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夕暮扶桑花 四

?他微微一颤,侧首看向别处:“籍儿从小便只认尘聆为母。”

“可他从来没见过尘聆姐!”她心惊他的狠心,籍儿还那么小,大哥竟然教他那些!

“他知道就好。”

“清颜的病,真的好不了么?”她无可奈何,有些事,自己不好插手。一生的因因果果,也该有个了结,她只盼结局是好的就行,不过看样子,她是不能如愿了。

“我已停了药。”

果然,停了药就表示时日无多,不用再靠药来侵蚀生命。无奈,她叹了口气,怀着心思回去厢房。

回房时扶桑坐在长案前看竹简,她愣了愣,走进去:“你怎么没回房间?”

“想找你说会儿话。”他放下竹简,拉她出去,纵身跃上屋顶。

“这里没有外人,干嘛要到屋顶上来,你身子不好,晚上冷,回去罢。”她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严寒,毕竟这是冬夜。

“无碍,坐一会儿便下去。”他抓住她的手,拉她坐下来。

见是劝不住他,摘了肩上的披风搭在他背上:“我身子寒,不怕冷,你披着罢。”

他好笑的将披风摘了搭在她肩上:“你见过有男子大冷天的不将披风给女子,自己披上的么?”

“可是我不怕冷啊。”她是真的不怕冷。

“不怕冷也得披着,我可不想让人看见,我是这么对待妹妹的。”他执拗。

“你还记得?”那日在邯郸城的石桥上,他说他们做不了夫妻,做兄妹也是好的。

“记得,怎会不记得呢!我与你说的每一句都记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除非心不跳了,不然我永远记得。”

“你怎么又咒自己死呢!”她不悦,讨厌他说这样的话。

“你不愿听,那我以后就不说了。”目光温柔,夹杂着不舍。

“嗯,不说了!”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不愿看,越看,越觉得他离死亡不远了。

“阿房……”

“嗯?”

“你见过扶桑花么?”

“没有,听说很漂亮呢!”

“对啊,很漂亮……南方的春天很暖,扶桑花开的早,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啊!”

她笑着,他也笑了,再也没有任何杂念,只为春天的时候,他们会去看扶桑花……

收到子墨传来的消息时,阿房正与无情在鸾栖宫的后院研究药草,她苦涩一笑,烧了那帛书,继续与无情探讨。她就知道,嬴政不会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这消息来得太快,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平安回秦。

扶桑的病她一定会治好,她一定会带扶桑回秦。她欠他太多,无以为报,能让他与家人团圆,是她唯一能做的。

可,老天不知是看谁不顺眼,就是不让她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

无情寻来扶桑平日的饮食手札,花了数日终于找到病因,却发现为时已晚,他,已无救。

“那毒名为‘夕暮’,毒很浅,但每一次中毒都会深入骨髓。他的毒,已经服用了八九年了。”

“师父,你看错了!”她知道师父是看自己终日为扶桑的病情劳累,故意编个谎话诓自己,好让自己休息一下。

“阿房,不要自欺欺人。”无情抓住她颤抖的肩,“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不!”她推开她,“我们还有医书没有看完,我们还有医书没有看完啊!”她指着石桌上的那一堆竹卷,“那里还有很多医书,师父,我们再找找,再找找好不好?”她央求着抓着无情的衣袖,一定是不是中毒了,好好的,他怎么会中毒呢!

无情叹气,任她怎么拽自己去翻阅医书也浑然不动。她看着阿房长大,岂会不知她的脾性,她与大公子一样,都是要强之人,不愿受任何人的恩惠,更不愿欠任何人的恩情。她欠楚王太多,在她想要偿还时,却发现晚了。

“师父不看,我自己看,我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她跑到石桌旁,胡乱扯开书袋,双手颤抖的不成样子,却还是一卷又一卷翻,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漏掉一个重点。

“阿房……”无情心疼的唤着,她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般。阿房倔强,她知道,但,她必须面对现实!楚王的时日不多了,她再这样,就真的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了!

“阿房……”她走近唤她,不理。

“阿房……”

还是没有反应。

“雪鸾!”她挥手打落阿房手中的竹简,“啪”的一声,竹简落地,清脆的声音惊得她心好疼。

阿房神情呆滞的看着空空的手心,是真的,师父说的是真的。她早就看到了关于“夕暮”的记载,只是从来没说,因为她还在找,她希望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为甚么,为甚么!她不过是想治好他的病,很简单啊,治好了,她带他回秦,带她去见他的母后,去见他的王兄,只是见见而已,没有别的要求啊……

心闷闷的疼,猛地涌出一口腥甜。

“鸾儿!”无情惊呼,刚好来找阿房的扶桑见状亦是慌张不已,扔了手中的布鸢急步跑过去询问发生何事。

阿房见他来了,背手抹去嘴角的血丝,惨淡一笑:“扶桑,你来找我啊,春天了,是要去看扶桑花了么?”

“看什么扶桑花!你都弄成这个样子了!”他担忧的转问无情,“先生,阿房有没有事?”

“她没事,”无情隐去心中的痛,“陛下带她出去走走吧,自去年冬日去了项府一次,她就再也没出去过,怕是憋坏了。”

“嗯!好!”他拉着阿房冰凉的手,“本来是想叫你去玩布鸢的,没想到你病了,那就只去走走罢!”

“谁说我病了!”她生气,“我好的很!”起身去捡刚刚因他慌张而遗落的布鸢,“扶桑,走,我们去放布鸢!”

他想再说什么,无情在身后叹息:“由她去罢。”

他一惊,觉着哪里不对,不敢往下想,便随着阿房出宫去了。

夕暮,他们坐在楚国的山丘上,望着山下一片幽绿,夕阳斜晖,映照的不是生机盎然,而是年华将逝。

幽绿啊,原来春天了啊,真快呢……

笛音悲凉,和着那曲《硕人》,万丈的霞光也暗了下去。

“是《倾辰调》呢……”

“原来阿房的歌声,比当年语怜公主的妙音还要动听啊!”

她沉默不语,想起“夕暮”,心又开始疼了。

“雪鸾,你想秦国了么?”语气平淡。

她看着他,对,不是阿房,是雪鸾。雪鸾,你想念秦国了么?你是秦国的雪美人,你是秦王毕生最爱之人,你,想念了么?

“扶桑呢,扶桑想念了么?”她反问。

“想啊,却不能去。”他抚摸着玉笛,天下谁人不想见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