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所在的酒店,同样位于曼哈顿的第五十九街。

它没有小阿斯特堂兄的华尔道夫酒店那般伟岸雄伟,但用来举行晚宴,却是足够了。

当天晚上,华灯初上之时,陈剑秋和卡米拉走出了马车,和小阿斯特以及他的夫人爱娃一起,走进了酒店的大堂。

率先迎出来的,竟然是酒店的主人,也是小阿斯特的朋友,奇内杜·帕森斯先生。

陈剑秋原以为他是来迎接小阿斯特的,可没想到,这位富豪竟然直接走向了他本人。

“这位就是陈先生吧!荣幸之至!”帕森斯先生脸上挂着笑容,伸出手臂将他迎了进来。

“嗯,你好。”

殷勤来得猝不及防,陈剑秋只得冲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先生,我这酒店还行吧?”帕森斯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指着自己大堂的装饰,问道。

大堂中金碧辉煌,充斥着欧式的金灿灿的奢华感,连天花板上都遍布着各种各样的灯。

“额,这个您应该问下阿斯特先生,他是行家。”陈剑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笑嘻嘻的小阿斯特,冲着他招呼道,“喂,地产大亨,说你呢!”

小阿斯特凑了上来。

“这里所有的灯,都是出自于罗斯威尔电气公司,这栋建筑上下所使用的电,也是你的公司供的。”他指着那些灯向陈剑秋介绍道。

陈剑秋着实有些意外。

由于手上的事情着实太多,他把罗斯威尔电气公司的业务全部交给了特斯拉以及福特。

不过特斯拉基本不管商务上的事,基本都是福特在处理。

在博览会后,罗斯威尔电气公司再接再厉,中标了尼加拉瓜大瀑布水电站。

特斯拉为水电站设计了最为先进的交流发电机组,并且将高压输电线路一路铺到了纽约。

陈剑秋倒是知道这件事情,但他也没想到这帮家伙的业务推广得这么快。

在帕森斯的指引下,陈剑秋他们上了二楼,进入了宴会大厅。

宴会还没开始,不过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大厅中放着三排长条形的桌子,椅子面对面摆放在桌子两侧。

每把椅子前,已经放好了餐盘和刀叉,等待着客人的入座。

不过很多客人似乎并不着急,他们仍在借着这个机会相互交流着。

在这些人里,陈剑秋看到了熟悉的摩根先生,还有洛克菲勒,罗斯福警长也在。

不过洛克菲勒先生给他的感觉有点怪。

至于是哪里怪,陈剑秋一时半会儿竟也说不上来。

卡米拉挽上了陈剑秋的手臂。

加勒比美人今天换上了一件红色的长礼服,胸前佩戴着一枚镶嵌着硕大的蓝宝石的白金项链。

这是小阿斯特的妻子爱娃为卡米拉准备的。

不过她坚持认为,这些只是锦上添花,因为卡米拉无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在宴会上都会成为焦点。

因为她的美貌和身材太过惊艳。

果然,当两人出现在门口时,很多人的目光便转了过来,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亲爱的,你很吸引人眼球诶。”陈剑秋微笑着低声说道。

然而卡米拉却轻声提醒他:

“这些人好像不光看得是我,主要是在注意你。”

陈剑秋这才发现,卡米拉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因为看过来的不光有男人,还有女人,而且,他们的神色……有点……尊敬?

陈剑秋有点没想明白。

“陈先生”的名号在西部,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可在纽约这种地方,即使是陈剑秋风头最盛的时候,也不是非常受待见。

毕竟,在大部分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靠着阿斯特家族混进纽约顶层圈子的华人暴发户。

华人,在这里是不受待见的;暴发户,也是不怎么受待见的,尽管这些所谓的“贵族”中上溯一到两代,也是暴发户。

加上陈剑秋卖掉铁路公司的股份后,就一直非常低调。

所以,这些人的“尊敬”,就和之前帕森斯先生的殷勤一样,有些莫名。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陈剑秋找到了自己和卡米拉的位置。

写着他们俩名字的卡片,折成了三角状,放在他们的盘子旁边。

而在他们旁边座位坐着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卡特曼议员,纽约市响当当的人物。”小阿斯特站在陈剑秋身边,向他介绍道。

他又转向了老头,指着陈剑秋:

“那这位,就是陈剑秋陈先生了,他……”

小阿斯特刚准备滔滔不绝地开始他的介绍。

关于这些,他能滔滔不绝地吹上一天一夜。

不过老头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向陈剑秋伸出了手:“你好,陈先生,久仰大名。”

这话说得陈剑秋又是一头雾水。

久仰大名?什么意思?

“卡特曼议员,您过奖了,我不过做点小小的生意而已。”陈剑秋按照东方人的惯例谦虚了一下。

“您在夏威夷群岛驱逐日本人,维护美利坚侨民利益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纽约,大家都非常佩服你的爱国情怀和一腔热血。”

卡特曼议员指了指桌子旁边那些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过来的人们。

“不仅是我,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陈剑秋有点懵。

这都哪跟哪?自己在夏威夷的事情,驱逐日本人倒是确有其事,不过爱国情怀是什么鬼?

“不要感谢我。”小阿斯特凑到了陈剑秋的耳边。

陈剑秋扭过头,撇了撇嘴:“你最近是不是又写小说了?”

小阿斯特摊开了双手,一脸无辜:“你最近没看报纸吗?我只是把这些告诉了普利策和他的记者们,他们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陈剑秋有些无奈。

正当他们还在咬着耳朵聊天的时候,宾客们开始纷纷入座了。

因为小阿斯特的母亲出现了。

这位贵妇到哪里都是焦点。

她穿着镶嵌满了宝石的华贵裙子,饱满的裙撑将裙子的下摆支成了一个帐篷,里面都能钻得下人。

“请各位赶紧入座吧,慈善晚宴即将开始。”

贵妇走上了台,对着台下的人挥手致意。

一个传统的古典乐队出现在了台子上,开始演奏起了舒缓的乐曲。

而餐前的开胃菜和酒,也被侍者们陆续端了上来。

“香槟还是红酒?”侍者问道。

“红酒,谢谢。”陈剑秋随口答道。

他的注意力没有在酒上,而是在那个议员老头子身上。

这个老子头独自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台上演奏的乐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剑秋总觉得看着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台上一曲结束,宾客们也基本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走上了台。

“是纽约市的市长,民主党人亚西尼·穆雷。”小阿斯特又凑了过来,小声对陈剑秋说道,“是个蠢蛋!”

“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隔在中间的卡米拉“好心”提醒道。

小阿斯特赶紧缩了回来,连连摆手:“不用,嫂子,不用。”

市长走到了麦克风的前面。

彼时的麦克风,和后世的还不一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柱子上镶嵌了一个圆盘。

但他随后的行为,让陈剑秋有点怀疑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纽约市市长的。

穆雷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结结巴巴地念起了纸上的内容:

“……纽约政府,一直在致力于消灭贫穷,为大家构建一个更为美好的市政环境……”

“……大雪摧毁了很多下城区人的生机,压垮了很多人的房子,我们应该帮助他们……”

“……只要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伸出手,去帮一帮那些还陷在穷困中的人,纽约市将会有更好的未来……”

“……在此,我要感谢美丽的阿斯特夫人,是她组织了这次慈善晚宴;同时也感谢坦慕尼协会,这个历史悠久的慈善组织将发起募捐……”

穆雷的口才实在令人无法恭维。

在陈剑秋见过的政客里,就不说雄辩的罗斯福了,就是新墨西哥州那些半路出家的家伙,也比穆雷要好得多。

美利坚的选民们其实非常吃演讲这一套。

可按照市长这水平,怕是连画饼都画不好,那选民们是吃了什么药,把选票投给他的呢?

陈剑秋看向了卡特曼议员,发现老头子正手托着下巴,表情有些不爽。

显然,他对台上穆雷的表演,非常不满。

而台下的反响也确实不怎么样。

这些富人们才不会管下城区怎么样,他们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到侵害,贫民们怎么样,他们是不太关心的。

这倒不是他们完全没有善心。

而是他们中很多人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雪会把屋顶压塌,为什么会有人失业,为什么人会因为天气冷而没有水,为什么有人因为升不起火而被冻死。

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因而他们会感到漠然。

“他应该说,这些平民们如果饿极了,会想办法到富人区来找吃的。”陈剑秋看上去好像是自言自语道,“或者干脆直接告诉那些还支持政府的人,如果不去救救那些下城区的平民,他们会用选票把这届政府投下去。”

但是他的话传到了卡特曼议员的耳朵里。

议员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陈先生,相信我,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民主党之所以还能在台上的原因,就是我们对那里了如指掌。”

“你是说那些黑帮吗?”陈剑秋突然冒出来一句。

卡特曼议员先是短暂性地愣了几秒钟,随后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的人向这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但见到发笑的是卡特曼老爷子之后,也都没说什么,很快纷纷收回了目光。

“不不不,陈先生,你错了。”卡特曼正过了脸,摇了摇头,“黑帮有它存在的必然性,它是底层社会必然的产物,我们只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够彼此相互制衡。”

“他们自己会斗,就不会有能力去对付贫民区以外的人。”

“但我们绝对不会用黑帮去控制底层人,因为那些所谓的黑帮在我眼里,都不值一提。”

“另外,这届政府,也一直高度关注着下城区的人,他们基数庞大,同时是信赖我们的,毕竟……”

老头子突然也学着小阿斯特一样凑到了陈剑秋的耳边:

“毕竟他们也只是羡慕,期待成为富人中的一员。”

陈剑秋冲着老爷子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抬手去取桌子上的红酒杯子。

“陈先生,我听说您的经历很传奇,您曾经和新墨西哥州的民主党有过合作是吗?”卡特曼在陈剑秋的身边问道。

他的话没有说透。

因为卡特曼之前确实从新墨西哥州的民主党同僚那里了解到,陈剑秋和他们一起掀翻了一个名叫斯科特的共和党老鳄鱼。

“嗯?您怎么知道?我还以为纽约市的人,不会对我们边疆的那些细碎小事感兴趣。”陈剑秋喝了一口红酒,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不不不,新墨西哥州现在可不算什么边疆地区,那里是罕见的西部工业区,经济实力雄厚,我估计加入联邦是很快的事情。”卡特曼紧接着说道。

他的语速不快,很清晰。

“所以,您对上次与民主党时间的合作,有什么看法呢?”

卡特曼带着试探性的拉拢语言,引起了陈剑秋的警觉:

“我只是一个商人,先生。”他笑着说道。

卡特曼又笑了,不过他不再说话,而是扭过了头。

此情此景,陈剑秋感觉自己遇到过。

十年前,在新墨西哥州,同样有个城市老板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当他的狗。

只不过,那位同样是归为议员的先生,下场非常惨。

看样子,这位卡特曼也是这个路数。

难怪他总是觉得这位议员先生看上去那么熟悉呢。

不过时过境迁,他陈剑秋已经再也不用给别人干脏活了。

从卡特曼的言语中,陈剑秋已经渐渐剥离出了下城区黑帮和议员以及坦慕尼协会之间的关系。

卡特曼的话,半真半假,那些黑帮,尤其是五点帮,都是替他干脏活的。

他说没有控制,很有可能是有些控制不了了而已。

警长遇害的事情,这一窝子人,都逃不了干系。

剩下的,就是进一步寻找证据了。

接下来的慈善晚会,对陈剑秋来说变得索然无味。

他跟在小阿斯特后面象征性地捐了一些钱。

因为十九世纪的这些慈善组织,是没有会计师审计和账务公开这一说法的。

这些钱进了坦慕尼协会的口袋,能有多少用在那些平民身上,又有多少进了某些人的腰包,那就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