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璃又做噩梦了。
梦里是一片阴沉的血色，而梦里的她日渐衰微，面色苍白地躺在**，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破败的肺腑每时每刻都像有刀子在绞，疼到让人想要自尽，喘口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疼。
薛灵均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衣坐在床边，如墨一般的长发只戴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黑金冠子，束起一半长发，其余都披在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都是焦急，他抱着她轻轻放在自己的膝上，“疼吗？咬我，咬我就不疼了。”
说着，他将自己的手掌抵到江清璃的唇边，疼到意识模糊之际，她死死咬住他的手，咬出了齿痕和鲜血，而他只是一下又一下抚过她的长发，被咬痛了也只微蹙一下眉，还不忘温柔哄着她，“求多在我身边留一阵，嗯？”
“师姐、师姐。”
江清璃惊醒，飞快拿起身侧的碧落剑警惕地看向来人，等看到是她的师妹唐叙柔时，她眼里的冷意才渐消。
她重生回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但还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偶尔别人喊她师姐的发音，也让她会回想起薛灵均。
“师姐，你怎么了？”唐叙柔诧异问完，掏出手帕递给江清璃，“你额上起了好多汗。”
“是吗？”江清璃没有接手绢，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是一个噩梦，没什么大不了。”
唐止柔的手慢腾腾收回去，听到这句话非常惊讶，“可我们修真人士不做噩梦啊，师姐闭关后的毛病还没有……”
“说什么呢？”一旁听完全程的季叙策没忍住，一个暴栗敲在她头上。
唐叙柔意识到她说错了话，顾不得头疼，憋红了脸连连摆手，“我我我，师姐我不是……我是笨蛋，总在乱说话。”
自半月前，江清璃出关后修为退步跌至金丹，灵力也受阻，掣肘颇多。她是掌门师尊的弟子、天道的宠儿、天衍宗最受瞩目的天才，这件事宗门上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
可哪怕人尽皆知，也无人对她不敬，大家都真心实意地敬重这位师姐。因为从出生那天开始，江清璃的命运就被定格，她没有未来。
她生来的使命就是与未来某天会出现的魔头同归于尽。
恰逢听闻山下有小妖异动，掌门为了让江清璃换个环境散散心，便让她带着季叙策和唐叙柔两位师弟师妹，来甘阴村除妖。
魔气铃动了。
“这么小的村子居然有魔？”唐叙柔非常惊讶，拿着剑的手稍微有点颤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
“走。”看来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江清璃飞快起身，拿起身旁的剑出了破庙，速速朝魔气最浓的地方赶去。
此时正是中午，村子里本应该很热闹，但现在连缕炊烟都没有，家家紧闭房门，寂静得可怕。
江清璃顺着铃铛指引，很快来到魔气最浓郁之处。
铃铛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都是你个害人精。”
“快打死他，快打死他！踢他的肚子。”
“真恶心他碰到我鞋了，真恶心。”
江清璃：“住手。”
唐叙柔：“不能欺负人的你们知不知道。”
配剑出鞘，发出带着寒意的厉响，惊醒了那五个正在揍人的小孩。
被欺负的小孩倒在地上护着自己的头，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沾满了泥，脚踢在身上的声音闷声阵阵，却没有人来制止这些恶行。
“神仙、神仙姐姐？”有小孩喃喃道，但被逃跑又返回的同伴拍了一巴掌，才想起他们正在欺负人，是在做坏事，大梦初醒一般跑了。
人都跑了还不忘放话，“算你今天运气好，明天你等着，我一定打死你。”
他们前脚还没跑利索，唐叙柔气不过，低声捏决施法让他们重重摔了一跤，有的小孩还磕掉了正要换的乳牙。
“碰见他准没好事。”见鬼一般咒骂起身，他们跑远了。
江清璃走到刚刚被欺负的少年身边，蹲下身子，“你还好吗？”
她拿起他挡住脸的胳膊，想要看看他有没有事。
细如柴一样的手腕被容易被拿开，少年抖了一瞬，蜷缩在地上像只虾米，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惊惧。一张脸，也只有这双眼睛能稍稍入眼。
其余皮肤都像被鞭子抽过，留下了黑色而狰狞还坑坑洼洼的胎记一路从面部延伸到衣领里。很难形容这是怎样一张脸，看着就不舒服。
但他完好的那双眼睛极为漂亮，还有那头丝绸一样的黑发，像极了她的师弟薛灵均，江清璃怔了一瞬。
她不知道，这就是未完全入魔所以身上还有诅咒缠身的薛灵均。
见他不说话，她从袋子里掏出金疮药：“给。”
薛灵均被吓了一跳，在看到江清璃时愣了一瞬，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只是……薛灵均有个秘密，所有人在见到他时都会不自觉被引发出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他没接药，爬起来就跑，和刚刚没打过照面的唐叙柔四目相对。
“啊！好丑，救命有鬼啊！”唐叙柔爆发出一声尖叫，直往季叙策身后躲。
季叙策虽然面上不显，但神情也很不太好看。从出生开始，他还未见过这么丑的人。
对于他们的嫌弃，薛灵均都习惯了。只是觉得他长得丑，没有对他非打即骂，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师妹。”江清璃提醒唐叙柔不要乱说话，将手里的药塞进薛灵均手里，侧身挡在薛灵均面前。
她没受他的影响打骂欺辱他？甚至……甚至还挡住了他的脸，没让别人再嘲笑他。薛灵均垂头看着江清璃腰封上的青莲，手心里的瓷瓶在他手里划出印子。
“师姐，你别碰他，脏。”唐叙柔从季叙策的身后出来。
季叙策小心翼翼看了江清璃一眼，见她没生气，赶紧扯了扯唐叙柔的袖子，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递过来一个少说话的眼神。
“我又没说错。”声音虽然小，但在场几人都能听到。
“好了，安静些。”江清璃声音清冷很是好听，她提醒完唐叙柔之后看着眼前的少年。
看不清他神色，他又在听到唐叙柔说他丑之后头低得更深，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总让她想到她的师弟。
“离他们远一些吧。”又觉得自己这句话轻飘飘，江清璃解下她腰间的名牌，把那枚刻着璃字的玉佩递给薛灵均。
“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可以来天衍宗找我，我叫江清璃。”
唐旭柔上前一步：“师姐！”
她缠了江清璃好久，又让师父帮忙，才让江清璃勉为其难带着她出任务，凭什么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丑小子就能拿走师姐的玉佩。
那可是师姐戴了好久的，她也想要。
唐叙柔懊恼了会儿，从包里挑挑拣拣，找到金疮药递给薛灵均，又摘下自己的腰牌，“我跟你换，你来天衍宗找我也没差，我也能给你安排活。”
但薛灵均不要，他垂着头不说话，最后破破烂烂的袖子里伸出一只宛若枯柴的手，拿过江清璃的玉佩攥在手心里。
用的力气太大，那个“璃”字在他的掌心里留下痕迹。
“这个算给你的道歉。”江清璃从唐旭柔手里拿过药递给薛灵均，“我想你需要。”
薛灵均却没接，他不愿接受唐旭柔的歉意。
“不用，还有……谢谢。”薛灵均终于开口，声音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和他的脸不同，他的声音非常好听。
“不必客气。”再多安慰的话，江清璃就说不出口了，而且魔气铃铛的事情她还没忘。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薛灵均就先问了，“你是来这里除妖吗？”
“嗯，你可知道点什么？”江清璃问。
薛灵均摇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不想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赴死：“你还是走吧，这里很危险。”
第2节
“有什么危险的？你可知道我师姐是谁吗？她可是修真界万众瞩目的天才江……”
江清璃制止她，一双栗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赞同：“叙柔。”
她是修仙者吗？薛灵均想。
江清璃：“你别担心，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解决此事。”
“江姑娘……”薛灵均还想拦她。
后山有座万魔窟，里面住满了魔头，他们这边却只有三个人，薛灵均不想让她冒险。
而且那些魔头正准备把他当补品撕咬吃掉，吃掉他后自然会离开这里。
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死的样子。本来就已经够丑了，最后一面太糟糕的话……薛灵均不想这样，谁看到都可以，但活了这么久只遇到这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他不愿意。
思付间，魔气铃铛响了，朝着后山。
江清璃毫不犹豫转身，“走。”
薛灵均看着江清璃的背影，脚像钉在了原地，这个人间，竟值得她这般认真对待。
江清璃想，师弟会在一周后的选徒大典上出现，她得快点处理完这些事情，才好赶回去找他。
而被留在身后的薛灵均，终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江清璃这三个名字被薛灵均反复念，每念一遍，心就悸动一遍。
而在他身后顷刻之间围满了魔修，他们盘旋在薛灵均的身边，扰乱他的心绪，以辱骂欺凌他为乐。
只等着在他成年堕魔当天，将他当做补品一般，撕碎他的灵魂和身体，然后分食殆尽。
“她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才江清璃，你呢？一个小村子里的乞丐，你也配看她？”
“她是对你好，可她对其他人更好，你只不过是她心情好久时就施舍一点的蝼蚁罢了。”
“桀桀桀，你这么爱这枚玉佩吗？可你护不住它，马上就会被那些顽劣的孩子抢走，你什么都护不住，不如堕魔……”
薛灵均攥紧了手里的玉佩，质地通透温润，是他渴求了十几年的暖，“都闭嘴！”
那些让人脑仁都疼的利声还是没有停下，薛灵均握紧玉佩藏进怀里，噪音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安静得有些可怕。
前世，江清璃不认识薛灵均，也不着急找他，受唐叙柔的影响，耽误了行程，来到这个村子时惨案已经发生。
薛灵均在被那些顽劣的同龄人欺负提前堕魔，恐惧的村民们趁他虚弱之际将他扔进后山，献祭给后山里的那些妖魔。
明明是死路一条，薛灵均因为不甘心被命运戏耍到如此地步而爆发出强大潜力，艰难寻到一条生路，他吞噬了那些想要吃掉他的妖魔，修为大增。
后来，他又抱着祸乱修真界的想法进入天下第一大宗——天衍宗，遇到了江清璃。
这是前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