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沉璟动作不停的给她擦着脚, 仿佛没有听到,等擦完了,才抬起头, “我抱公主过去?”

赵栀虞俯身, 手指摸上他青紫的伤痕,眼底蕴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嗓音微凉:“本宫问你谁打的?”

以魏沉璟做事的狠毒很容易招仇,但应该没有人会对他的脸动手, 就算要打, 也该对致命处下手。

脸上最多难看几天,等痕迹消了什么事都没有。

魏沉璟目光灼热, 深处痴慕可见, 语气有几分沉:“四殿下得知我将公主请来,心中气愤, 就给了我一拳。”

这点伤对他而言并算不上痛,若能惹的公主心疼,那伤的也值了。

赵栀虞神情讶然, 收回了手,“四皇兄知道我在这儿了?”

全然忘记伤的事,满脑子都是四皇兄知道了她被魏沉璟关在此处, 还将人揍了。可四皇兄如何得知,难不成是魏沉璟亲口承认?

沉思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话中的不对,不禁笑道:“你说,是你将我请来的?”

真是好大的脸, 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魏沉璟低头, 说了那么多, 公主完全把伤的事忘却。

赵栀虞收起踩在他肩上的脚,在外面晾的久了有些凉,穿上鞋子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他。

“皇兄是如何知道的?”

“我亲口告知他。”

她听闻诧异转身,随后又笑了:“你是觉得皇兄会与你站在同一条线上?”

魏沉璟摇头,没有说出原因,只因他不想把傅佑延说出来,公主若知道傅小将军在寻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应当会很开心吧。

这么想着,他黑漆漆的瞳仁里闪过阴鸷。

“不想说就退下吧。”赵栀虞不会逼迫他说,没那么想听,比较在意魏沉璟何时被他人发现。

“公主真是薄情啊,”魏沉璟感受着脸上的痛意,心中升起说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灼热感,向前走了两步,勾着唇却看不出笑:“算姻缘的师父说公主桃花甚多,且斩不断,这句话真是要困扰我一辈子。”

说着,又往前挪了一步,与赵栀虞就差两臂的距离,叹了声气,很是无奈。

“公主何时才能只看得见我一人呢?”

魏沉璟大可以直接断了赵栀虞的后路,但那样会让其厌恶,他不想公主厌恶,更怕公主因此伤了心,那样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同样的,不想让公主与旁人在一起,就算那人是公主所爱之人也不行。

若一辈子都不能得到公主的心,他真的会关公主一辈子。

事情败露也无妨,他会带公主远离京城甚至远离安国,他才不在意侯府那些人的性命。

烈勇侯在他生母走的第二个月就续了弦,有别的儿子在,早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府里的下人见他如躲阎王,整个侯府没有一个人想看到他。

赵栀虞抿唇轻笑,柔声道:“你若一直听我的话,将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我可以考虑今后只看你一人。”

“魏沉璟,你能做到吗?”

魏沉璟不作回答。

听话太容易了,把公主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更容易,可这些的前提是,他不会放公主走。

这时,门外响起大块头粗犷的声线:“公子,属下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

魏沉璟抬头,声音霎时凌厉起来:“带进来!”

赵栀虞刚有些困意这时又散了,坐在凳子上等着看好戏。

门被大块头粗暴推开,将手里提着的人狠狠扔到地上,那人倒抽一口气,摔的浑身疼痛,肢体蜷缩起来。

此人一袭黑衣,蒙着面,身形似孩童。

大块头弯腰,扒下那人脸上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让赵栀虞和魏沉璟都熟悉的一张脸。

赵栀虞:“你不是……”是谁来着?

眼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魏沉璟脸色沉下来,他常去赵川爻那里,对其府里的大多数人都眼熟,这人虽没露过太多面,却不妨碍他记住,何况今日还被赵川爻知道了秘密。

此刻他眼神阴狠,语气不明:“四殿下还真是担心公主,都派了自己府里的人跟着我。”

外面雨下的大,掩盖了一切动静,他回来时又坐在马车里,全然没有察觉到,竟真被跟了过来。

那人跪在地上,知道魏沉璟的性子,只对赵栀虞磕了头,急忙道:“三公主,是四殿下让我来找您的!”

大块头看向魏沉璟,妄想从后者眼里看到处置人的法子。

可这是赵川爻的人,不要说杀,就算是打几板子都会影响交情。况且此刻三公主在这儿,此人还是来寻公主的,怎么说都不能像对待旁人那样处置。

魏沉璟还没说话,赵栀虞就道:“放他回去吧。”

四皇兄的人,又没犯什么错,她当然要保。

大块头不敢不听公主的话,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

赵栀虞瞥了眼脸色不明的魏沉璟,又看了眼听话的大块头,满意点头,“你们都出去,我与他说几句话。”

大块头自然不敢多留,至于魏沉璟,依旧站在原地,像没听到一样。

她眼底笑意微凉,不知是在对谁说:“本宫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魏沉璟冷着脸出去了。

站在门口的大块头嘴角直抽。不愧是公主,一句话就能让公子乖乖听话。

门关上,黑衣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赵栀虞倒了杯冒着热气的茶晾在桌上,淡声问:“皇兄让你来做什么?”

“回公主,四殿下让小人跟着魏公子,如若有机会见到了您,就带您回宫!”至于公主为什么在这儿,四殿下与魏公子都做了什么,这些他全都不知,也不是他该问的。

赵栀虞垂眸,将茶端到嘴边轻轻吹着,没急着说话,吹了好一阵子,抿了一小口,“你回去告知皇兄,本宫自愿留在此,不想走。”

在宫里还不如在这儿自由,魏沉璟人也有意思,回去后还要为亲事烦忧,想想就厌烦。

黑衣人道了声‘是’就没别的话了。

待人走后,魏沉璟并没有进来问他们谈了什么,让他出去就是不想让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就算公主说了,谁又知道那不是骗他的话呢。

他心中不爽极了,沉着脸,整整一夜都未合眼,只坐在桌前看着纸上的‘虞’字,屋里的烛火亮了一夜,期间没有一人敢敲门打扰。

魏沉璟怕赵栀虞就此离开,他可以给那间屋子加把锁,但那样公主会生气,若因为一把锁今后再也不理他了,那才真是要逼疯他。

就这样心情复杂的等待了一日、两日……直到第五日,公主不仅留在院子里,脸上的笑容也比刚来时多了很多。

在这五日里,他没有见四殿下,四殿下也没派人来找他。

所以,公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走。

魏沉璟唇角牵起一丝很浅的弧度,眸底却不见柔情,而是一种疯狂的灼热。

许是天冷,赵栀虞这几日愈发懒惰,都没有往京城跑,各处都有人盯着用不着她操心,整日要么待在屋里看书,要么在院子里吹吹风。

终于在这夜,暗卫找了过来,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公主,常老将军已经从桉阳启程,一月半有余就能到!”

赵栀虞最想等的就是这个消息,探子快马加鞭的来回送信,路程自然快一些,外祖父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以前,这一趟来回必定要折腾许久。

算算日子,年前能到,若路不好走,只怕要到年后。

“让桉阳那边的人盯紧常府,有什么不对劲的人立刻拿下。”赵栀虞眉心蹙起,她应当去找一幅常嫣蓉的画像,那样好认一些。

不过十几年过去,人怎么着都会有变化。

母妃当年的事,她一定会做个了结,哪怕从此以后会和外祖父断绝关系,也要解决掉常嫣蓉。

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

暗卫来的急,走的也急,好在隐藏的很好,一来一回都没让人发现。

赵栀虞想着这件事入眠,夜里不慎做了噩梦。

竹言听到屋里断断续续的梦呓声,仔细听,好像还听到了主子的名字,立刻就站不住了,这就跑去找主子。

魏沉璟还未睡,门外有人守着,他正准备更衣,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竹姑娘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公主做了噩梦,在喊了主子的名字,奴婢斗胆来请主子去看看公主。”

“你别急,我这就进去喊……”公子。

魏沉璟没等话说完就开了门,外面两人见到他同时行礼,竹言还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他抬起手制止,“我知道了。”

不做停留,大步向公主所睡的房屋走去。

等他到的时候,赵栀虞安静睡着,已经没了梦呓声,屋里黑,隐约能看到她紧锁的眉头。

魏沉璟让竹言点亮床边的两台烛火,周围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烛光照在赵栀虞的脸上,将她眉目间的愁照的一清二楚。

他坐在床边,挥退了竹言,俯身沉默看着**的美人。

赵栀虞所盖的被褥很厚,刚才一场噩梦,使她脸上出了薄汗,脸蛋酡红,耳垂也白里透红,似是醉酒一场。

不知看了多久,噩梦又来了。

赵栀虞红唇微张,听不清的梦呓尽数到来,没过多久又开始低泣,泪从泛红的眼尾滑落。

魏沉璟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抹掉她眼尾流下的泪,刚抹掉,手就被熟睡的人抓住。

这次一次,红唇低喃的三个字他听清了。

“魏沉璟。”

是他的名字!

魏沉璟心头一震,怔了很久很久,黑眸里的情谊再也掩盖不住,浓情从眸底爆发,同时还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公主,我在。”

他声音哑的出奇,没有抽出手,反而是探出另一只手,将赵栀虞脸颊贴着的发丝撇到一旁,摸着发烫又嫩滑的脸颊,心中涟漪一片。

记忆好像回到公主来月事那几日,他夜夜揽着公主入睡,手掌贴在公主小腹,每夜都万分煎熬。于他而言,那些事都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正常男女之间不可那般亲密。

可公主不介意,公主愿意让他伺候,代表公主没有那么厌恶他,公主对他……是有点感觉的。

魏沉璟心里似有一团烈火,指尖都变得燥热。

赵栀虞噩梦一阵一阵的,持续到天亮还在出汗,猛然睁开双眼,觉得右边的被褥很重,疑惑看去,见魏沉璟坐在床边,正低眸注视着她。

“公主醒了?”

她注意到魏沉璟眼里的红血丝,再看目前的情况,心下微动,嗓音倦哑:“你一夜都守在这儿?”

昨夜的噩梦太恶心人了,往日的功夫被废了,梦里变为普通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遇到歹人,只能惊恐的疯狂逃蹿,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可能动静太大,才把魏沉璟引了过来。

魏沉璟颔首:“既醒了,就沐浴吧,公主出了一夜的汗,想必身上难受极了。”

他说的不错,赵栀虞浑身黏腻腻的,睡着还好,现在醒了觉得人快疯了,手掌撑着床慢慢坐起身,单手抱着胸前的被褥,单衣滑落到肩膀,使她肩颈处又潮又凉。

她还在想着梦里的内容,魏沉璟在心里叹声气,伸手将她滑落下来的衣裳提上去,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天冷,莫要着凉了。”

魏沉璟起身:“我让人备了热水,公主现在可要沐浴?”

赵栀虞轻应一声,目光微怔。

梦里走投无路时,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魏沉璟,想着魏沉璟为何还不出现护着她,不是最讨厌旁人对她有想法吗,为何还是迟迟不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

竹言正费力提着热水进来,见到她立马放下水桶,担忧问:“公主做了一夜的噩梦,可有哪里不舒服?”

赵栀虞摇头,“快备水吧。”

想早些将疲惫洗去,做了那么奇怪又恶心的梦,只盼着这辈子都不要再做类似的梦。

竹言去里面倒水,不忘说道:“昨夜公主忽然开始梦呓,还喊了主子的名字,奴婢就斗胆把主子叫来了。”

“嗯。”

“主子一夜没合眼,天还没亮就吩咐奴婢备热水,主子真是把公主放在了心上。”竹言自顾自说着,倒完一桶,竹欣也提着一桶水进来。

两人几趟来回,很快就把沐浴的水备好。

竹欣弯身站在火炉前,夹起一块黑炭往里面放。

竹言则是服侍赵栀虞更衣。

赵栀虞靠着木桶,闭上双眼,神情并不放松,许是昨日听到了桉阳的消息,联想到母妃当年的死,才有了这么恶心的梦。

若外祖父以血亲说事,以想保女儿说事。

她大可以拿母妃中毒说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母复仇是她该做的,谁都没有资格指责她,外祖父更没有资格。

竹言往她身上浇着水,看她还在皱眉,心里不安极了,很想问问公主究竟梦到了什么,可惜没有胆子开口。

期间,魏沉璟来了一趟,听着里面的水声,拿着衣裳的手指微微收紧,深吸了口气,克制住身上的不对劲,将衣裳放在桌上。

他本想着不多留,放完衣裳就走,才动了一步,就听到里面的人在谈论他。

“这么些时日下来,公主还讨厌主子吗?”

他停了脚步,选择留下来继续听。

“我对他,从一开始就算不上讨厌。”

赵栀虞说的是实话,或许是因为魏沉璟这个人够狠,她恰恰比较欣赏狠人。刚被关起来那两日是有那么一点点厌烦,那抹厌烦早就在魏沉璟后来的行为中消散。

“那现在呢?”

“现在?”赵栀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现在觉得他这个人可以好好调|教。”

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听话的贴心人了,她甚至觉得,若一定要找位驸马,可以考虑考虑魏沉璟。

之前对魏沉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是骗人的谎话,如今却是心里的真实想法。

“啊?那公主希望主子是什么样的?”

“只要听我的话,待我好,能为我放弃一切。”

外面的魏沉璟满意离去,公主说的,他全都能做到,且不需要公主提醒,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沐浴过后,浑身清爽不少,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

魏沉璟好几日没有进京,赵川爻想见他又拉不下脸请他来,想起五日前派去跟踪的人带来的消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折腾半天,他倒成了扰乱二人好事的存在。

三皇妹也是,既然早就对魏兄弟倾心,直接跟父皇说一声就是,何必要绕弯子,还玩这么一招。

挺会玩。

“殿下,傅小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赵川爻正要跟傅佑延说说,不要再调查这件事了,再调查下去三皇妹就不高兴了。

傅佑延手提着剑大步走进来,颇有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等他坐下后,婢女倒了茶就出去了,一刻都不敢多留。

赵川爻笑意客套:“这次来又要说什么?”

“我确信三公主已经失踪了。”

“嗯。”

傅佑延皱眉,继续道:“公主病的那日,裴大人在猎场捡到了三公主独有的玉佩,上面还刻着公主的名字。”

赵川爻已经什么都不惊讶了。

“裴大人说他把那枚玉佩交给了赋宴楼温公子。就在宫里传出公主去林安寺的消息那日,裴大人进宫面见皇上,在皇上桌上看到了公主那枚玉佩。”

“算算日子,裴大人去送玉佩那日,公主已经启程前往林安寺,那么这枚玉佩是怎么到公主手里的?又怎么到皇上那儿的?”

自然是魏沉璟拿给了皇上,可魏沉璟从哪里得手了玉佩?或者说,赋宴楼里有魏沉璟的人。

魏沉璟绑架了公主,买通了赋宴楼里的人,安排了这一切。

这是傅佑延近几日想来的结果,他妄想从赋宴楼多得到一些消息,在暗处守了好些日子,可惜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

这两日找不到魏沉璟的身影,跟裴淮止谈了谈,最终只能联想出这些。

赵川爻脸色未变,皇妹又没失踪,玉佩送到了赋宴楼相当于送到她手中,再到父皇桌上,定是魏沉璟跟三皇妹要来的,这样好给一个交代。

虽然不明白三皇妹为何玩消失,但是他派去的人绝不会背叛他,带来的消息不会错。

傅佑延瞧他这么波澜不惊,心都有了个猜测,双眸危险眯起,“四殿下知道公主在哪儿?”

赵川爻笑着摇头:“不知道。”

“殿下听到这些为何不惊讶?”

“傅佑延,我劝你早点收手,干自己该干的事,三公主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傅佑延握紧剑柄,冷冰冰吐出一句:“她是我表妹,我理应为她的安全着想。”

“呵,虞儿和你没有半分血缘,你不要自欺欺人。早知今日,当年我就不该带着虞儿前往将军府找你。”赵川爻那时怎么会想到,他身边这一个两个都会对皇妹起了心思。

一个比一个龌|龊!

傅佑延磨了磨后槽牙,重重的将剑放在桌上,这是他唯一的痛处,许多时候都痛恨为何与三公主不是血亲,那样他们的关系就会更近一层。

表兄妹之间的亲事通常定下的都比较早,如果真的有这层关系,哪里还有裴淮止什么事!哪里又会出现什么魏沉璟!

“被戳穿了心事很难受吧,”赵川爻一点都不念及表兄弟的亲情,笑眯眯道:“还是那句话,早些收手对谁都没有坏处,皇妹心里也不会有你这个人。”

带着笑意的两句话非常狠毒,像俩把刀一样刺进心扉里,傅佑延脸色愈发阴沉,瞧着随时都能动手。

“没别的事就自己离开,不送。”

赵川爻说罢,也不在屋里待着,大步走出了门。

现下他已经知道三皇妹所在何处,正巧有些日子没见了,今日去见一见,也说一下关于傅佑延的事。

没急着让人备马,等傅佑延彻底离开,才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他走后不久,一面墙后走出来一人一马,那人面容俊美,温润的眉眼间夹杂着些许忧愁。

裴淮止思虑许久,上了马,选择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零点了还有一更是明天的,已经定好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