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这六个女子显得格外凄凉。
她们面容憔悴,衣着破烂,站都站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虽然无法看清她们的容貌,但肯定她们一定是年轻妇女。
因为在这样的灾荒中,只有年轻人才幸存的可能性大。
听闻温越是大军的首领。
并且看去上,温越脸上也有着善意,这让她们心中的恐惧减少了不少。
她们跪在地上,哭泣着恳求:“将军,求您留下俺们吧,无论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就行。”
周围的人见此,都在叹息。
镇抚官池城大担心军中有女眷会影响士气,说道:“将军,青牙军律,军中不可留有女子。”
然而,温越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等乃是仁义之师,不是无情的天地。”
温越吩咐下去,让朝安暂时将这几个女子安排在辎重队中,以后再作安排吧。
此时已接近中午。
大军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条小河,但此时河水几乎干涸,河**只剩下巨大的裂痕,宛如一道道伤疤。
温越便命令大军在此休息,开始造饭,同时又派出了镇抚官去询问那几个女子,周边的情况。
几位女子被安排入辎重队后,不顾自身虚弱,主动要求参与做事,她们害怕被大军遗弃。
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们已经意识到这支军队与其他明军是不同的。
在这里,她们或许能找到生存的希望。
不久,派去的镇抚官官带着沉重的心情回来,连连叹息:“惨啊,世道实在是不让人活了。”
这些女子都是顺德府犁安县的普通百姓。
当地连续几年遭遇大旱灾,粮米价格飞涨。
尤其是到后面,米粮店铺纷纷关门,粮食直接是难以购得了。
在大明这样的生产力水平下,如果物价高涨到正常时候的几倍,就会引发严重的饥荒。
更不要提,现在物价飙升了十倍、数十倍。
百姓们从最初的吃树皮、草根,到后来的吞食泥土石块。
而现在已经走上了人相食的绝路。
原本的伦理道德已经**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
为了生存,大堆大堆的壮汉手持武器,专门挑选老弱妇孺动手,而周围的人却无人敢去阻止。
听说周边地方,除了一些大城外,其余乡野村落要么不是饿殍遍野,要么沦为匪贼变成“吃人”的巢穴。
剩下的百姓们都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生怕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食物。
这六个女子算是幸运的,侥幸遇到了青牙军的路过。
不然恐怕也难逃被捕获的命运,成为食物。
众人听到她们的遭遇,不禁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叹息声。
宋潮长叹道:“自从天启年间开始,中原地区几乎每过个一年,就发生大饥荒,盗贼四起。
“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最后人们只好以人肉为食。
“亲子相食,看管未满周岁的婴儿的父母若是走开一会,婴儿转眼间就会不见了踪影。
“每到深夜,听到呼号求救的声音,那都是中了奸人所设下陷阱的无辜者……
“唉,世道如此,令人痛心啊!”
张大春愤怒地骂道:“还不是当地官员和将领无能所导致的!
“不然为何我们山海关外那苦寒之地,就没有人饿死?而大明各处地方会如此苦难?”
祖柏道:“那是咱们关外有将军在,这才能扫清不公,让百姓饥寒无忧。”
众人点头,都表示赞同。
只有温越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重灾是一年接着一年,特别是河南、山西两地最为严重。
而流寇所形成的根本,还不是吃不饱,食不足。
所以想要消灭流寇,不仅仅是用军事手段,更是要用政治手段啊。
……
当日傍晚,青牙军抵达犁安城外。
朝安手持兵部公文,进城向知县索粮。
然而,很快,他空手而归,一点粮食也没有获得。
据他所述,当地知县以无粮为借口,拒不发放。
温越闻言大怒,自领军出发以来,军中米粮已耗费快有一千石。
尽管随军携带了大量银两,但沿途各地米铺闭市,买粮困难重重。
若不在沿途州县补充粮草,只怕所带米粮都不够在河南布政司之地多待几日。
温越对熊一扬喝道:“熊千总,你带一甲夜不收进城,去将那县官抓来,本将要亲自问问,他在我大军面前,是否还敢拒不发粮。”
熊一扬脸上露出一丝冰冷,抱拳道:“末将领命!”
立即,军营传出一阵喧哗,随后那声音进入城内。
不一会儿,顺德府犁安知县罗威斗被几青牙军夜不收扭了进来。
温越有点惊讶。
没有想到罗威斗会如此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一地知县。
虽然被几个青牙军抓着,但罗威斗并不惊慌。
他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帐篷里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温越身上,斜着眼睛看着他。
温越瞥了他一眼,问道:“我们奉命前来剿灭流寇,路途遥远,已经走了千里之遥,兵部的文书也给你看过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大军粮食?”
罗威斗笑道:“早就听说镇国将军威名远扬,青牙军军队也是仁义之师,可将军如此,就是对待客人的正确之道?”
他的口音带着北方的特色,显然不是河南这一片地区的人。
确实,大明朝廷一直不允许本省人担任本地官员,这条例从朱元璋时期,就被规定的严明。
还实行过“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政策。
而罗威斗开口就能喊出温越的名号,认出青牙军,显然是专门打听过温越的。
温越有些惊讶,请罗威斗坐下,再次问道他为何不给粮食的原因。
罗威斗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一种疯狂和哽咽:“这犁安县城,人都没了,哪里还有粮食?”
他接着道:“将军或许还不知道吧,这犁安县原本有户口一万二千一二十户,但年初统计时,已经有八千四百三十四户。
“原本有人口二万一千一百一十四人,现在已经逃走或死亡了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人。
“这还是年初数额,现在犁安县里还剩多少人,不得而知。
“可即便这样下来,犁安县又要承担各种税赋,其中三饷银三万六千余两、漕米二千一百余石、米豆一万九百四十石、仓米七百四十石、禄米九百四十石。
“而残余不断两千的百姓,又如何凑齐这么多粮食赋税呢?”
说到这里,罗威斗的神情突然坚定:“灾情严峻,百姓易子相食,本官前些日子已经决定,将剩余的米粮,全部都分发给百姓。”
温越惊讶道:“那朝廷责问下来,你该如何交待?”
罗威斗哈哈一笑:“下官早就想好了,这般世道,这官不做也罢。”
他摇头晃脑地吟诵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隐种田,未尝不可也。”
温越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罗知县,你先回去吧,刚才的事情多有冒犯。”
罗威斗却说:“不急,下官刚才进入大军军营,见将军的青牙军似乎粮食还有许多,为了犁安的百姓,还请将军能够拨出一部分来,救济一二”
说罢,罗威斗大拜在地。
温越无言以对,对于罗威斗的这般“无耻”嘴脸,只能苦笑两声。
……
第二天清晨,温越率领军队离开了犁安县。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不仅没有成功筹集到粮食,反而耗费了数百石粮草,这让他感到有些无奈和沮丧。
然而,当看到罗威斗率领着不少领到米粮的灾民过来感恩时,温越的心情还是好转了不少。
大军继续前进。
而路上的惨状,也被一一目睹。
尸体横陈、哀鸿遍野,一片凄凉景象。
每当经过一个城镇,不是发现有人互相残食,就是有人揭竿而起,啸聚山林。
……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温越带领着青牙军,抵达了位于黄河北岸,这里已经是开封府境内了,再过去不远就是开封城。
当温越第一眼看到那雄伟壮观的黄河时,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温越在后世一直都是南方人,并未有机会亲眼目睹黄河的风采。
而这是温越首次领略到它的壮丽。
人们常常将黄河誉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而此刻,温越是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金黄色的河水奔腾不息,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步伐坚定而从容,永不停歇。
这种景象让他想起了那句“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俗语。
站在黄河旁边,感受着黄河的磅礴气势,人的心里就会莫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无论是温越还是他的青牙军军士们,都被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河水所震慑。
他们大多来自关外、永平府、北直隶等地,哪里见识过如此宽阔的河流?
此时,众人站在河边,凝望着这大自然的杰作,心中尽是敬畏。
随着接近开封。
大军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丝人间气息。
虽然开封府外仍然充斥着流离失所的灾民,遍布着荒凉的村庄。
但总算保持着正常的秩序,没有见到易子相食的惨状。
开封城内人口众多,几乎囊括了整个河南地区的富商和各级官员家眷。
又因为人数众多的原因,庞大的需求也使得商业繁荣。
黄河上的货运船只络绎不绝,商贾云集,争相渡河,繁忙一片。
在开封渡河是一项挑战。
但幸运的是,黄河上商业繁忙,许多平底大船能够搭载大量的人马,一次就能运输数十人。
不过所要的银两价钱,就比较高了。
对于银两价钱高,温越并不在意。
很快,朝安的千总辎重队,就迅速找到了数百艘船只,其中包括许多羊皮筏子。
这让整个青牙军得以在顺利渡过黄河,并抵达开封西门外。
照例,温越准备在开封打秋风,进行物资补给,尤其是粮食。
由于一路行军消耗巨大,青牙军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粮草,急需补充。
他的首选是从当地官府要米粮。
如果这不可行,情报局之前还在开封城内安插了一些己方的商人,他们已经囤积了一批粮草,足够军队使用至少半个月。
尽管温越见识过京城的宏伟城墙,但当他远远望见开封府的城墙时,仍然感到震惊。
开封府城墙周长大约有三十里,全部由砖石砌成,异常坚固。
特别是环绕城市的四道宽阔的护城河,每道宽约五十丈,深有四、五丈。
五座城门都设有吊桥,吊桥采用坚固的木材制成,结构严谨,可以快速升起以保护城门。
温越有些感叹,像这样坚不可摧的城池,只要守军稍微给点力,流寇攻打起来,那是极为难受。
也难怪,历史上记载过李自成为何三次攻打开封,均是不利。
此时,温越已经派人将兵部的文书送入城内。
温越决定,大军现在开封城外驻扎,等着开封府城回应。
反正无论如何,在没有得到粮食供应前,青牙军是不会离开的。
青牙军就赖上开封府了。
趁这个时候,温越又召集了安插在开封府内的己方商人,来询问事情。
这些商人,主要都是山海关外的,有些还是跟了温越很久的。
商人们根据情报局的指令,负责搜集周边地区许多情报。
根据他们所说,流寇最大的一股,叫做闯王。
为首的贼寇叫做李自成。
这股流寇从山西涌入河南,已经连续攻占了宜阳、灵宝等多个县城。
当地的官兵,在流寇面前接连失败。
“有传言称,这李自成洗劫了诸多县城还不满足,正欲要攻击洛阳。”
这一消息让,让河南巡抚李风弦、河南布政使梁邴等人焦虑不安。
那洛阳的重要性可不一般。
那是藩王的居所,是当今皇上的叔父所在之地。
一旦李自成真的发动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洛阳城防坚固,众人心里也觉得,流寇很难攻破,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之前那么多县城的失守,就摆在面前。
而且,洛阳若真遇险,那流寇兵马已有几十万之众,开封现有的兵力却不足一万,即便过去援助,也会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