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苏城住了一周, 有山有水、有歌有舟。

可温雪瑰每每透过雨帘往外望,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此刻,郁墨淮靠过来的瞬间, 一股濡湿又清冽的檀木香沁入肺腑。

刹那间, 苏城缺失的那块拼图, 也被这缕气息弥补完全。

连带有淡淡愁意的烟雨,都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温雪瑰闭上眼, 觉得眼眶有些酸。

此刻才发现, 原来对他的思念已深入骨髓,像被丝线缠绕着灵魂, 不得喘息,不留余地。

良久,她才轻声道:“其实你不来, 我也马上就回去了。”

明明已经努力平复心绪, 可开口时还是带着淡淡的鼻音。

细雨溅落青砖,淅淅沥沥, 在脚边绽开清花。

有了这片不安宁的动静,她本以为能遮掩过去。

可郁墨淮, 仍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感变化。

他攥着伞柄的指骨, 稍稍用力了些。

随即,清朗眉眼低敛下来,声音也放得愈发温沉、柔和。

“你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顿了顿,才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又低声开口。

“我也有,想你的自由。”

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古街, 渔民们穿戴着浅棕色的蓑衣斗笠, 行色匆匆, 与他们背道而驰。

玩闹的小孩被带回了家。卖糖葫芦的小贩躲在檐下,草靶子上“啪嗒”溅落亮晶晶的水珠。

少顷,他们寻了间茶楼雅室,相对而坐。

郁墨淮从腕上取下手表,拿起茶案上的丝绢,简单擦了两下水珠。

见温雪瑰眉眼低垂,并不与自己对视,他眸底便掠过一线幽黯。

自回国以来,他们也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温雪瑰没想清楚,他便给她时间。

说到底是自己理亏。

她当时有多少毫无保留的信任,如今大概就有多少难以接受的落差吧。

“不开心?”

郁墨淮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尘封的气氛。

“和我有关?”

他话音温沉,语调却依稀藏了一缕陌生的情绪。

温雪瑰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从这句话的尾音里,她莫名觉出点怯意来。

觉察到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是郁墨淮,声名在外的郁家家主,只有他让别人害怕的份儿,没什么事会让他害怕。

温雪瑰苦笑,觉得自己是在以己度人。

她伸手捧过温热的茶杯,捂在冰冷的手心里,这才有了些勇气,说出下面的话。

“我这两天,一直在梳理我们的事情。”

“有一件事,我有点介意。”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拿起长夹,夹起一只闻香杯。

先将滚烫的茶水倒进去,再盖上茶杯,倒扣过来,让暖意和茶香浸染闻香杯的杯壁。

而后,自己又试了试温度,确保不烫,才将这只闻香杯放入她手心。

这一套流程,令人平心静气。

也因此,郁墨淮的语调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沉稳。

“你说。”

温雪瑰握住闻香杯,双手搓了两下杯身,深吸一口气,嗅闻幽微的茶香。

而后,才决定一鼓作气,将整理多日的想法倾吐而出。

“……在了解到你的身份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表现出的状态,未免也太亲切了一点。”

温雪瑰垂下头。

话匣子像潘多拉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那天,我以为和你是萍水相逢,但其实,你知道我在酒吧,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对吗?”

“你还问我叫什么,说没看过我的画。可事实上,也并非如此。”

回望两人在佛罗伦萨的相遇,这些他有意为之的隐瞒,确是事实。

而温雪瑰性情温柔,不愿说伤人的话。

面对这一切,她已经用了足够委婉的说法。

郁墨淮无声地长叹了一下。

事情是他做的,而他做事,向来鲜少后悔。

唯独这件。

当他决定对所有陌生人以城府相待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作茧自缚。

温雪瑰低声道:“当时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做这一切,无非是因为……我们有婚约。”

她说着,悄悄看了郁墨淮一眼。

见对方并未立刻给出肯定回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我们在佛罗伦萨相处了那么久,你知道的,就算你不是郁墨淮,我也会坚定地选择你。”

“……那我呢?”

就要说到最关键的部分,温雪瑰心里扑通直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着,险些咬到舌头。

“如果我不是你的婚约对象,如果我不姓温——”

“你还会,选择我吗?”

回应她的,是对面的一片静默无声。

她愈发不敢抬头。

心脏像是溺了水,冰凉地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他会否认吗?

他那么理性的人,最初遵从婚约,是不是只想顺水推舟?

如果他真的否认了——

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她胡思乱想着这一切,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可少顷,眼前忽然暗下来。

不知何时,郁墨淮来到她身边。

他身形高大清朗,遮住了木窗外的光。

眸底漆深幽黯,却在望进她双眼时,燃起炽烈的火光。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

他忽然略带蛮横地抓过她的右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而后,左手揽过她的肩膀,用力将人带进怀里。

温雪瑰睁大了双眼。

失重感令人眩晕,却也让人昏昏欲醉。

他的胸膛温暖又沉厚,逸散着薄淡的檀木气息,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他身上的暖意,强劲有力的心跳,都透过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传达过来,熨帖了她的每寸皮肤。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郁墨淮嗓音低哑,有潮水平息的释然。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而不是,介意他亲情淡漠,不是对他失去感觉,不是再也没法相信他。

几乎要把怀里的女孩按进自己骨头里,郁墨淮依然觉得不够。

又托起她小巧的脑袋,望进这双雾水淋漓的清眸,再将目光,移至嫣红的唇瓣。

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唇舌揉捻蔷薇,似飓风肆虐,甜美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温雪瑰下意识地回应着,另一只手搭在他心口处,将挺括又洁净的白衬衫揉出一片褶皱。

微颤的舌尖轻蹭过他齿列,茫然又青涩,却愈发撩拨心弦。

似油滴滚入火焰,郁墨淮抱她的力道愈发强硬,几乎要将自己的全部气息,浸透她的五脏六腑。

唇舌撬开她齿关,逼迫她喉间逸出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这场拥吻才终于结束。

温雪瑰眼前尚有水汽弥漫,分不清是被欺负的泪意,还是炽烈欲醉的情.欲。

她怔忡地看着郁墨淮,直到一绺头发从圆润的发髻里脱落,轻飘飘地垂下来。

温雪瑰这才有了些实感,双颊一瞬便红得发烫。

她嗔恼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别过头去,重新将头发挽好。

郁墨淮笑意温醇,还有几分自矜。

眸底光芒细碎,瞧着挺得意的样子。

待他坐回座位,重新开口,语气已然轻松了不少。

“会。”

针对那个“还会选择我吗”的问题,他答得言简意赅。

温雪瑰不太信服,有点失落地道:“都现在了,你当然这么说。”

郁墨淮唇际依然含笑,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只觉女孩一举一动都鲜活可爱。

“可这就是实话,你希望我怎么说?”

以前读书时,出于管理者要通晓人性的目的,他选修过一门性别差异心理学。

有一课,用了好几个实例,讲述女性的心绪是如何细腻,如何百转千回。

他当时没太上心,此刻便有些后悔。

思忖片刻,郁墨淮眉眼低敛,语调多了几分郑重。

“诚实地讲,如果我们没有婚约,我也许不会和你相识。”

“人尽皆知,在你之前,我对任何异性都没有兴趣。”

“但是,我也很清楚,只要我能有个契机遇见你——”

他说了一半,却不继续,只是将身体前倾过来,眸光灼灼,望进她的眼睛。

温雪瑰被想知道答案的渴望驱使着,也不自禁地朝他靠近过去,两人在茶桌的中心点相会。

郁墨淮笑意散漫,眉眼低垂,不太正经地盯着她的唇。

少顷,才缓声开口。

“只要我能遇见你,我就会对你做很多次,刚才那样的事。”

温雪瑰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虽说刚才发生的事也只是拥吻,但他将语调略微拖长,加上眸底幽黯又细碎的光,倒好像在说其他的什么事一样。

唇上的触感还有残余,稍抿一下,就能尝到他的气息。

窗外仍下着微雨,清风夹杂着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耳根处火烧般的灼热。

温雪瑰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垂下头,默默喝茶。

因为太心不在焉,拿茶杯时,还险些拿成那只空的闻香杯。

郁墨淮拎起茶壶,替她倒了杯加糖的热茶,温声开口:“暂时不信也没关系。”

雨声淋漓,凭栏而望,墨染万千风月。

氤氲的水汽自窗外弥漫进来,将他清矜轮廓也晕开一层朦胧的边。

他抬起眼眸,声音很轻。

“都怪我。”

一听见他用这种嗓音说话,温雪瑰就容易心软。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吧。

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阴差阳错。

可还不等她出声,郁墨淮再次开口。

“之前不知道你到底介意什么,所以我才一直等着你的答案,什么也没做。”

“既然是这个问题,”

他唇际轻扯,笑意漫入眼底。

“那以后的时间,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证明?”

温雪瑰怔忡地歪过头,好奇道:“证明什么?”

“还能证明什么。”

郁墨淮拄着头看她,一字一句,道尽宠溺。

“当然是证明,我非你不可。”

作者有话说:

唯一的心结已经摊开说啦

接下来就看郁某的一百零一种花式证明=w=

玫玫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上一次都怪哥哥~所以郁某才不喜欢哥哥)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