爬不出去。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她也是曾经一人对战过一个世界的进化者?

我他妈是怎么进来的来着?

林三酒又急又气又不敢出声喊,同时还得担心着跟丧尸大军走了的余渊,只好开动自己的乐高脑筋,希望能从朋友们的角色上找出他们现在可能的位置。

礼包在和斯巴安往飞船的方向走,虽然不知道一路上安不安全,暂且还可以先不去管他们的位置;元向西自从“群魔夜行”一开始就不见了,她很难想象一个木乃伊会遇上什么事、现在流落在哪儿。

至于人偶师……吸血鬼伯爵的战斗力怎么样啊?林三酒没看过多少吸血鬼的片子,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感觉吸血鬼都是仗着长得好看,以色惑人,见机才能吸点血……她打了个战,赶紧止住了思绪。至少他变成蝙蝠以后,可以直接飞回Exodus吧?用不着操心他吧?

大巫女是个普通人女王,现在就是一块包装精美的肉了,而且还买一送一,带了个小肉。林三酒越想越着急,越着急就越出不去,一个不留神乐高脚还给脚下支撑的垃圾袋给刮坏了——这一下,她顿时失去了平衡,跌进了一片烂菜脏污卫生纸等各种垃圾构成的海洋里。

说来说去,都怪波西米亚和黑泽忌。

林三酒的气急忽然一顿,被垃圾箱外一阵异响给止住了挣扎。躺在黑漆漆的垃圾箱里,她屏息——屏息主要是因为环境太臭,倒不是因为别的——听着外面那一阵摩擦刮挠似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下地刮蹭着垃圾箱铁皮……

随着那声音渐渐爬上垃圾箱,林三酒也抬起了目光:箱盖被一个黑影给顶开了一条细缝,泄进来了小巷里昏黄的路灯灯光。她眯着眼睛,借着路灯光,看清楚了——那是一只足有人大的、皮毛光亮的动物,灰黑背脊像水蛇一样滑进了垃圾箱,两只漆黑的、如人一般带着五指的手,悄无声息地插进了垃圾内。

林三酒腾地一下爬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乐高身体还能动作得这样快。

“波西米亚!”她一声怒叫,整个身体都扑上了那只巨大的浣熊,“你醒醒,你怎么还真的来掏垃圾吃了啊!”

波西米亚从浣熊头套下发出了“嗯?”的一声;但野兽直觉显然还掌管着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一浣熊一乐高在垃圾堆里扑腾滚打着,一会儿浣熊咬了乐高一口,一会儿乐高叫道:“硌着牙了吧!该!”

菜叶子、脏纸团、汽水罐、咖啡渣、旧鞋子……各种各样的垃圾都在箱内腾飞起来,二人活像是要把这一箱垃圾搅成垃圾汁一样;其实也都怪乐高的身体太不灵活了,而浣熊的身体又太灵活,除了反复扑上去、试图把波西米亚给压住之外,林三酒还真是一点好办法也没有了。

“你赶快醒醒,快跟我回——啊,你别蹬我——”

她和波西米亚打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林三酒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垃圾箱盖子早就被人给打开了。

昏黄的路灯光下,黑泽忌——成年的黑泽忌——紧紧皱着眉头,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垃圾箱里的这一场混战。“……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林三酒这一下又惊又喜,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激动得话都说不全了:“啊!你在——你不是小孩——不是,是她,波西米亚,变成浣熊了——其他人呢?为、为什么你……”

“你还记得我们在山脚下遇见的一群家长小孩吗?”黑泽忌一手捏着自己鼻子,一手捏着波西米亚的脖子,将她从垃圾箱里拖了出去。浣熊野性很重,还试图反身咬黑泽忌;但他只是手上稍稍加了一点力,波西米亚登时就顺从老实地缩成了一条,痛得直从鼻腔里低声哼哼。

“他们把你们每一个人的装扮都点评了一遍,所以你们每个人都成了他们认定的角色。但是唯有我,没有被认定成任何角色。”黑泽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装成小孩骗糖有哪里需要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他们以为我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吧,衣服也只是一件水手服而已,没有什么认定的必要。”

林三酒愣愣看着他将波西米亚薅了出去,一时仍不敢置信。“所、所以说,你脱掉小孩子装以后,现在仍然是全副战力?”

“废话。”

“那、那其他人呢?”林三酒赶忙问道:“大巫女呢?”

从垃圾箱外遥遥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很不高兴的声音。“我拒绝靠近你们。”

“她清醒了?她不认为自己是女王?”林三酒伸出一只U型手,被黑泽忌也给拽出了垃圾箱。

“我要是女王,我现在就给你们驱逐出境。”大巫女捂着鼻子,垂着眼皮,似乎因为她不得不伸出一只脚踏住波西米亚而感到万分痛苦:“太臭了,她身上还黏糊糊的,我这双鞋子是古董……”

“你的意识力……”

“鞋可以擦,意识力不能擦。”

很有道理。

“元向西已经被我捡起来送回飞船上了,”黑泽忌板着脸说,“群魔夜行一开始,他就咕咚一声砸在地上了,成了个木乃伊干尸的样子……要不是有个过路的佛兰肯斯坦用他身上的卫生纸擦鼻涕,我还真发现不了他。他现在也醒了。”

“怎么你们都醒了,波西米亚还是个浣熊?”

“季山青搞出了个‘解药’,”黑泽忌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说,“他本体不是可以分出很多绺吗?只是其中一绺被变得无用了而已……他拿着那个‘解药’把该喂的人都喂了一遍,现在所有人都齐了,就差你们两个了。”

林三酒几乎快要掉眼泪了。“真的?这么快就……?那人偶师呢?”

“他带领着几个普通吸血鬼,形成了一个吸血鬼帮会,要夺下人间。”黑泽忌竟然能在说话的时候保持着一张无风无波的面孔,真不愧是天上地下第一强武。“我们连靠近他都办不到,他身边让吸血鬼围上了。还是斯巴安主意多,他脱掉石头装以后,把解药涂在身上,让人偶师咬了一口。”

林三酒捂住了脸。她万一现在笑出声来,日后传进人偶师耳朵里,可就糟糕了。

“我们想着,反正他都已经是一个人的一餐饭了,不如再给第二个人吃一顿。”黑泽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里有好笑的地方,“所以我们又把斯巴安送去给余渊啃了几口。”

他说完,看着林三酒歪过了头。“你干嘛,你是喘不上气了吗?”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看着大巫女捏出了一点点意识力,将一个小胶囊给塞进了波西米亚的嘴里。她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总算不笑了,接过了她的那一份解药。

“大家这么快就重新聚头了,”她颇有点感慨地说,“我真没想到。”

黑泽忌平平淡淡地说:“啊,总不能老是让你一个人为了大家奔波嘛。”

番外1

西西栗是从一个副本那儿,听说“Exodus”这个名字的。

“生存,资源,安全,在那个地方都不是问题。”

给她发通关奖励的副本生物,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花园地精,好像是在背书似的,显然对于进化者的福祉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就连你们进化者最害怕的,那种碎片式的随机传送,也会在那个地方被消解掉……在Exodus里,玻璃罩室内是绿树、藤蔓、鲜花和翠鸟,走道两旁是各种果蔬,不分季节,都繁盛蓬勃地生长在一起。走得渴了,就伸手摘个橘子;腿脚累了,浴池里满满都是新鲜白水,热腾腾地冒着蒸汽……”

“那么多水?不是喝的,是拿来泡的?”西西栗听得目眩神迷。或许是“消解传送”和“新鲜蔬果”听起来都太不可思议,从她耳边一晃就过去了,反而是一池子新鲜热水抓住了她的想象。

“不知道已有多少年了,Exodus始终存在于这一个宇宙里。据说因为它最初的诞生,就是出于想要获得解救、想要与亲友团聚、想要和平安宁的心愿,所以凡是能到达Exodus的人,都会结束颠簸与苦难。”花园地精总结似的说完,将【蛋炒饭喷泉·十五天版】递给了她。

听起来未免也太理想了……要不是这个讯息来自一个副本生物,西西栗都怀疑它只不过是一个末日传说罢了。她听说过的末日传说太多了,大多都难辨真假。比如说,进化者曾经建立起过十二个人类世界;十二界天空里飞行器鱼贯往来,夜里华灯闪烁,街边挤满了各式商铺……但是她从没去过,也没听说过谁真正去过了。

“Exodus在哪里?我要怎么去?”西西栗半信半疑地问,“啊,我听说过‘签证’,是不是要找到‘签证’才行?”

花园地精摇了摇头。“通往Exodus的途径,并不是一条路,或者一张通行纸。”

“那是什么?”

花园地精从帽子下抬起眼皮,看着她答道:“是一个人。如果你能遇上Exodus最初成员之一,那么你或许就有希望进入那个地方。”

西西栗抱着比来时更多的问题走了——她几乎没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Exodus也只像是遥远的一个愿景;就像以前的人类想象里,总怀着一个乌托邦一样。

别的不说,听花园地精的话音,天知道Exodus存在多少年了,最初成员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遇上一个,还得认出来?

末日里的人生辗转艰难,得一日一日、一时一分地去挣,但这是她所知的唯一一种人生了。她就算遇上好事,也不敢太高兴,生怕冥冥之中的造物主看见了,会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把她的好事收回去;而且,遇上好事的时候也不多。

可是若有了一个遥远的迦南地,一份笼着希望的寄托,那么忽然一切都似乎有了意义:西西栗想象着,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朝某个方向,某个目的地靠近的,而不仅仅是在没有尽头的大地上兜兜转转——在这个光彩与污泥共存的世界里,还有另一种人生在等着她。

这一天,当她从白茫茫的暴风雪里钻出来,总算找到了一处进化者歇脚的聚集地时,西西栗感觉自己的肌肉纤维都好像被冻成了一根根冰条;只要跌上一跤,她十分肯定自己就会碎成一地。

“这个世界确实太难了,”小旅馆老板是一个做流动生意的进化者——他们往往有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小居所——他生起了火,对着聚集在壁炉附近的进化者叹息道:“我上次听一个在这儿落脚的进化者说,他走了几个月的时间,这里除了暴风雪,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落脚地里各项物资和服务的价格,比其他地方都贵不少。

“想必大家也都发现了,保温取暖的特殊物品,在这个世界里是消耗性的。”老板解释道,“在别的地方能一直使用的东西,到了这儿很可能一个星期就消耗没了……各位要在我这儿休息过夜没有问题,但必须得拿出取暖物品来,不是特殊物品也可以。”

所谓休息过夜,其实也就是大家一起挤在厅里的大通铺上罢了,中间摆了一团床单,就算分了男女。西西栗用一小团暖手炭换了两个晚上的居留权,为了自己不必再苦苦与暴风雪对抗而松了半口气。

睡吧,或许明天自己就会被随机传送走了呢……

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被传送走。

西西栗将自己卷在厚大衣里,望着火光闪烁下身边进化者模糊的影子,连一点交谈的愿望也没有。没有意义,与其建立起一点点联系,再被洪流扯断冲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与人接触。

她艰难地从厚大衣与远处的壁炉火光里汲取着一点点暖意,使劲将自己往身体深处缩去,在噬咬着人的隐隐冷意里,慢慢地快要睡过去了。

在叫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的混沌中,她感觉到从大通铺的另一头,爬起来了一个人影,窸窸窣窣地摸到了厅里一角。没人因此而动一动;流动屋内连屋主也不能动武,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愿意花钱休息的另一个原因。

西西栗的神魂再次蜷缩起来,跌进了黑沉沉的暖梦里。

然而下一刻,她却激灵一下醒了,几乎是将眼皮撕开的——是什么?什么惊醒她的?

周围依然一片昏暗安静,众人都睡熟了,绵长浑热的呼吸此起彼伏。没有危险……西西栗悄悄撑起了脖子,无声地慢慢看了一圈。

那个人影坐在厅里角落一把椅子上,背对着她;因为隔了十几步远,屋里又暗,她看不清对方在干什么,好像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好像是从一屋睡眠里浮起来的,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梦。

“是的……我明天回Exodus。”

番外2

西西栗浑身都在打战。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那个爬回大通铺里的人影,大半夜都半梦半醒地没睡好,还是因为清晨降临时,每次有人起身她都会激灵一下醒过来;反正等她终于下了床的时候,她又激动、又昏沉,匆匆将一层层衣物往身上卷好了,眼睛始终盯着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他肯定是穿了某种伪装物品,西西栗心想。

那男人外貌、个头和衣着都平平常常,十分不起眼,好像把他放进人群里一撒手,他就会就地融化、再也找不着似的;西西栗转开眼睛一想,竟然压根想不起他的五官长什么样了。他显然也在极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举一动的幅度都很小,总沿着角落阴影行动——趁着其他进化者聚集在早饭桌旁的时候,他悄悄地拉开了大门。

西西栗心脏一紧,不等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就一把抓住了门沿,迅速从暖和浊气里钻了出去,一头扑进了几乎能将人扎个透穿的风雪里。

跟昨天的暴风雪相比,今天卷着雪片的寒风已经算是很温和了;西西栗不敢靠得太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那个黑影越来越小,这才拔腿追了上去——饶是今日天气温和了不少,她还是感觉自己搬动冰沉沉的双脚时,像是差点在冰柱子上绊了一跤。

莫非Exodus就在这一个世界里吗?那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它有那么多水……Exodus是不是一个大型温室?

西西栗像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鹰,眼前只有连绵起伏的雪地里那一个小小的黑影子。她怀在心中反复摩挲珍爱的那一小团希望,一直对谁都没有提起来过,想不到如今竟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见了……原来那些传说是真的,她并不是在自欺欺人。

在绕过一个雪丘的时候,西西栗发现前方的影子消失了。

白茫茫大地上,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像是融化断裂的片片寒天,一层层落在雪地上。她回头看看来路,发现前几分钟才走过的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没了脚印;再展眼往前一看,灰白天空与雪白大地连绵拥抱着,滚向了世界深处。四下昏白空**,哪里还有一点那人的踪迹?

西西栗一时几乎要叫出声来——她与到达Exodus的希望离得这么近,却还是失之交臂了。她咕咚一声跌坐在厚雪里,只发怔了片刻,半截腿已经全被雪埋上了。

“你是谁?跟着我要干什么?”

冷不丁一句问话,将西西栗惊了一跳,像是刚被狐狸惊出来的兔子,激起了一大片雪粉。她急急攥住了短杖,抬头一看,发现那人原来正伏在雪丘上方,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以及一只手——那只手上噼啪闪烁着银亮闪电,显然是做好了一触即发的准备。

“我,我……我叫西西栗。”她结巴了几句,最终决定据实以告:“我不小心听见你说你要回Exodus……我一直很想去……”

“你知道Exodus是什么?”那人挑起了一侧眉毛。

“我、我是从一个副本生物那儿听说的。”西西栗看他似乎打算让自己继续说下去,感觉这越来越像是一场面试了,干脆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又问道:“那是由一群能力超众的进化者所打造出的乌托邦,也是我们获得拯救的办法,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那人歪过头,打量着她。“你只是一个普通进化者吗?”

西西栗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普通进化者,还能是什么?

“我们也是有敌人的,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可供其差遣的人员与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我之所以会隐藏面目,悄悄行事,就是因为我不愿意被敌人注意到……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跟了上来,说你也想去Exodus。这个时机,我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巧了……巧得我不喜欢。”

“拜托!”西西栗立刻急了,“我真的没骗你——我可以证明,我对Exodus的了解只有这么多,更是从来没有对它起过坏心!”

“怎么证明?”

“我有一件记录仪。”西西栗小声说,“那是我身上最珍贵的物品之一了……它会自动记录下携带者身上所发生的大事件,至今已经流经了五百多个人的手,记录了将近四千件事……我听闻Exodus的过程,是它记下来的最后一件事。”

假如西西栗要总结出一个自己能生存至今日的原因,那么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这件记录仪。

她到现在也还没有把四千大事全部看完,但是从她看过、了解到的他人历史中,她已经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和讯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远比战斗类的特殊物品还要珍贵多了,简直就是末日世界的导航地图和存活手册。

所以,将记录仪交给一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西西栗实在是既不情愿、又提心吊胆。

“我知道了,”那男人接过记录仪后,并没急着看。他像是对这么贵重的东西毫不在意,也像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它的可贵之处,把它当成一张纸条似的,只是转手收了起来:“我一会儿再看,看完了还给你。这里不是说话逗留的地方,我必须马上动身。你要跟来的话,就跟着好了,但你若是跟不上,我可不会管你。”

“你要去哪?”西西栗浑身战栗,“你是要去Exodus吗?”

“对,”那男人从雪丘上一跃而下,“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他迈步急奔向了远方的雪地,西西栗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说话几乎变得不可能了,一张嘴就要吃进一口雪。

随着他们越跑越远,风雪也越来越沉,只见昏天暗地中呼啸穿刺着片片尖锐白雪。那男人似乎很清楚目的地在哪,时不时一拐一转;西西栗紧缩在厚绒围巾里朝后一扫,连流动旅馆的方向都辨别不出来了。

当那男人猛地被一股爆发开的雪粉给击入半空时,西西栗才意识到了危险。

“是雪鬼!”那男人遥遥地呼叫了一声,就被重新打进了雪地里,激起了漫天的昏白。“我们中了一群雪鬼的埋伏!”

西西栗一惊,叫道:“那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的堕落种,”那男人叫道,“它们保留了作为人类的欲望和战力,但是却化作了风雪的形式——”

一句话没说完,他似乎又遭了一击。

西西栗四下看了一圈。她的战斗力顶多只能算是还过得去;此时即使看见了那男人远远地受了袭,她却依然不知道袭击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也没人袭击她。在她的感知中,天地间依旧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

厚绒围巾上早就落满了一层层细密厚重的雪花;西西栗还在张望戒备的时候,她睫毛上、围巾上、帽子上的雪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脸。

番外3

已经被冻木的皮肤,没来得及及时给西西栗送去警告。

当她蓦然感觉到嘴角一凉,像是忽然被塞进来了一个冰手指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雪花已经爬进了嘴里、眼角和鼻孔里;她在几乎将她淹没的惊恐中,发出了一声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尖叫。

远方那男人却听见了,登时急急叫道:“快!快将你身上的东西都扔掉!”

什么?

“雪鬼仍然像生前一样,对特殊物品和物资充满了渴望,它们觉得自己必须要钻入你的身体,才能调用你的财物,你必须要将它们全部扔出去,才能让雪鬼暂时离开你的身体!”

从呼啸的风雪里,西西栗还能隐约分辨出他一边喊,一边往雪地上扔东西的响声;但是下一刻,冷雪堵住了耳道,又慢慢地朝大脑的所在钻开了一条路,恐惧与冰寒令她的意识都开始隐隐生痛起来。

异物马上要钻破她的耳膜了。

西西栗又急又怕,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雪花迷迷蒙蒙地在她眼球上贴了一层。她的浑身系统都在被雪渗透,偏偏又不像是对战其他目标时一样,有个能下手的对象——漫天飞扬的雪花中,哪一些是雪鬼?怎么躲?打哪儿,它们都钻进耳朵里了,难道要打自己吗?

她慌乱之下,立刻将身上装着物品和物资的东西都一一扔了出去,也像远处那个男人一样,拼命朝风雪叫道:“我身上没有东西了!你们看,都在那边——你们快离开我!”

耳道、眼角里的刺寒迅速减轻了,嘴角里的冰手指重新退了出去;西西栗眯着眼睛,在渐渐清楚起来的视野中,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她围巾上还积着一层厚雪,此时每一片雪花的纹理,竟都形成了一张不同模样的人脸——无数细微的人脸一时看看她,一时看看她把东西扔出去的方向,终于一片接着一片,重新跃进了风里。

“快过来,”那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近了,示意道:“躲去那边的石头下,快!”

西西栗一把将围巾拽了下去,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生怕每一片新落在身上的雪花都长着人脸;她跌跌撞撞扑进了那一块巨岩下方,头上总算有了能勉强遮蔽风雪的一点屏障。

“雪鬼成群成群地出现,”那男人也跟着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它们就跟雪花一样,扑卷得漫天都是,躲不及也抵抗不住,而且就连融化与否也是看雪鬼心意而定的,相当棘手。真倒霉,好端端地竟然在这儿遇上了雪鬼。”

“你、你很了解这种东西?”西西栗问道,“我以前只听说它们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堕落种,但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更不知道原来脱身的办法是要先把东西丢了。”

“我是第二次,”那男人显然身上也空了,刚才几件可能是容纳道具的物品,此时都从他身上离了席。“我第一次遇上它们的时候,试图用一张毯子类的防护道具把我自己包起来。结果它们立刻在我道具上融化了,像水一样渗着纹理流进去了,我当时差点交代在那儿……”

“看来你在这儿时间很长了,”西西栗明知道眼下不是拉关系套近乎的时机——毕竟天知道多少雪鬼仍在不远处雪地上呼啸缭绕着,将她的物品拍打得砰砰作响——但她一想到Exodus,心都重新热了,感觉什么都不怕了:“你回Exodus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能不能进入、能不能逗留,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那男人打量了她几眼,“我们那一群最初成员要接纳了你,才……”

“没问题!”西西栗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测炼任务我都可以努力试一试的,我这个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信你看我的记录仪——噢,你应该扔到那边去了。”

那男人点了点头,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远方的雪地。他皱起眉头说:“看样子那群雪鬼还得要好一会儿才能消散。”

“我们的东西不会有事吧?”西西栗不无担心地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要把东西扔出去才能保命的?”

“噢,我可以听见它们的欲望,”那男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应该不会有事,但它们无法获得满足,就会越来越暴躁……恐怕还得再躲远一点才行。”

西西栗几乎没有听见他后面说的大半句话——她早就怔住了。

“你跟我来,”那男人忽然一把抓向了她的手腕,就要将她拉起身。西西栗身子一缩,顺势从雪地上一滚而跳了起来,躲开了那只手——那只手掌间隐隐有亮芒一闪;她觉得不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那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有一个刚才她就该留意到的细节,西西栗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以为那男人戴了一个伪装物品,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早该把伪装物品扔出去了才对……但她现在看见的,却仍旧是同样的一张脸。

或许是她以貌取人了,只是他确实怎么看,怎么不像花园地精所说的“各方面都超人杰出”、“传说一般”的Exodus成员。

“你听得见它们的欲望……”西西栗牙关都在打颤,低声问道:“那你也能听见人的吗?”

“当然不行了,”那男人似乎想要哈哈一笑,但看着她的神色,笑就消散了,变成了一道叹息。“唉,真倒霉,说漏嘴了。”

西西栗比刚进入这一个风雪世界的时候,还要冷。“你……你听见了我的欲望吧?”她颤声问:“你听见了我想要去Exodus的心愿……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渴望……”

“嗯,”那男人点了点头,说:“所以声音很大啊。整个流动旅馆里,只有你的愿望最响亮,最多细节,把其他人的欲望都遮得听不见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好东西,一开始本来不想找你下手的,但是没办法,欲望越强,弱点越大,送上门的羊,不宰白不宰。”

西西栗使劲睁着眼睛,生怕一眨眼泪珠就滚下来了。“那Exodus呢?你跟Exodus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Exouds不在这一个世界吗?”

那男人脸上浮起了厌烦又好笑的神色。“真没见过你这么走火入魔的……死了投胎,再去那个什么Exodus吧!”

下一刻,西西栗眼前就被蓦然遮蔽了天地的雪粉给涂抹成了一片昏白。即使是在道具物品齐全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战力比她高一些,更何况是现在呢?

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可是就算成功逃生了,曾经来到眼前那么近的Exodus,也就又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妄想。西西栗一时间根本不想战斗,她只想将头埋在膝盖上,再回想一次花园地精描述过的Exodus。

她跌坐在了漫天的雪里,感觉自己什么也不关心了。

但是,攻击却迟迟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当西西栗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而抬起头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身旁的风雪早就被拦在了数十步之外。那个男人消失了,雪鬼也消失了,不远处的雪地上,她的物品与道具正半掩半埋地沉在雪里。

站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她的目光顺着面前的双腿一路往上,在看清楚来人面容的时候,西西栗感觉脑子都空白了——在那一刻,别说是呼吸了,她连自己的存在都短暂地忘记了一瞬。

那金发男人朝她弯下腰,伸过来了一只手。

“没事吗?幸好我赶来得及时……一直在说Exodus这个名字的人,是你吧?”

西西栗愣愣地抬起手,好像将手递进了一团阳光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眼前的人莫非就是天堂的模样,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莎莱斯越来越人性化了,”金发男人说的话,尽是她听不懂的,“因为你一连打了好多个喷嚏。”

“……什么?”西西栗只能挤出两个字。

“你抬头看看。”

她抬起头,在暴风雪肆虐的世界里,第一次看见了清朗碧蓝的天空。一个巨大的雪白圆环,正徐徐从远山后方滑进了蓝天,一道金光闪烁着跃下了雪白环身。

“你看,那就是Exodus。”金发男人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