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人偶师的求援方式,林三酒还是宁可他一个信号也别发、压根也别配合的好。

她疲累脱力的身体,此时像一袋毫无生机的土豆,死沉沉地倚在椅子靠背上,好像它也知道,要抓住此时这一个短暂机会好好缓一口气。在不久前的挣扎、战斗和奔逃之后,如今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一使力,肌肉就会像被风吹动的空袋子一样发颤。

而下一次拼命,就近在眼前了。

真不愧是人偶师形成的副本……林三酒一边想,一边眯着眼睛四下环视了一圈。

半个城市都能看见的银白光柱,是从一个巨型金属球里发出来的。巨型金属球被几个支架安装在绿草坪上,悬空架着,上方平陷下去的开口里射出了一道庞大的耀目光柱;当人与它同处一个体育场的时候,哪怕是坐在观众席中央的林三酒,都好像能隐隐感觉得到金属球散发出的热意。

其他副本再危险,总能让人看见一条活路;可人偶师形成的副本,就跟碰上了人偶师本人一样,笼着一层凶猛狠戾、犹如实质的杀机。幸亏现在只是“内容预演”,否则的话,林三酒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的希望不大了。

其实哪怕是“内容预演”,她对接下来该怎么办也毫无头绪。

大巫女说,她“找到一个”了,这个话就是在暗示林三酒还需要再找到至少一个关键物件才行吧?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三酒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个副本应该也与人偶师经历相关。她需要做的,就是从这个经历中推测出”关键物件“是什么,并把它拿到手;可是直到那个主持人把介绍都说完了,她却始终不知道“体育场”跟人偶师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将体育场里来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有一个东西像是能回溯副本化进程的关键物件。

“希望大家利用游戏开始之前的这几分钟,好好珍惜一下,体会一下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风吹上皮肤时的感触……”

主持人是一个语气温柔又礼貌的女人,林三酒压根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她离白色光柱太近了,在如此近距离的强烈白光下,她整个人都被光给吞没了,只能隐约看出她脚上浅色的鞋——到底本身是浅色的鞋,还是被光照得白了,林三酒也不确定。

“因为很快,大家可能就再也没法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了。”

环绕着巨型圆球的体育场里观众席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不少参与者,想必和上次一样,都不是真正的活人;当林三酒听见这话遥遥望去时,也没见到他们产生多少反应。在这么宽广的体育场里,若是把人都集中在一起,估计能凑出一个不小的数字,只是众人都分散得很开,她此刻也说不好一个大概的数字。

“游戏玩法非常简单,”那女人的声音回**在体育场里,语气友善亲和:“大家都看见这一只巨型圆球了吧?当游戏开始后,它会被支架带着,随机自由转动……就像这样。”

话音还没落,那只巨型金属圆球就平滑无声地忽然向右一转。

雪白光柱倒向了体育场一侧,像是从云层中忽然落下来的一道由光与热凝结起来的巨大刀锋,映得半个体育场里都是一片强烈的莹白——那个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白眼球忽然融化了,漫延流淌进了整片视野一样,叫林三酒忍不住心中一惊,立刻转开了头。

当圆球重新转回原位,再次将光柱投入了乌沉沉的天空里时,林三酒才发现,凡是被它接触到的球场地面、走道、座位席,都仍然完好无损;唯有座位席上坐着的人,却都没了。

她定睛再一看,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们都被无声无息地烧成了黑褐色炭状物。远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他们刚才坐着的座位上堆了一坨坨黑泥——她甚至连一丁点儿烧灼的气味都闻不见,好像连一切能发出焦味的成分,都在一瞬间里被破坏殆尽了。

“圆球每三十秒转动一次方向,倒在一个方向上后会停下来,三十秒后继续转到另一方向上,除此之外没有规律。大家可以自由逃跑躲避,但是一不能离开体育场内部范围,二不可以上到圆球所在的台子来。具体区域我很快会再做说明;只要你能存活一个小时,就可以带着你的命离开本游戏了。”

别管话的内容是什么,女主持人的口气听起来,实在是没有比她更加通情达理、充满耐心的了。

光柱或许白得耀眼,林三酒眼前却在一阵阵地发黑。

那光柱的直径大概有多大?一米?两米?她甚至都说不准。光柱是随机转动方向的,以它的直径、以它游转划动的速度来看,万一它是打横从观众席上扫过去的,那么即使是一个体能无损的进化者来了,生还机会也一样微乎其微。

与光柱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一排排观众席之间的狭窄走道。为了能尽可能容纳更多观众,体育场观众席都是坐落在一道道阶梯上的,走道宽度只能容一人行走;在走道与前一排椅背之间,偏偏还留了不宽不窄、杀机毕露的一线缝隙——别说身后有光柱追逐的时候了,就算是平常看比赛时往座位上走,也得小心别崴了脚。

这种见了鬼的处境,要维持一个小时?

人偶师啊……要是骂他有用的话,林三酒现在早就出口成章了。

她垂眼看了看脚下前一排观众席座位,现实马上就打消了她心里刚升起来的一个主意。

椅子不受白光影响,按理来说好像可以作为遮挡;然而椅子与椅子之间是有空隙的,假如藏在椅背下方,一旦有白光从空隙之间落了出来,被光打上的部分躯体一样要变成碳泥。

“目前离游戏开始还有三分钟,大家可以借这个机会活动一下,热热身,做好准备。“台子上的女人柔声说道,”为了能使活动范围更明确,所有禁止踏足的区域都做了标记。这些区域包括头上罩棚,观众出入口的门廊,球场内侧的运动员出入口,放置圆球的架子底部……”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体育场里浮起了一个接一个的红色灯光文字,就像漂浮着的招牌一样,每一个都写着”禁止踏足“。

“凡是有人碰到了这些禁足区域,圆球就会立刻将白光投入禁足区域,将内部的人解决干净。当出现有人破坏规则的情况时,圆球不受三十秒时间局限,请大家注意这一点,从光柱落上禁足区域之后,再重新开始三十秒计时。”

林三酒四下看了一圈。她原本担心在被光柱追逐的时候,很难讲会不会一脚踩进禁足区域里;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条规则似乎是针对想要寻找藏身地的人而言的,如果只是在观众席中逃命,倒是离禁足区域都还挺远。

问题是,又能逃多久?

连大巫女都不确定林三酒是否会受到伤害……在上个副本里林三酒虽然没受伤,却清晰地记得当那个中年男人袭击自己时,从皮肤上清清楚楚擦过去的一片拳风。

她不敢托大,但她也很肯定,自己撑不过一个小时——再说,到那时副本也早就成型了。

需要拿到手的关键物件,到底是什么?

林三酒忽然意识到,除去云守九城那段经历之外,她对人偶师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她甚至连他全名叫什么、究竟多大岁数了也一无所知。他的一大半人生,都是在没有她存在的情况下,独自度过的。

假如他有什么重要回忆,恰好是与体育场相关的话……她此刻不就等同于一只没头苍蝇吗?

留给她考虑的三分钟,一转眼就过了。林三酒几乎快要被无力感给淹没得麻木了;她听着主持人喊了一声——”现在游戏开始!”

所有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包括林三酒在内。圆球在支架之间轻轻滑滑地一转,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她迅速朝圆球瞥了一眼,随即头皮都炸开了——那圆球看样子,竟像是要朝她的方向转过来了。

那一刻,她甚至连一个念头成形的机会都没有,脑海中突然变得和光柱一样白了。直到她沿着观众席疯狂奔跑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跑;不仅是她,后方高处观众席之间,也有好几个人开始了飞奔。

好像支撑着天堂的柱子断裂了,从云间跌落了下来一样,身后蓦然大亮的光将整个视野内的体育场都洗成了一片未见丝毫尘埃的洁白。她的喘息、她的脚步、她的绝望,成了白光浮动之间唯一一首唱诗。

被副本空间压制住的体能,在生死关头终于复活过来了一点。

林三酒几乎能感觉到,她的脚后跟上就是光柱了;眼前一片吞没了世界的纯白,令她连走道、观众席都看不清了,她在那一刻所能做的,仅仅只有一步接着一步地往前跑。

从眼角余光里,她感觉自己似乎超过了一个奔跑着的隐约黑影。她感觉自己好像只跑了两三秒而已,直到她一抬头,遥遥看见远处观众席间站着一个正朝她身后看的女人,她才意识到光柱已经停下来了——间歇三十秒已经开始计时了,她不知道浪费了几秒能够喘气的机会?

林三酒停下脚,眯着眼睛回过了头,心中不仅一沉。

圆球根本就没有转向她——光柱实际上落下的地方,与她刚才坐着的位置,相差了至少一二十米。怪不得她以这副体力依然能逃出光柱……其实她哪怕坐着不动也没事。

也就是说……想从圆球的转动上判断光柱落下的方向,然后在光柱碰上自己之前逃跑,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林三酒一跤跌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有一瞬间简直怀疑人偶师是故意在折磨自己。

这要她怎么办?她难道还能走过去,碰一下光柱试试自己会不会死吗?

就算人偶师仍有意识,仍不杀她,她又怎么在五六分钟之内找出天知道是什么的关键物件,结束预演——

念头还没转完,一声惨叫就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