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正月十五日。

永平府。

一行上千多人的队伍,在辽阔的平原上走着。

队伍中的前方和后方,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虽然穿着寻常衣服,装着普通百姓的打扮,可从随身拿着的长枪和精良的火铳,以及身上带着的浓浓煞气。

任谁看了也不敢对他们打上任何主意,轻视他们。

天上阳光和煦。

这些人个个面孔红润带有光泽,精神焕发,一路上笑声欢语不断。

队伍最前方,为首的那人是千户钟大成。

在他的身侧身后,是一干护卫以及负责鼓舞传递号令的旗手鼓手。

当然,因为便宜行事,不是出外进行军事,旗帜和战鼓都被收了起来,而且也没有人穿着盔甲,露在外面的只是粗布袍子。

可是,行军令止,百战百胜的精锐前气质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

在钟大成的旁边,是军纪官常言铮,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黑色衣袍,脸色冰冷,似乎见谁都像是欠了他钱一般。

在每个千总以及每个把总,温越都设立了军纪官,一方面是负责战功登记,另外一方面是负责管理军中纪律。

是军中的另外一条独立体系,直属于温越管辖。

通常来说,众人是不愿意和这些军纪官打交道的。

这些人完全不近人情,哪怕你立功再多,犯了些许错误都要被责罚,不论官员大小,一点面子都不给。

在钟大成和常言铮的身后,是军中的辎重官李昌茶,负责军中的辎重物资运输,此时他正笑呵呵地和其他军官说着什么。

显然相比于军纪官常言铮,军中军士们更喜欢李昌茶,毕竟他管着军中辎重,除了日常的米粮外,最近青牙堡新建的罐头厂中的罐头,他也能弄得到。

那罐头在军中可是难得的好吃食物,虽然现在只有咸鱼罐头,但听李昌茶的小道消息,日后还会有猪肉罐头,水果罐头等。

而在辎重官的身后,则是各级大小军官,以及普通军士。

整个五百人的队伍,虽然像是无序,但却是按照一字长蛇的行进,野外遇上敌人,只需三十息的时间,就可以首尾相接,成为具有极强防御力的圆形阵。

自从年前军议后,在正月初七过完后,青牙军就进入了严格的军备状态。

由多个将领带队,通过山海关,进入关内再一次地剿匪和招纳流民。

现在在这五百人的队伍当中,就是一大片的装满物资的车辆。

这些车辆自然不是青牙堡木工厂制造出来的,那木工厂才新建,来不及制造数量众多的马车和独轮车。

这些车辆全是这次出门剿匪所得。

钟大成他们也没有想到,出门剿匪才五天的时间,就能幸运缴获到大批的车辆骡马。

这也让他们喜出望外,真希望能多花一些时间继续剿匪,然而守备大人给予他们的时间有限,只给他们十天时间。

十天内必须回来,说是有预防可能有建虏侵袭。

光花在路上,来回就要四五天的时间,想想真是可惜。

而在这些车马上装着不少米粮和细软,另外一些空车上还装着招募的老弱流民,再有一些青壮有行动力的流民跟着车辆后面。

流民的人数不少,约莫有七百多人。

并且他们非常重要,是这次功劳的大头。

在军议过后,决定虏获人口,增加治下军民,温越特定提高了招募流民的功劳。

所以这次出来军纪官给他们记上的功劳,相比于剿匪获得的米粮细软,这些流民记上的功劳反而更多。

一行人行走在这辽阔的华北平原,又带着众多的米粮和细软,大批的骡马车辆,在这乱世中极其引人眼红。

但路上非常顺利,任何有眼力劲的,都不敢过来打主意。

这让一干军士们感觉非常的无聊,尤其是长枪兵的军士。

偶然遇上几次几个不开眼界的,还没有等靠近,都被火铳兵的兄弟们,放了几轮火铳就被吓跑了,真是无趣。

……

这次出来的顺利。

于是,钟大成打算回去和过来不走同一条路。

算算路程,走迁安绕一个圈子回去时间也够。

钟大成立着马匹,朝四周观望。

去年的大旱还是影响颇深,一路走来,辽阔的华北平原几乎成了戈壁沙漠,树木枯黄,难见绿色。

所看到的山地树木都是光秃秃的,野草被挖光了,树皮也被剥光了。

沿途几乎没有人烟,他们路过许多小型村子,这些小型村子里都成了鬼村,居住的村民百姓不是逃了就是死了。

除了天灾外,今年的人祸更多。

似乎去年的剿匪根本没有一丁点用,拒夜不收的探报,许多去年被剿匪毁掉的山头山寨,今年竟然重新出现,又被占据。

这些土匪到处烧杀抢掠,灾民的尸体饿殍十分常见。

似乎只有在关外的中前所、青牙堡一带,人命才是昂贵的。

到了关内,尤其是靠近京畿地区,人命如草芥,甚至不如一口米粮重要。

而像钟大成他们进入永平、迁安、滦州,这种大城,里面同样是人间地狱,到处都是乞丐流民,和衣衫褴褛的流民,奄奄一息倒在路边无人去管。

数不清的女孩女子,跪在地上一分不要,只希望那些大家大户能够招她们入府,为奴为婢,就为了讨一口饭吃。

所见所闻,俱是民生艰苦,地狱景象。

“这是乱世到了啊。”

钟大成没有读过多少书,都能看得出,这已经是一个王朝的末年景象了。

突然间。

望着远方的钟大成看到,有烟尘滚滚而来。

钟大成没有令人戒备,因为他知道在这块地方,还有能力在大道上奔驰的,除了他们青牙军,没有别人了。

果然。

打马而来的是军中几个夜不收。

“钟千总,前面八里外就是陈家庄了。”

钟大成点了点头,陈家庄是地图上已知的,在迁安城外最大村庄了,再往北去就是长城,沿着长城往东北方向走,就是守备大人的山海关了。

现在他们这支队伍还想从外招纳流民,陈家庄差不多就是最后的一处聚居地了。

“加快行军。”

钟大成命令军队加快速度。

很快,众人来到了陈家庄面前。

令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当钟大成他们来到了陈家庄前。

陈家庄已经是被废弃了。

从寨墙和倾倒的房屋,以及没有任何的鸡鸣狗吠来看,陈家庄似乎已经废弃了很长时间。

不过从燃起的阵阵浓烟来看,似乎就在前不久,又有马贼和土匪光顾过。

可能也是没有收获的原因,放火泄愤。

即便如此。

钟大成还是下令,让军士进去查探一二,不愿放弃任何可能性。

即便在关内人命如草芥,但在守备和诸位军官眼中,任何人口都是宝贵的资源。

令人唏嘘的是。

这个村落是被废弃了没错,但里面还是有几十个不愿离开,或是无法离开的老弱妇孺。

如今,这些人都是遭到了毒手,他们被集中在村中的一处空地上,集体杀死,有些年纪颇大的妇人衣无褴褛,似乎临死前还遭到了凌辱。

“真是畜生!”

军纪官常言铮脸上更加冰冷了。

钟大成直接喝令:“去看看能不能寻到这股贼人的踪迹,要是找到,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当即,一群夜不收凛然领命而去。

有些体胖的辎重官李昌茶,脸上一直带着笑也没有了,他叹息一声,吩咐辎重兵:“将这些百姓收尸吧,给他们安葬。”

立即有一些辎重兵出来,沉重地给这些受难百姓安葬。

整个队伍没有了刚开始的欢声笑语,变得沉默无比。

青牙军士们默默注视,拳头捏紧。

那些被招募的流民,看到这些百姓惨状,全是同情和悲戚,其中还有些庆幸。

幸亏自己遇上了青牙军,不然极有可能自己也会和这些无辜的老弱一样,不知结果会有如何悲惨。

在沉默中的气氛中。

忽然,有悲惨的哭声传来。

钟大成等人立即随着哭泣声寻去,居然发现在村落的角落里,还存在两个活口。

两个约莫七八岁的瘦弱孩童,正爬在一具衣衫褴褛的女尸身上哭泣。

估摸着,可能是这两个孩童因为躲藏的好,才没有遭遇贼匪的毒手。

而这具女尸是自尽身亡的,估计是眼见自己藏不住了,又怕遭到贼匪的凌辱,或是生活没了希望……

到底是哪种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钟大成叹息。

令人将食物取出,递给两个孩童。

这两孩童应该是兄妹两人,身上脏兮兮的,只有眼睛露出白色。

可以看出见到食物,两人都是急切想吃,但却是来回推搡,都想让对方先吃。

好在钟大成温声细语,告诉他们两人食物充足,两人这才不推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的太急,还噎住了。

钟大成又急忙取水递给他们。

望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众人尽是默然,心中唏嘘不已,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

前去寻踪迹的夜不收回来,告诉了众人一个好消息,寻找到了贼人的踪迹。

那股贼人人数不多,不超过一百。

听到这消息,跟出来五百名青牙军人人愿战。

钟大成从中选出一百人,命令跟着夜不收去剿灭这股土匪,速战速决。

命令后。

钟大成令其他人原地休息,静待佳音。

他则和军纪官常言铮,以及辎重官李昌茶一起沿着这陈家庄看了下。

可以看出,相比于其他地方,陈家庄是一个可以种田的好村子,北边靠山,南边有河流过,还有几千亩一望不到头的良田。

李昌茶痛心疾首:“这么好的一个庄子,怎么说废弃就废弃了,这要是开垦出来,能产出多少粮啊。”

钟大成冷哼道:“哼,这关内的官员尽是饭桶,一路过来,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是废弃,白白浪费了这富饶之地。

“要我说,如果让大人来治理,绝对民生安乐,富饶不已。”

其他两人都是点头。

军纪官常言铮叹息道:“这天下兵荒马乱的,即便想要过好日子,外面全是贼匪,也无法安心耕种啊。”

“要是这块地方也是守备大人管辖就好了。”

李昌茶也是感慨,说道:“凭着我们青牙军的精悍,只需要在迁安驻扎上千人马,不出一个月就能将附近的土匪剿灭光,安靖保民后,大批大批的田地就可以开垦出来了。”

他摇摇头,道:“真是可惜了……”

这话说的了其他两人的心坎当中了。

在外人看来,温越的升官速度很快了,四年的时间,从一个百户官职,升成了现在的指挥使,一方的守备,辖管着三地。

可是在温越手下人看来,还是慢了。

若是升官更大一些,将关内也掌控在手里,就更加不错了。

晚些时间。

前去剿匪的百名青牙军回来了,他们的战果没有什么稀奇的,那些土匪不过乌合之众。

欺负百姓还行,遇上精锐无比的青牙军,只有乖乖受戮。

其中绝大部分土匪当场被杀死,少数几个首领被捉住带了回来。

钟大成将他们在新立起的坟墓前杀死,算是告慰了这些无辜的百姓。

第二日。

钟大成继续前进,全力赶回山海关。

本来以为着此行不再会有收获。

却不想半路遇上了大股流民,说是要去山海关投靠守备大人的,看人数不少,初步算去有三千多人。

这突然遇上的功劳,让钟大成等人又惊又喜,急忙招募进队。

五千人的流民队伍,怎么说也能从其中练出四五百强军了。

*****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

山海关内外一片平静。

温越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关外军营新建以及关内的剿匪事宜都进行的顺利。

除物资外,大批大批的流民流入他的麾下。

人数不少,尤其是前日钟大成带回来的,人数更是有三千多,加上其他部队带回来的,流民人数有共有六千余。

有了这批新加入的流民,中前所和青牙堡的各项事宜又可以加快些速度了。

诸事可喜之下,温越也没有忘记后金入侵之事。

算算日子,昨日可能就是历史上,后金渡过小凌河到达宁远城下的时候。

不过经过自己改变,辽东经略高第有了信心,并不像历史上的那般上任后,就觉得辽东不可守,直接撤兵。

现在锦州、大凌河、小凌河堡都在手上。

后金军会不会南侵,什么时候南侵都不知道。

想到这,温越心中有些不定,历史脱离掌控,滑落另外一条道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走上城头,往远处眺望。

目光凝望,沉思许久。

“呼……”

温越缓缓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呵,应该算是好事吧,毕竟历史上,在辽东这块地方,可没有我这一股万人的精锐大军呢。”

心情放松起来,温越眼睛闪动,想望望远处的风景,放松心绪。

就在这时,他目光突然一凝。

极远处有漆黑的狼烟燃起,飘**直往天空。

……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

比历史上晚了一天。

后金下右屯,跨大凌河、小凌河,扣关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