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吃惊时下意识流露出的神色,大概是很难伪装遮掩的,毕竟这世上像清久流一样的演员可太少了。梵和的目光在林三酒面上一转,立刻皱起了眉毛,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是真的希望我知道。”

林三酒在心中反复琢磨了几遍刚才梵和那一句“时间到了,人就没了”,压下了一阵阵不知由何处升起的彷徨感,说:“他既然不见了,我又不是你的目标,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了,对吧?”

话是这么说,她却很清楚梵和不会这么好说话。斯巴安没了,刚才他对其表现出了很大关心、且一直都在一起的对象,不就成了最大的线索了吗?不论换作谁,都会把林三酒先抓起来,希望借此钓出真正目标的。

“你有什么建议?”梵和慢慢地问道。

“你掉下来的这个光点,我还给你,然后我们一拍两散,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想要摆脱梵和、尽快去找【扁平世界】,就绝不能吞掉她的光点,否则就没完了。拿一个未知的、可能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与【扁平世界】相比,林三酒非常清楚哪个才是重心。

“你倒是很信得过我。”梵和说道,“不担心我拿回东西之后再对你下手吗?”

“当然担心,我信不过你。”林三酒盯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力扫描】也正牢牢地锁在梵和身上,这样一来,对方若是忽然有什么异动,她就立刻能感知到了。“你身上有纸鹤吧?拿一个给我,我的用完了。”

梵和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你是想——”

“没错,”林三酒点点头,举起那只握着光点的手。“我把这个玩意挂在纸鹤身上,再让它飞出去找人。找谁都无所谓,因为我想它飞不出去半路,就该被你拦截下来了……你一去追它,我就立刻转身离开,这样一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你脑子倒是转得挺快,”梵和一笑,说:“比你看起来的样子机灵些。可惜,你自己没有纸鹤。”

林三酒的卡片库里至少还有十多只纸鹤,都是礼包给她的;真正可惜的是,她没了卡片库。

“不可惜,你会给我纸鹤的,”她也对梵和回应了一笑,说:“否则我就立刻把这个光点拍进身体里,然后你看看能不能在四分钟之内抓到我。”

梵和微微地抿起了嘴。

一只纸鹤和林三酒比起来,那肯定是纸鹤好对付;再说她速度惊人,完全有机会先抓住纸鹤、拿回光点,再返头回来找林三酒。林三酒把自己代入她的角度,觉得自己也会同意这个提议的——果然,梵和没考虑多久,就将一只纸鹤扔了过来。

在把光点夹进纸鹤身体里之前,林三酒的动作顿了一顿。“这个,不是斯巴安的声音,对吧?”

梵和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如果是那么没用的东西,你觉得我会同意你的提议,受你拿捏么?再说,摇钱树掉下来的都是‘个人优势’,那玩意算是我的什么优势?”

有道理。这么说来,就算梵和像不倒翁一样任她打击,林三酒也没法将斯巴安的声音给打落出来——除非她自己愿意拿出来,否则这个问题暂时是无解的了。

她应该要求梵和把斯巴安的声音交给她吗?林三酒想到这儿,犹豫了起来。

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立即叫梵和起疑,认为自己知道斯巴安的下落,才会想着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这样一来,没有机会找回【扁平世界】的风险登时变大了。其实斯巴安这么强大的身手,也许压根不需要她帮忙;唯一一个让她想帮忙的原因是,如果不替斯巴安拿回来,她心里实在不好受。

“快点,”梵和催促了一句,“夹进纸鹤里去。”

林三酒慢慢打开了纸鹤翅膀,手指捏着那颗光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样压在自己的手上。她心中仍在犹豫,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陌生的“滴滴”响声,冷不丁地从后方空气里跳了起来,把双方都惊了一跳。

“你怎么有兵工厂通讯器?”

在梵和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林三酒也想起来了——她在气泡空间里第二次与兵工厂通讯结束之后,顺手就将通讯器塞进了后腰;此后变故一个接着一个,让她压根没想起来要把它重新卡片化。

“我捡来的。”她将纸鹤往口袋里一揣,目光仍旧紧盯着梵和,以防她有什么动作,反手摸向了通讯器。

她根本不想知道为什么兵工厂会忽然联系她,她只想要把通讯器关上,专心应付梵和而已。然而林三酒对那只通讯器还不熟悉,摸索了两下,不知道按在了哪儿,只听通讯铃声忽然断了,紧接着响起了一个男性的嗓音。

梵和没忍住不耐烦,翻了一下眼睛。

“根据你通讯时的地点,现在有一道紧急任务布置给你。”那男人一张口,就让林三酒吃了一惊——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感叹兵工厂的技术好,还是该感叹以兵工厂的技术,现在还没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好。

“赶紧把纸鹤发出来,没有必要理它。”梵和好像一直在计时,“我们不剩多久了。”

考虑到还要大海捞针一样地找【扁平世界】,她可能没有就斯巴安声音一事你来我往的时间了。

“知道了,”林三酒想了想,决定将纸鹤发给豪斯特。从上次分手时的地点来看,豪斯特一行人的位置应该是在商场的反方向,让梵和往那儿走的话,能够尽量多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她掏出口袋里的纸鹤,重新将它的翅膀拨开一条缝隙,把后腰上通讯器里的男声当成了背景音。

“我们收到情报,在你的大概地点范围内,有一个曾经从兵工厂盗窃走物品的敌人出现了。现在我将提供给你详细信息……”

就在林三酒捏着光点,准备将它放入纸鹤缝隙中去的时候,她听见了那一个名字。

“玛瑟,女性,红发,高加索人种,”他像是在照本宣科一样念道,“曾随着其他两名敌人一起入侵过兵工厂碧落黄泉分部……”

玛瑟?

她没听错吧——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玛瑟吗?

林三酒一时间惊得愣住了,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转头看看四周,看看自己熟悉的那个玛瑟会不会就出现在一抬眼之间。尽管她也隐隐明白,兵工厂所说的“大概位置”,不太可能会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就在这几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只觉眼角余光一花,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梵和动手了。

在林三酒因为吃惊而稍稍分神的这一瞬间,就让梵和看见了一个机会:一个既拿回光点,又可以不必放过林三酒的机会。

林三酒根本来不及去看袭向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急急向后一仰身、抬起手臂躲避的时候,只见一片黑影也正在以急速欺向右手,眼看着就要将它打入半空中了——这一下若是打上,别说梵和的光点了,她自己恐怕都又要丢出去一件东西。

意识力急速从掌心里涌出来,像缓冲垫一样拦在了手掌与那黑影之间;意识力在摇钱树阶段,实在是个救命的东西。然而不等她缓出一口气,意老师就高声示警起来:“被吃了,意识力被吃了!”

什么?

林三酒随即感觉到,掌心里刚刚扑出去的意识力,竟连一点儿也没有拦住那道黑影;它就像是一条钻开了土的蚯蚓,迅速挖开了一条“通道”,速度丝毫不减地继续扑向了她仍旧捏着那一颗光点的手。

来不及了,不管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她扭身躲避所需要的时间,远比那道黑影扑上来所需的时间长;而意识力在那道黑影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已经让它挨近了手指尖,林三酒甚至都感觉到了黑影带来的微微凉意。

梵和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

去你妈的,就算我扔了也不给你。

到了这份上,什么计算、考虑都被抛开了,林三酒光剩下了一肚子怒火——她暗暗咬着牙,须臾之间就下定了决心,在黑影碰上她之前,她的手指一松,那颗光点从指间落了下去。

在她望着那颗光点落下去的时候,林三酒忽然一个激灵,来了一个主意。

她的一切动作,在外人看来似乎都是早已计划好的一样,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容许她作出下一个决定和动作的空隙有多么狭窄——刚才被释放出去的意识力,在她心念一动之下就掉头冲了回来,比那黑影先一步落在了她的手上,刚刚从指间落下去的那颗光点,登时被卷入了意识力里,跟着一块儿被打进了林三酒的手部皮肤。

直到那金属色光点消失在她手上,梵和才终于意识到出了变故。此时通讯器里的男声仍旧在说:“……具体位置还不清楚,需要你在这个地区范围内多加留意……”

一股凉凉的激流,从手上登时直直地流进了身体里,仿佛忽然多出了一条装着冰块的血管似的——林三酒仍然处于那道黑影的袭击范围内,生怕它将自己别的什么东西再给打出去,干脆将手掌向前一探,在【防护力场】的包裹下抓向了那道黑影。

当二者发生撞击的时候,即使开着【防护力场】也不能使她免受力量冲击;但是在一颗光点果然被打出来的时候,她顺势一张手,重新将那颗光点和那道黑影都一起握在了手掌心里。

那黑影像是有生命似的,在掌心内使劲挣扎几下,激得她【防护力场】闪闪发光,才终于不动了——林三酒后背上这个时候才唰地出了一片冷汗,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

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差点把【天边闪亮的一声叮】给丢出去。这个摇钱树显然是从最重要的东西开始往外掉的,在没了【扁平世界】之后,就老盯着【天边闪亮的一声叮】使劲。

“还给我!”梵和猛然怒喝了一声。

她一口气还没喘完,急急地往后一跃,感觉梵和的手险险地从自己面门上擦了过去——她这一下跳得又狠又急,一时没能掌握好平衡,一个踉跄坐倒在了地上;幸亏意老师及时用意识力给她当垫子铺上了,才没有又把【天边闪亮的一声叮】给摔出去。

“等等,”她急忙叫道,“我可以给你!”

梵和一击不中,停下了脚。

二人直直地对视着彼此,唯有那通讯器里的男声回**在空气里,不住问道:“听到了吗?请回答。”

“还有多久时间?”林三酒喘着气,低声问道。她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扫过左边的废弃汽车,尽管她现在全部心神都飞向了那一辆车的车底。

在车下阴影中,在那一只脏脏瘪瘪的轮胎旁边,正闪烁着一颗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