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辆驴车缓缓驶来长安郡主府门前,一名锦衣老太监从驴车上下来。老太监年纪太大了,担心他不小心摔倒,车夫在一旁好心搀扶着。

这老太监一定是位功勋太监,即便离宫,也被允许穿紫色中官袍。

下了车,老太监正了正头上双脚幞头,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三十个钱,车夫收了钱,道声谢,赶着毛驴走了。

“荣伯回来了!”

小嬛正在霄凤阁二楼浇花,见到门口状况,高兴地说了一句。可她很快又发现新状况,感觉老貂寺这次回来变得憔悴许多,而且……老黄怎没回来?

听说胡荣回家,郡主倒是很开心,还让小嬛下楼去迎接。

小嬛快步跑出去,胡荣已经通过大门,走向第二道院。

小嬛迎了上去,给老貂寺行礼:“郡主让小奴来迎荣伯。”

胡荣苍老而严肃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时小嬛又道:“荣伯看起来很累。”

胡荣不笑了,背着手说:“你是说我老了?”

小嬛一笑道:“荣伯才不老,只是腰没以前那么直了。”

胡荣挺了挺腰板:“回郡主,就说老奴先去沐浴一番,再来见郡主。”

小嬛道:“郡主是不会嫌弃荣伯的。”

“那也不行!”胡荣一脸严肃,伸手往地上指:“这是规矩!”

……

京统,赵晃一大早就跑出去玩耍,到午时还没回来,害得苏御走不开。

此时苏御正坐在大厅里,看着各站呈送的书面报告,还有一些匿名信。

看匿名信最有趣,平时当面绝听不到的话,在这些信笺里都能看到。虽然不排除有故意栽赃的可能,但大部分还是有根据的。下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在这些匿名信当中血淋淋地呈现出来。

苏御觉得这帮家伙就是在瞎忙活,不过有这帮人存在也挺好,倒是能给那些秘特打打掩护。苏御甚至希望他们再腐败一点,这样三位老王就更不把京统放在眼里。

这时有卫兵跑进来,报告说,有一个姓赵的人说要还钱。

苏御没多想,便让那人进来,不久后见到赵旻大摇大摆走进大厅,大老远他就抱拳唱喏。

“劲锋老弟,好气派呀!”

“呦,是赵兄。有失远迎。”苏御客气地道。

赵旻走进来,大大咧咧往椅子里一坐,把一袋钱推给苏御:“我也不知是多少钱,但我敢肯定一定超过五十万。”

赵旻自吹自擂的样子说:“从小儿我就有这本事,随便抓一把,就知道多少斤两。”

苏御苦笑道:“我不是说过了,若还钱,送到朱雀那里就好。”

“是你借给我钱,我凭什么还给她?”赵旻说了一句,站起身道:“我说过,我欠人的一定会还上。”

苏御笑了笑,把钱袋收好。

赵旻眨眨眼:“你为何不点一下?”

苏御道:“我信得过赵兄。”

赵旻慧黠一笑:“上次我就说过,我喜欢你这个人,跟我对脾气。中午了,咱们出去喝点?官爷肯赏脸否?”

苏御大笑一声:“我是走不出去的,但我可以让酒肉走进来。”

苏御没出京统,而是让外面饭馆把酒肉送进来。

由于赵旻是江湖人,苏御便没请其他官僚过来同饮,只是在自己屋里单独招待。

赵旻这人饭量很大,可酒量不大,喝不多时就有些醉了。他说,他欠别人的一定要还上,但别人欠他的,也必须还他。否则他心里就不痛快。他还说自己有一个超大的目标,只是不方便与劲锋老弟说。

“我可不是瞧不起劲锋老弟,反而是为你好。因为我的大事业,若是被劲锋老弟知道,那就是坑了你。朋友也就做不成了。”

赵旻好像有些酒精过敏,满脖子满脸通红,醉醺醺道:“给我三年时间,我要干一件大事!震惊天下的大事!我要让那个人死,这是他欠我的,欠我全家的!”

赵旻说了一大堆酒话,苏御也没太当真,不久后赵旻就离开了。他刚走,赵晃回来了,左拥右抱两个漂亮小妞儿,赵晃问苏御,要不要同乐乐?

苏御说,只要你回来,我就很乐!

在赵晃的大笑声中,苏御坐车离开,直奔万花楼而去。

到了万花楼,听说大总鸨从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就与她的妹妹孔雀一起消失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八月十六上午,有人在洛河边上发现孔雀的尸体,尸体支离破碎的……

闻听噩耗,苏御心中“咯噔”一下。

想去年时,史进冲带苏御去万花楼认识大总鸨。在见到朱雀之前,先去见的孔雀姑娘。那时姑娘二十八岁,并未成婚,是个性格直爽爱疯爱闹的漂亮大女孩。见到史进冲时,二人摔跤,把苏御逗得一笑。

突然听说姑娘死了,而且被肢解,苏御心口一疼,说不出的难受。

情绪低落,往家走。

路上苏御愁眉不展,心中还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姐妹二人同时离去,妹妹惨死,那姐姐又如何呢?

一想起朱雀大姐姐,多是美好回忆。

初次见面时大总鸨的威严与干练依然历历在目;那夜万花楼北街,大总鸨的断弦琴声和暗器破空声犹在耳畔;苏御大婚时,她身穿新娘红袍,带百娇坊前献舞,与白马上的玉人遥望一拜,是何等风情万种;万花楼切磋武艺,先下狠手,再赠技艺,女人味十足而又刚柔并济;还有那只玉兔,一直摆在大总鸨睡榻之上,触手可及之处……

若她也这般惨死……

想到这里,苏御鼻子一酸,难过起来。

对于墨家这种,动不动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打打杀杀,苏御实在有些无法接受。觉得这帮人都是一群被精神控制的人。活成了傀儡,就好像那些被邪教控制的教徒。

……

苏御回到家,听说胡荣回来了,可老黄却没回来,突然心火上头。难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老黄像老吕那样再也见不到了?

连忙去见胡荣,打听老黄的事。

老貂寺苦笑一声道:“姓黄的恶奴说,郡马爷给的钱还没花完,没脸回家。在西三十里驿一家小酒馆住下,说那里的烧鸡好吃,那里的酒好喝。他要在那里买两万钱的酒带回家。可是人家没准备那么酒,他就要等着人家酿出来。估摸着又要耽误好长时间。我嫌他磨唧,就自己回来了。”

“那酒馆叫什么?”

“五两酒肆。”

闻言苏御转身要走,却被老貂寺一把抓住,笑问道:“郡马爷,怎的,信不过老奴么?非要亲自去看?”

“呃…,不是的,我是要安排李封去。我担心他喝多了闹事。”

苏御是打算亲自去的,被老貂寺这么一搅合,倒是觉得不合适了。随后安排李封去西三十里驿找老黄。天黑了李封才赶回来,他说老黄喝得酩酊大醉,唤他走他就撒酒疯,李封也拿他没辙。

“这老东西,可真愁死我了……”苏御苦笑一声:“算了,不必管他。”

“他乱花钱,爷也不管?”

苏御感叹一句:“他伺候我二十年,只有喝酒这一个爱好,我怎忍心责备。”

……

老貂寺祭坟归来,看着确实不如以前那么有精神,时而发呆,总感觉他心情不大好。

他的心里话,只有郡主能问出来,可唐灵儿才没那个闲心,刚才又拎着家威棒出去,也不知哪个小媳妇倒了霉。

大半个时辰郡主才回来,看起来有些疲倦,可她没时间休息,又开始批阅文件。

其实唐宽唐典进入长老会之后,唐灵儿变得比以前轻松。虽然唐灵儿并不想如此,可那两位哥哥的权力变大,已经开始挤压唐灵儿的权力空间。

她的权力之所以被挤压还有一个原因,她轻易不出去见人,尤其是男人。除非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否则都是那几位哥哥办理涉外事件。以前他们做决定,需要来唐灵儿这里商量商量,可现在他们来的次数明显减少。

而唐延那厮也不怎么过来了,据说经常往唐典哪里跑。也不知“履顺坊十三命案”办得怎样,苏御正打算去打听打听。

这时又见到老貂寺发呆,这反而更让苏御好奇。总感觉老貂寺这次出门受到了什么打击。就好像一个人的精神支柱没了,心气儿就没了,立刻变得神情涣散。

国公夫人樊氏来找唐灵儿,苏御与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众奴一起离开书房。

来到院子里,苏御伸手搀扶老貂寺。

胡荣显得有些不自在:“老奴岂能让郡马爷搀扶?”

苏御笑道:“荣伯劳苦功高,值得一搀。”

“不敢,不敢。”老貂寺还是把手撤了回去。

随即二人来到小亭坐下,苏御直接问道:“冒昧问一句,荣伯这次离开,真的是去祭祖吗?”

“呃…,那是当然。”

“可我听郡主说过,您上次回家祭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时回去,还探望了一下亲友。可这次回去,亲友都死绝了……”说话间,老貂寺擦了擦眼角。

“哦……”见老貂寺伤心起来,苏御不忍心再问下去,而是道:“若荣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来。郡主不方便办的事,或许我办会更方便些。”

苏御这番话让老貂寺很感动,可他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