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高原的商人皮肤黝黑,浓眉阔目,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或扎着黑布头巾。二十几匹满载而来的骆驼,臃肿得好像一串花生米。带头的是一名青年汉族男子,男子相貌清秀,身材高挑,熟稔老练地孝敬着城门官。城门官只是随便抽查两样货物,带着细犬挨个骆驼嗅了嗅,未发现异常,一挥手便让商队进了城。

若城门官故意刁难,把这些货物都卸下来,一样一样检查,估计到明天这时候也未必进得去城。风吹日晒,耗力费神,远道而来的伙计们必然怨气丛生。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把小鬼打点得乐乐呵呵,四五十个人二十几匹骆驼顺利通过厚载门。

趁着天还没黑,进入坊市,找个馆子吃吃喝喝,按摩洗浴,再找些个肯卖皮肉的伎人败败火,这或许就是长途伙计们最向往的时刻了。但这批商人给人一种不大一样的感觉,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不大对劲。

或许是故意隐藏锋芒,他们大多低着头,只听那汉人指挥,逆来顺受的样子进入城门。可他们并没有走进正对厚载门的西市,而是向左拐,向通济坊而去。进入小街,来到北一仓库。

这时商队里有一人卸下厚厚的围巾,露出一张粗糙而布满高原红的脸庞,但这张脸并不丑,而且颇显阳刚,充满野性之美。他来到那汉族青年面前,用蹩脚的汉语说道:“王孙,我们谈谈。”

说话这人不是普通商人,而是一名桑腊王子,名叫古日勒。他是被赵旻招惹来的。更可气的是,他是通过赵范的商队招惹的。

赵范叹了口气,一摆手,来到仓库门口的屋子里。而驼队被一名血晕妆少女带进仓库,进入仓库,就把大门紧闭起来。伙计们手脚麻利,卸去骆驼背上的毛毯、兽皮等正常货物,露出紧贴在骆驼身上放着的弓弩和钢刀。甚至还见到用厚厚几十层蜡纸密封起来的火雷。蜡纸里还放着好多胡椒粉末,用此办法迷惑城门细犬的侦查。

虽然这些火雷不足以在洛阳城里掀起太大风浪,但如果用来炸开一道坊门或者一道公侯家的院墙,还是足够用的。

赵范对那名充满野性之美的桑腊王子道:“再重申一遍,我不是赵旻。我是他的孪生哥哥,大家都叫我范公子。我现在去找他,让他来见你。”

见范公子要走,古日勒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眼神挪向站在门口的血晕妆少女,随即道:“让她去。”

赵范与赵旻长得一模一样,赵旻是内功九境的高手,而赵范却是一个文弱书生。被从小练功的古日勒掐住手腕,赵范完全挣脱不掉,反而被那粗糙的大手掐得手腕生疼。

赵范想对古日勒说,上次骗你们的是楚无霸,不是我们。可现在他懒得去解释,还是把赵旻找来,让他去解释吧。

这帮桑腊人也是丧心病狂,非要逮住安西大将闵悦的家属不可。若能逼得闵悦献出交河城,桑腊就可以一路向西。或许可以统一西域,到那时建立一个横跨千里的大国,与梁朝对抗。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整日守着河西走廊和半个吐谷浑提心吊胆。

……

……

曹玉簪闲来无事,在皇宫里大搞土木工程。她竟把一些空置的殿宇楼阁拆掉,将那些木料石材搬去后殿。她说后殿看起来不够高大,有损皇室威严,于是要加高一些。可她不懂建筑工构,一阵瞎折腾,把后殿房顶给压塌了。

都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又说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话是带有歧视和侮辱性质的。可从曹玉簪的表现来看,这话用在她身上似乎挺合适。最起码三老王是这样认为的。

观海楼派太监过来训斥曹玉簪,说曹玉簪破坏紫薇城的风水。这次曹玉簪的脾气明显变大,她竟然把那太监揍了一顿。而那挨揍的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邀请苏御去贤王府的达喜儿。

当然,并没有打得很重,只是让曹小宝过去扇他两个嘴巴。

曹玉簪声音高亢地说:老王让你过来传达口信,没让你大声与哀家说话。你不懂礼法,哀家就要教育教育你。

其实达喜儿说话声音并不大,可见曹玉簪就是找茬打人。

达喜儿委屈得要命,回家找贤王诉苦,可他刚把话说完,犁万堂就来了。犁万堂说,太后已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要把拆掉的房子重建,后殿房顶的窟窿也会修补好。

“看吧,我就说这宫里不干净,果然发现不祥之物。”

太监们在栖凤宫挖地基,发现一些人尸骨骸,迅速告曹玉簪知。曹玉簪亲自过来看了看,似笑非笑颇显得意地说出一句话。

曹小宝谄笑道:“咱家娘娘就是厉害,这都算得出来。”

曹玉簪斜了曹小宝一眼:“你以为我为何要拆这些房子?这都是天赐帝告诉我的。要说厉害,还是他更厉害。而且这些尸骨都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哼,你休要打听,该让你知道的,我到时会让你知道。赶紧给我挖,把挖到的东西都给我装箱子里,不许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有腰牌或印信那就更好了。”曹玉簪一抖袖子往回走,扭着小蛮腰,低声嘀咕:“三个老王八蛋,就以为自己皮股是干净的,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曹玉簪走了,只剩下曹小宝带领几名心腹人继续挖,而这里曾经是西门贵妃的住所。

其实,这些尸骨并非天赐帝告诉曹玉簪的,而是犁万堂。

……

长秋宫,飞香殿。

曹玉簪端坐榻上,微仰着头,俯视邱垚。

邱垚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曹小宝歪着脖子站在一旁,故意挡住孙不媚半个身位。其实他挡孙不媚没什么实际意义,可他就是想挡着,这样会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犁万堂站在另外一侧,揣着手。

曹玉簪轻轻说了句:“起来吧。”

邱垚起身,恭敬侍立。

曹玉簪语速缓慢地道:“那猴贼真的放弃了?”

“是的,而且他还把那十个隐藏特务的名单交给奴,他还让奴带来给娘娘过目。”

说话间,邱垚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曹玉簪,却被曹小宝拦住。

曹小宝接到手里,再呈到曹玉簪面前。

曹玉簪接过名单看了看,开心地笑了笑,随即放进小木匣里,锁上。

看曹玉簪那副如获至宝的样子,邱垚觉得还是御殿下技高一筹。御殿下办事向来举重若轻,正如他所说:富在术多,不在劳身;利在势局,不在力耕。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才是成功之道。

而曹玉簪认为,现在唐振支持大兴皇帝,苏御一个人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以前觉得自己一点兵权都没有,可现在不一样了。康王的兵,某种意义上就是曹玉簪的兵。虽然不能被曹玉簪支配,但那些兵一定是保护大兴皇帝的。

“我好久没出去转转了。曹小宝你去通知礼部、大理寺、都察院、京兆府、金吾卫,本月十五,哀家要亲自押公车出行。告诉苏御那猴贼,当天穿得体面一点,就穿我送他的那件大红袍。我要让他当我的驾前御史,开道言官。”

“可是娘娘,苏郡马才是六品御史呀。”

“哼,告诉都察院,公车御史升为四品。”

“喏。”

……

……

苏御把欧阳镜的家人分散开。公孙夫人来到红黑寺,突然觉得心里安静下来。最近一年多来的闹心事,好像都能在神像前放下了。她经常去双神殿上香,虔诚祷告。给苏御一种感觉,夫人要出家。

小儿子欧阳祝也在这里。孩子才十岁,是一个乖巧、精明、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欧阳祝很喜欢跟女孩们一起玩耍,而且他很有钱,也非常大方。来了没几天,给红黑寺里的每个姐姐都送了礼物。无论美的丑的他都送,可谓一视同仁。而且他嘴巴很甜,好姐姐长,好姐姐短的,没人不喜欢他。

他还跟着姐姐们一起去校场,练习打拳踢腿。他是苏御送来的客人,教官屠彪、马修、颜小乙等都不会轰他离开。而他看起来也蛮用功的,就是要在姐姐们面前展现一番。

“义父,姐姐们对祝儿都很好,祝儿也很喜欢她们,可祝儿不知应该娶谁当媳妇才最好,心里难受。”

“你娘怎么说?”

“娘说,以后她不操这份心了,让祝儿问爹。爹爹不在,就问义父。”

“那你说说看,这些姐姐都哪里好,让你如此喜欢?”

“嘻嘻,祝儿喜欢沁儿姐姐的眼睛,喜欢戴鹤姐姐的腿,喜欢……”

苏御觉得这孩子简直就是一个贾宝玉。真不知他到了十三岁,会不会也像欧阳镜和欧阳庆那样突然恶魂开窍。如果是的话,又是一个祸害。

安排完他们母子,还剩下小婵和小环,被苏御带去郡主府。这两个小姑娘离开家,立刻兴奋起来。尤其是那十三岁欧阳小蝉,坐在义父车里,喜笑颜开,小腰乱颤。她常说,在家里呆着太憋闷了,公孙夫人成天拉着个脸,看到她就让人高兴不起来。

苏御问她,郡主府里规矩多,你不感觉拘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