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切进行顺利的时候,苏明寒的病却日益严重了起来,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天里有一大半时间在昏睡;请遍了桐城和周遭几个州府的名医,都只说无法可治,苏子墨忧心如焚,每日里衣不解带地侍候汤药,又要忙著四处记医问药,各个作坊的进度完全顾不了,便将赶制官货的事都交给了苏伯和映梅,只每次苏明寒睡了後才抽些时间细细地询问进度,查看帐册;若有重大改变便会著人去请秦正言来商议,并请秦正言帮著照看,而他二人之间单独相处的时候却是没有了。
这般折腾了一段时日,苏子墨极快地瘦了下去,到後来胃口也渐渐不好,映梅忙著作坊里的事,侍侯苏子墨的事便落到了夏雪头上;夏雪让厨房每日里变著方的弄吃的,可是许多吃食苏子墨连看也不想看,对极甜或极辣的吃食却无比偏爱,夏雪无法,只得按著他喜欢的口味重复那些菜式,这样一来吃得是多了些,可仍是不见瘦去的肉长回来。
秦正言每次看到他这模样心里竟也有些难受,时不时带些补药膳食来,却没见他吃下多少,
苏子墨後来倒安慰他:“没事,待这一段过了便好了;待我爹病好,我与你去踏青去。”
那一次,秦正言沈默许久,却终没说什麽,只点了点头,後来来苏府的时间却极少了;苏子墨诸事缠身,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却也无暇他顾,只想著待情况好起来,就好好陪他。
两个月後,那批官货终於赶制完成,苏子墨方带著人交完货出得官府大门,就见家中小厮气喘吁吁跑来,远远地大叫:“少爷,少爷,快,快回去,老爷```老爷不行了!!”
苏子墨大惊,瞬时惨白了脸,顾不得招呼人,拔腿就往家里跑。
一路跌跌撞撞,终於在最後一刻冲进了苏明寒房中,苏伯一脸黯然,老泪纵横;映梅与夏雪站在床前哭泣。
苏子墨扑跪到床边:“爹!!”
苏明寒灰败的脸色在看见他时竟奇异地有了些神采,苏伯与那大夫一看便知是回光返照之相,苏子墨却不懂,跪在床边大声道:“大夫,我爹的脸色明明好些了,你来看,快来,给我爹开最好的药,快!”
大夫嗫嚅著还没开口,苏明寒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拉著苏子墨,看了苏伯一眼,苏伯便与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苏明寒这才道:“墨儿,爹怕是大限已到,今後,苏家便真的落在了你肩上,爹还````是那句话,这家业也好,钱财也好,爹不望你为著这些累著自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苏子墨道:“爹,您不是指著墨儿出息麽?今天墨儿把官货都交了,墨儿没有让您失望,您为什麽还要抛下墨儿?”
苏明寒笑道:“墨儿,爹活到这个年岁,富贵荣华也享过了,早已足够;只是```仍放心不下你,那秦正言```你莫要太相信他,记著,防人之心不可无,千万要多留个心眼``。”
苏子墨摇摇头,正要说话,苏明寒又继续道:“爹知道,你听爹说,爹这辈子什麽样的人都见过,你只要记得爹的话就好;若``若真有那麽一天```你记得```翻翻爹的书房,做爹的```总```总要``为儿子``著``著想```。”他说著,气息渐渐弱了下去,说话越发的吃力。
苏子墨摇著头:“爹```您别说了``我叫大夫进来``咱们吃药``吃过药就好了```爹``您别```。”终是泣不成声。
苏明寒实在舍不得他,奈何命数早定,他又如何挣得过?吃力地抬起手去摸苏子墨的脸颊:“墨```墨儿```你```你要``照```照```好``自`````````己`````你```````。”没有说完的话,是对自己孩子无尽的担忧与不舍,却再没机会说出口。
苏明寒的手从苏子墨脸上滑落,苏子墨一把拉住,泪如泉涌:“爹```您别睡```该吃药了``墨儿扶您起来``爹``````”他伏在床边,如失估幼雏一般失声痛哭,苏明寒却没再睁过眼。
一连五日,苏子墨整日整夜地跪在灵前,不肯离开,任前来吊唁宾客来来去去,木然的答礼,最後生生晕倒在灵前。
醒来时只有苏伯与夏雪守在床前,苏子墨腹中隐痛,他却不愿去理会,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苏伯阻止道:“少爷,您累了这些日子,好好歇一会,余下的事我与夏雪打理就好。”
苏子墨摇头道:“我得去陪著我爹,我是个不肖子,让我爹为我操心了一辈子,我一定要陪他走完这最後一程,苏伯,你别拦我。”
苏伯仍是道:“少爷,你再歇歇吧。”
苏子墨只是不理他,径直往外走。
一路上安静无比,处处花草歪倒,几处房中桌椅翻倒,似被劫掠过一般;且苏家下人虽不多,但算起来也有十数人,可直至苏子墨走回灵堂,也只看见守在灵前的苏婶。
苏子墨轻声问:“苏婶,人呢?家里的人怎麽都不见了?”
苏婶忍著泪:“少爷,不管他们,苏婶陪著你。”
苏子墨仍是问:“他们去了哪里?为什麽在这个时候不见?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他回头看看院前紧闭的大门,门外隐有喧哗声,又道:“为什麽关上大门?有人来看望爹亲怎麽办?”他说著就要走出去开门。
苏伯和夏雪赶了过来,一齐拉住他道:“少爷,别开门。”
苏子墨看著两人,渐渐回过神来:“出什麽事了?”
苏伯别过头去:“这```这```。”
苏子墨又问夏雪:“夏雪,你说,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雪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少爷````````呜呜呜````````。”
苏子墨使劲想要挣开他两自己开门去看,苏伯与夏雪死死拉住他,他却挣扎的更厉害了,苏伯无奈,只好道:“我说```少爷,我都告诉你。”
苏婶赶出门来:“老头子``少爷刚醒来``你别。”
苏子墨转过身来,苏伯叹息道:“再瞒,又能瞒多久?这门``始终是要打开的。”
苏婶低头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