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道还缺粮食吗?

在那扇铁门“当”地一声撞上时,林三酒脑海中正好浮起了这个念头。

那男人要么是在存亡线上挣扎太久了,要么是才刚刚进入末日,竟会觉得食物水源对他人肯定也同样是个大难题。都不说余渊自己就能编写无数粮食了,光是礼包给她预备的,就够她吃到传送——当然,她也不会束手无策地坐到那个时候。

“监牢期结束,”门一关上,半空中就响起一个女声,以轻快可爱的口气宣布道。看来那个男人带着【画地为牢】一离开,效果自然也就消失了。

林三酒松了口气,反而更觉好笑起来。有【画地为牢】在她还头疼,没有了她难道会怕一个空房间?简直是绝好一个调查情况的机会嘛。

地上的余渊恰好在这个时候,稍稍**了一下肩膀。她赶紧走到他面前蹲下去,问道:“你没事吧?我们现在暂时应该安全了。”

“……为什么我老是不得不从头修复身体呢?”余渊动了动,以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身体仍旧有些僵硬。“在没有数据流管库作为基地的时候,这样是很耗费我能量的。”

“我接下来会多保护你,”林三酒安慰道。

“……谢谢。”

身为数据体,余渊好像也接受了现实,抬起一张满是刺青墨迹的脸答道。随即他转开头,目光落在林三酒身后,说:“你对我的保护,现在就得开始了。”

林三酒一怔,急忙一回头,腾地跳了起来。

……看来那个男人没有她想的那么托大。

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巨大文字,拥挤地立在房间另一侧的墙壁前。

这些文字与林三酒所认识的汉字很像,看着却远远比那些汉字亲戚更凶厉,更残暴:「饥」、「饿」二字通身泛着酸绿惨黄,仿佛是由空心茅草搭成的一样,看着既空虚又脆弱,偏偏笔画中却带着能扎透人的尖锐;只扫上一眼,林三酒就察觉到了猛然胃里窜上来的一根利刺,在食管里化成了酸水。

难以忍受、头昏眼花的饥饿感突如其来,她连一眼也没再多看,从卡片库中抓起一包磅蛋糕,张口就狠狠咬了下去——她的牙咬在塑料袋上,一刻也没停,“哧拉”一声撕碎袋子,连着一点塑料碎片,就大口大口地将蛋糕吞下了喉管。滑入胃袋里的食物,就好像滑入了黑洞里一样,转瞬就被饥火烧尽了;唯有不断地往下咽食物,她才能稍稍保持一点理智。

一边疯狂地吃,林三酒一边抬眼扫了一圈,发现「饥」「饿」还不是唯二的文字。

在层层叠叠的「饥」、「饿」文字中,还夹杂了不知多少个出奇庞大的「蝗」字。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恶心的文字。

形成「蝗」的笔画如同层层虫翼,包着一层黄褐泛黑的膜,彼此曲叠摩擦着,在屋中沙沙作响。目光上移,就会发现天花板下是一片触须,在文字群上方摇摇摆摆;稍微落下一些,就是远远近近、毫无感情的黑色圆眼。

每一个夹杂在「饥」和「饿」中的「蝗」字,都泛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光滑感,立在长长的、虫腿一样的笔画上,看久一点,甚至能察觉到那些虫腿上的根根须毛——不,不对。

不是因为她看得太久了,是因为这些文字,都在渐渐变成现实,变成无数只同样形态、巴掌大的蝗虫。

“它们在实体化,”余渊仿佛在做实时报道一样,干巴巴地说:“而且看起来,数量绝不会少。”

他话音一落,原本就昏暗的水泥房间里,登时被“轰”地一片黑潮给彻底席卷了。每个「蝗」字都化作了千万蝗虫,风暴一样呼啸着朝二人扑了上来——黑潮一口吞没了二人的同一时间,从不知多少密密麻麻掠过的黑影里,就乍然亮起了【防护力场】的白光;保护屏障被打得白光闪闪、波澜动**,暴风雨般的黑暗虫群反复来回冲击着【防护力场】,不过一二秒,意老师就叫了起来。

“快想个别的办法,”她高声说,“没多少意识力,快撑不住了!”

林三酒一手将余渊揽在怀中,【防护力场】不得不扩张出去,把他也包在里头,意识力场早已经到了力竭颤抖的边缘;没了防护,冲击势头这么狠的蝗虫群,要是撞在皮肤上,恐怕虫翅都能刮出一条血口来。

她一咬牙,叫出【龙卷风鞭子】扬手一挥。面对个头小、密集、数量惊人、成群飞扑上来的泱泱虫群,好多进化者常用的战斗手段都不管用了,但龙卷风仍然足以将这些蝗虫全部卷走——如果他们在室外的话。

林三酒很快就意识到,她手上没有能对付这些蝗虫群的办法。

蝗虫群仿佛极厚极厚,挖下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用狂风吹散了身边的一部分蝗虫,下一波已经立刻填满了空位。那些被风吹卷走的蝗虫,“劈劈啪啪”地撞在墙上,不见受伤,却霍然一下凶性大发,以比刚才更猛烈凶暴数十倍的劲头,重新朝前方两个人肉柱子扑了上来,恨不得每撞他们一下,都能带走一口肉似的。

“不要想着弄死它们了,这些不是一般的蝗虫。”数据体尽管面色依旧平静,但此时想必也知道不好,立刻说道:“把你的食物丢出去,转移它们的注意力。”

对,她记得蝗虫什么都吃。没等余渊这句话说完,林三酒迅速解除了一大箱子食物的卡片化,伸手抓起里头不知道是什么粮食的一个个袋子,拼命朝房间另一角甩去。

“还不够,”余渊抬头一看,就下了判断。

不等林三酒的粮食袋子落在地上,当它们一个个还在半空里的时候,就叫暴风雨般密集的蝗虫群给全部撕扯咬碎吃了个干净——偶尔没有被彻底吃完的包装袋碎片,像纸屑一样从黑黄的蝗虫风暴中飘散下来,黑潮一扑,登时完全消失了。

“继续扔,扔快点,”余渊说,“我们身边的减少了一些。”

有吗?

林三酒此时腹中饥火难忍,就好像有黑洞要从里到外地一点点将她吃掉一般,手上却不得不拼命往外扔粮食——她也顾不上去看自己扔出去的究竟是什么粮食了,唯盼自己扔出去的足够快、足够多,能在【防护力场】彻底歇工以前,将蝗虫全部引去房间的另一头。

“没了,”意老师突然宣布道,“意识力又全空了。”

她才意识到这一点,脸上、手上、身上,就爆起了无数血花。正如林三酒刚才害怕的一样,每一只撞上皮肤的蝗虫,都撕掉了她的一块皮肉,洒出了一片血。这绝对不是自然界中的蝗虫,即使淋了血——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淋上了血,它们似乎才更加疯狂了。

余渊自己也被撕咬浑身是血,但好像不知道痛,只迅速按上来一只手,在震耳欲聋的“嗡嗡”响声中,大声说道:“你继续引走它们,我来给你修复!”

林三酒自从进入末日以来,自认已经忍受过了不少非人的痛苦,而今天她所体会到的竟然又是一种全新的折磨。皮肉被活生生撕下去一块,就立刻开始了修复,不等修复完,又被重新撕扯了下去。她连昏过去都做不到,一是要引开蝗虫,二也是因为剧痛接连不断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压根不给人留出昏过去的奢侈。

她最坏的设想总算没有成真。

蝗虫似乎并不更加偏爱人肉;在不知多少粮食全部被抛了出去之后,二人身边的蝗虫终于差不多都飞去了另一头,只剩稀稀落落、三五成群的蝗虫,扑跳过他们身边。少了乌云暴雨似的虫子,视野里总算亮堂了些;林三酒脸色惨白,也不知是恶心还是痛苦,浑身颤抖着弯腰干呕了几声,吐出口的却只有一些酸水——刚才吃下去的那一大块蛋糕,竟然转眼就从胃里消失不见了。

不知多少「饥」「饿」,幽幽立在昏暗中,一下下将她的胃捏得刺痛。

“快点,”余渊没有任何同情心,回头看了房间另一头密密麻麻、起伏涌动的蝗虫群,拉起她就往反方向走,说:“我们找个背靠墙的角落,我再编写个防御类的……”

“吃的,”林三酒踉踉跄跄被他拖着走了几步,“给我编写吃的!快!”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已经又尖利又嘶哑了——她卡片库里,连一点饼干渣都不剩了。

余渊明白了,低下头一动不动几秒,手中已经迅速出现了一大块面包。林三酒饿虎扑食一般抓进手里,张嘴就深深将牙齿陷入了面包中;不远处的房间另一头,正在沙沙撕咬吞噬着她的粮食的蝗虫群,声音忽然一止。

就像一个人缓缓转过了头一样,无数的蝗虫冲二人——或者说,冲她手中的面包,纷纷掉转过了身体。

在面包被吞入食道时,林三酒几乎绝望了。

“粮食吃完的时候,就去吃他的尸体”这一句话,她总算真正明白了。她的胃里好像连接了一个黑洞,在将所有粮食都喂了蝗虫之后,她脑海中忍不住浮起了这样一幅画面:她坐在黑潮般的蝗虫群中,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余渊的尸体;而蝗虫群,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她。

即使是数据体,编写出如此巨量的粮食,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蝗虫,和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只蝗虫的林三酒,是不会给余渊这个时间的。

“怎么办,”她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仍然像是发疯一样不断撕啃那面包。“用、用火烧,毒气……”

余渊摇了摇头。

“这些蝗虫是由文字形成的,就像你参加过的那些游戏一样,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只可能被发出者召回,却不可能被摧毁。”

那要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林三酒盯着蝗虫群,一边只想作呕,一边却又不停在吃,难受得恨不得能灵魂出窍——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门上忽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有人在么?”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