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薛灵均从她的怀里退出来,耳尖通红。他垂下头,高高扎着的黑发随着动作滑在他的肩上。面上满是少年人该有的青涩和不好意思,但他敛下的眉眼里却写满浓重的墨色。

“师姐,我丢脸了。”眸光带着满眼的兴然,说出来的话却是在讨饶。

原本还担心自己此举是不是不妥的江清璃:……好像还可以。

“没有什么丢脸的,心怀善良是好事。”她柔声宽慰道。

“是吗?”说着,他抬眼看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不知为何,江清璃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她四处躲着他的视线。这一瞥之下却看到那只狐狸的尸首。

第12节

江清璃看清了它的全貌,软趴趴得像是全身骨头都被打断化成粉。

鼻尖飘来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些人还真是恶劣,不敢在狐妖面前露面,倒能下这么重的手对一只普通狐狸。”

“是啊。”薛灵均目光移向狐狸的尸体,眼神里同样流露出几分悲悯,声音也带着叹息:“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不过这只狐狸也算没有白死,他眸光一闪,眼神动容:“师姐,你陪着我出去埋了这只狐狸好吗?就我们两个人。”

江清璃点点头,一心认为他真是个正直心善之人,连只狐狸的死都感到不忍。哪里还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嗯,我陪你。”

深夜里的街上没什么人,又因为刚刚下过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青草味。

薛灵均还是那样乖乖江清璃身后,让她不会注意的范围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和她像珍珠一样发着莹莹白光的耳垂。

“师姐,我这算是通过试炼了吗?”

江清璃想到了往年:“过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今年的魁首,想好要去哪里了吗?除了问紫长老外,器修、药修、术修,随你选择。对了,你喜欢哪一个?”

“不能跟着师姐吗?”薛灵均问道,声音有些失望。

“这我倒是没想过。”

江清璃站定,薛灵均猝不及防撞向她的后背。她的一缕青丝滑过他的脸颊,带来阵阵的桂花香气,让他红了脸。

还好夜深不明显,这满腔的爱意可以勉强藏住。

“师姐……”

“不过应该不行。”江清璃思量之后说:“师傅应该不会同意。”

薛灵均:“这样啊。”

不想让他太过失望,江清璃牵起他的袖子提步往前走:“你别太难过,回宗门后我可以请示一下师叔。”

“是吗?”薛灵均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谢谢师姐。”

江清璃只当他还是少年心性,心情容易雨转晴。

“今夜幸好有师姐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定然不敢出来。”薛灵均步履轻松,隐隐有着快意。

江清璃:“害怕?那刚刚看到狐妖往上冲的人是谁?”

“那不一样。”薛灵均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所以然。

他们两人一直走到城外,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狐狸的尸首埋在树下。

薛灵均的表情有多不忍,内心就有多冷漠。这只狐狸该是死不瞑目,捏碎她全身骨头的手,连魂都没让留下的疯批,此时却在温柔埋下她的尸体。

哒哒——薛灵均的护腕掉了,落在江清璃的脚下。

江清璃想捡,却被薛灵均拦下。

“师姐别动,脏。”他填完最后一捧土,连忙阻止道。那上面沾了血,又沾了泥。又赶在江清璃之前,先一步捡起护腕,“师姐的鞋子脏了。”

被碰到脚尖,江清璃低头一看,薛灵均正在擦自己绣鞋上的灰尘。

他模样虔诚,像在做什么大事。惊得江清璃连忙后退几步,他这是在做什么?

“好了。”薛灵均眸光划过一道暗流,再起身时神色已经如常,是江清璃喜欢的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阳光。他装出一副没察觉的样子,反问江清璃一句,“师姐怎么了?”

装不懂这招他用的倒是熟练。

江清璃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下次别这样了,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你是师姐,我本来就该如此照顾你。”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一同长大,这样的事他早就为江清璃做了千万遍。

即使再宽慰自己,也还是觉得遗憾,他们原本有机会一起长大这件事几乎要成了他的心魔。

阴暗的想法一寸一寸蚕食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坠入无底深渊,只有在她身边,感觉到她的气息时才会好一点。

“师姐,我有点难过。”

江清璃只当他是怜悯这只狐狸的死,“别难过,你已经做了能为这只狐狸做的所有事。”

薛灵均心思一转。他勉强笑笑,强装没事,“是吗?可我做的还不够。”

这还能是没事,江清璃又不瞎。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江清璃想到他房里的血腥味,如果回去不是又想起这只狐狸的死。

薛灵均不经意露出自己护腕和袖子上晕成开的血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江清璃。

比说话还管用。

这……让她怎么办。江清璃在天衍宗待了十几年,处理过很多棘手的妖魔。但这件事,尤其是他隐含期盼的目光,像把她当成唯一的救世主,她根本拒绝不了。

所以事情到底是那一步出错的?

江清璃坐在客栈的绣墩上,看着薛灵均忙前忙后给她收拾床铺。

她没说,是他自己要求的。

“让师姐等久了,我马上就好。”薛灵均背对着她,慢条斯理道。能给她做这些,他十分乐意。

江清璃掩饰般抿了杯冷茶,提醒道:“你去收拾自己的,不用管我。”

他今晚的地铺都没收拾,在这儿帮她铺床是做什么?

“没关系,我是男人,就算是躺一晚地板也没关系,可师姐不一样。”薛灵均趁她不注意,指间凝起黑气,烘干手里略带潮气的被子,“师姐天生就该用上最好的。”

“也就你把我想的矜贵,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在林子里也含糊睡过。”江清璃慢声给他解释。

薛灵均转过身皱着眉,明明没说话,江清璃却读出了不赞同的意味。她想说点什么,嗓子却一哑,她从来没被人这么小心照顾过。

师傅对她极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可到底是男人心大,一些东西难免照顾不周。师弟师妹敬慕她,但也不亲密。只有薛灵均不同,倒挺新奇。

“师姐要说什么?”薛灵均摆出一副仔细恭听的样子来。

很像曾经缠着她的小白狗。

江清璃摇头失笑,看来这得慢慢纠正。

熄了灯,清冷的月色透过窗照进房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被子起伏的轮廓。

薛灵均睡不着,又不想吵醒江清璃。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侧身躺在地上,目光盯着江清璃端放在脚踏上的绣鞋。

上面也绣了莲花。

不一会儿,身子就麻了,可他跟感觉不到一样,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鞋。

尽管再没有动静,可睡着的人和装睡的人气息是不一样的。

江清璃也睡不着。

想了想,她轻声喊道:“灵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