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橘黄色的晨光,从落地窗外渗透进来,透过樱花树,打出斑驳的影子。透进来的光影,带着牛奶质感,浓稠地,在空气里起起伏伏。空气里包裹着我的温度,比体温低一点点,暖得舒服,像妈妈的吻。樱花香伴着乳汁的味道,零零星星地弥散在整个书房里,在暗的地方隐隐作祟,在亮的地方发酵出过往时光的芬芳。
妈妈的脸干净得像刚洗出来的薏米粒,她拿着一本?托马斯·哈代的《TessD‘Urbervilles》(《德伯家的苔丝》),坐在通往书架最高层的木质楼梯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上嘴唇,皱着眉头,眼含热泪。
“Everythinghastheplacewhichthedelightfulbirdsings,alsohaspoisonoussnakehissingsoundhissingsoundcalling(但凡鸟语花香处,也有毒蛇嘶吼时。)”
她用最标准的浓重的伦敦腔读出来,看向阳光撒了一地的窗外。每当读到深处,悲从中来,她都喜欢看阳光。她的侧脸被折射到书架上的阳光反射着,贴近落地窗的一面,被照得亮堂堂的,我看到的这一面,暖中带着凉。
“妈妈。”
声音闷闷的。像是所有被我丢在时光角落里的错过的亲吻、拥抱、目视都成了细得不到一微米的丝,在我视它们为无物的时候,一点点堆积。最终织成一个厚厚的茧,把我封在里面,隔绝着我的声音,和我对她后悔莫及的情。
我拖着步子向她走去,却怎么也撞不开缠缚的茧,膝盖却被丝割得生疼。我不敢再去试,疼痛多一份,身体就柔糟糟起来,像是一用力,我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我不要醒。
我静静地看着她,无世无争,岁月静好。
阳光一点点挪移,白光照射到我的脸上。光线太强,妈妈被迅速吞没在强光里,我伸手去抓,抓到一把软绵绵有点烫手的东西。
猛然间睁开眼睛,窗外照进的耀眼阳光直冲我的眼球,太阳穴都被刺得麻麻的。我抓住的,是被太阳照得烫手的被子。
我又躺在医院病**,时间是15点26分。
然而,身边没有人。
脑子里闪出一个字--逃。
现在的我身无分文,趁着无人,赶紧逃。拔掉针头,都没来得及看打的是什么点滴,我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2
“我的天,你是从哪里逃难回来!”
一进宿舍,舍友就像看非洲难民一样看着我,一边表现出虚伪的关怀,一边还要把虚伪中藏着的蔑视**裸地展示出来。
我一言不发,自顾自地换衣服。
“你听说了吗?有人退学了。”
“不是退学,是主动的休学。好像人家早就跟学校商量好了的。果然啊,有钱人就是想来就来,想走,拍拍屁股就走。”
“休学啊,那是要干吗?”
“听说是出国。去哪里不知道,他连陆嘉然都没告诉。”
内衣穿到一半,我愣住,鸡皮疙瘩迅速起了一胳膊。“你们
说谁?”
“你不知道?少来。平常你们不是好得很嘛?”
把背后的扣子随便扣上,随手抓了件衣服套起,来不及梳洗,我就冲向教学楼。
晚了,都太晚了。
像被飓风席卷过,又被雨水冲刷过。干净的桌子,空****的抽屉,和他搬来桌椅时一样,崭新得刺眼。好像过往也经历了浩劫,归零了。一直压在他乱七八糟书下面的写着“加油,SH”的考试信息不见了。他抽屉里一直摆在最顺手位置的专属我们上课传纸条的本子,也失踪了。唯一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是那个解开了绑带,但没被带走的草绿色坐垫。他曾告诉过我,对那个草绿色的坐垫有执念,不让任何人触碰,是因为开学那天,他坐在车里,路过一个抱着大熊穿着草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觉得阳光底下,她很好看。
太突然了!他的离开,像一直忐忑,但平稳的心跳,突然,毫无征兆地,骤停了一样。
我疯了一样地跑回宿舍,把手机充上电,要给他打电话。还未来得及打,就先后弹出三条信息:
“兰子对不起可能你看到这个短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我知道前天晚上就那么走了很伤你的心可是我真的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你也不知道见到你时你会不会原谅我我知道我对你很坏明知道自己要走了还是忍不住去接近你我对你的态度也很坏动不动就凶你不理你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要出国了所以当你因为没有告诉我你学籍还在实验班时候我没有怪你因为我根本没有怪你的资本每次想到要走了就觉得很可惜想跟你有点什么可跟你挨得那么近的时候我又害怕我都要走了还那么贪心那对你不公平你拒绝我的时候还好你不拒绝的时候我自己就会很纠结自我纠结的过程中就会不理你所以对不起跟你冷战不是讨厌你是讨厌我自己还要跟你说一次对不起因为我还是亲了你
我承认是的接近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跟陆嘉然他们打赌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我真的喜欢你我一直都觉得你跟那些书呆子不一样也跟那些乱糟糟的女生不一样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在回应你不知道在那个你来我往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我的用心
我知道你家有变故你妈妈好像得了很严重的病你爸爸也没有消息我本来打算陪你度过这段变故的痛苦但是我不能再拖了我已经拖了很久了这次着急离开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刺激到我而是不得不走了你不要多心
事情到了最差的阶段都会反弹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一直在我心里都是眼睛里一点杂质都没有的女孩子我其实也不了解你私下里在干什么会不会是你太善于伪装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告诉你不要在最坏的时候让自己变坏
最后祝你生日快乐”
“希望你能回我短信就当给我一个念想吧”
“对不起可能你不愿意回我了我要上飞机了以后就不用这个电话了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的我会很想你”
看着短信,眼泪就刷刷地坠。
我赶紧拨过电话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3
错
过了,都错过了。
然而,错过本身就是过错。
沙漠里的旅人,拿着指北针,就觉得稳操胜券。偶遇水源,不屑一顾,傻傻地笃信,前方有绿洲。直到杀人不见血的太阳,把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水分蒸发得几近殆尽时,本能驱使,才忙手乱脚地赶回去。然而,星移斗转,沧海桑田,这一切都发生得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快。
昆明的夜,以及清晨,都笼着雾。
钟声响起,烟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灿烂开来,不那么耀眼璀璨,闷闷的。在吹不散的雾里,朦朦胧胧的光影,是捉摸不定的烟霞。
我不知道,太平洋的深夜的海水会不会翻腾起巨浪,带着半透明的倦怠,向加利福尼亚的海滩延伸,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夜流浪。我也不知道,佛罗伦萨的懒倦的傍晚,游离在天际的夕色,会不会愈发稀薄透亮,暖得心跳发烫。我更不知道,宫宸隽,此时此刻,在世界的哪个地方。
翻过夜的禁区,声响溶解在本该默不作声的深巷里,世界归复平静。烟花易冷,至少也暖过天际,吵闹却不喧嚣。妈妈没能活到新的一年,想到此处,身体的某个角落,就隐隐传来拉扯的痛苦。想到花火,又苟且生出一份心安,她曾灿烂过,今夜花火的暖,也暖着蜉蝣在天际的她。
爸爸。想到他,就像被毒蛇咬了一下。似乎所有流着脓血肆意溃烂开来的,都是由那一口倾盆大口留下的。毒素蔓延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把阳光灿烂的青天遮蔽住,换一个黑得化不开的夜。所有人和事,都在其中迷路,被溃烂的伤口熏得发着腐臭。所有爱与情,也染上丧尸病毒,亲吻和拥抱变成自相残杀,那些被甜腻浸泡出芳香的旧时光,也被分解得支离破碎。
在以前,我始终觉得,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当我清醒时,我才发现,他还是那个挡风遮雨的高个子,抢在我和妈妈之前,第一个抵死去让毒蛇叮咬的那个人。
夜愈发浓,他在城市的哪个角落流浪,我不得而知。
在迷局里盲目地走着,所有的苦痛折磨着我。活跃的神经还没有萎缩,有那么一两秒,身体停机了似的,偶至的安稳麻痹大脑,接踵而至的某些不好的念头。又过了一两秒,身体又重启,带着鄙夷的快感。虽有那些念头升起,恐惧和活体的本能,立刻就能让它们**。
就在这么一天,我生日的当天。我失去了妈妈,爸爸和宫宸隽。厄运和苦痛的多米诺,在王牌被推到的一霎,就注定滚雪球似的,倾覆得彻底,最后只剩下干枯的骨架子。
积累了太多的过错。生活,嗤!就跟开玩笑似的,这般惊心动魄。
天际飘着的那朵云,像个孤独患者,被烟火割裂。
北风吹,吹散了。
第三编人去楼空
白云飞走了,苍狗和海鸥也消失在了地平线,我们渐渐也要将一切像梵天梦境那样一碰即碎的幻影,扼杀在这青葱岁月。
女孩还有看星星的闲情逸致,却也看透了“视金钱为粪土”的笑话。男孩把自己埋在德玛西亚的城堡下,不敢窥探天日,怕如梦初醒,铜臭和糜烂腐臭和香水的杂糅味道,过度摧毁那敏感到洁癖的脆弱神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