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女孩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问完立刻垂下头,不敢看他。

夜晚的街道凉风习习,她旗袍外穿的是一件米白色长大衣,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露出的脖颈有些发热,像奶油里拌开一小团草莓酱。

艾伦的耳根忽然染上一丝红。

他退后半步,双手在身前摆了摆,语速很快地回答:“然后我就回我住的地方,不进去,你放心。”

他微微偏过头,似是也不太自在。

“我真的只是想送你平安回去,没有别的想法。”

话里的真挚骗不了人。把顾虑彻底说开后,温雪瑰也放下心。

“我一个人来这边,就比较容易害怕……真不好意思。”

尽管仍垂着头,她的语气却明显放松许多。

“没关系,我理解。”艾伦浅笑,“这样才对。”

酒店坐落在路口旁,大堂内灯火通明,十分安静。

前台接待员正趴在亮屏的电脑前呼呼大睡,空气里飘着一股不太新鲜的披萨味。

可气味钻进鼻子里,还是引得人一阵饥饿。

温雪瑰不由舔舔唇,后悔晚上只吃了半份千层面。

时间太晚,她也懒得等客房服务,还是忍一忍,明早再说。

用卡刷开电梯,两人走入轿厢。

等待上楼的时候,她好奇地问:“你说是来找朋友的,那你住哪?朋友家?”

光洁的金属墙壁映出两人身影。艾伦在T恤外套了件杂牌的黑色短外套,神色有些疲惫,用手将额发随意梳到脑后。

“怎么会。”他随口答道。

这答案来得突兀。温雪瑰不解,他明明大老远来找朋友,怎么听起来两人却根本不熟?

转念一想,另一个可能忽然涌入脑海,搅得心里酸涩。

她试探着问:“难道,你的朋友是女孩子?”

艾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浅浅地笑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回答太避重就轻,温雪瑰并不释然,却也没追问,只是无言地转过头,看向紧闭的电梯门。

少顷,冷沉的音色再次响起。

“我没有那种关系匪浅的女性友人。”

透过光滑的电梯门看去,他虽姿态散漫地靠着墙壁,神色却极为认真。

温雪瑰没作声,轻轻弯起唇角。

一安下心来,就开始犯困。

轿厢门“叮”地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走廊内铺着红丝绒地毯,踩起来柔软又安静,更让人怀念被窝的触感。

壁灯是红外感控,无声地将门牌照亮。

温雪瑰来到房门前。

不等她开口,艾伦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完美地遵守了他之前的诺言。

“谢谢,今天很开心。”

温雪瑰强撑着眼皮,恋恋不舍地看了这副好皮囊最后一眼。

困意和饥饿在脑袋里打架,冲散了那点若有若无的悸动。

她现在只想赶紧进门洗澡,早点睡下。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和我报个平安。”

她快速说完,就背对着他去开锁,一副送客模样。

“等一下。”艾伦忽然开口。

女孩转过身,堪堪忍住一个哈欠,眼里还有泪花。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他斜倚着门框,抱臂看她。

温雪瑰双眼迷蒙,轻轻歪过头。

“……”艾伦无奈,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漫声道,“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

他俯下身,离她更近了些。

走廊尽头有扇窗,佛罗伦萨的星光随风吹过来,落进他漆深的眼。

第一次看清他的睫毛。

鸦羽般漆黑,又密又翘,将狭长眼形笼出一层淡淡的阴影。

再往下看,淡色薄唇勾起,有种很柔软的感觉。

他笑意清沉,声音好听得像玉石坠海。

“你让我怎么给你报平安?托梦吗?”

-

加完微信,温雪瑰才回到房间。

一开门,顶灯自动亮起,欧式风格的陈设一览无遗。

客厅桌上摆着鲜花,旁边杂七杂八地放着她的简易画具。

她当然不可能把油画架搬来,只带了素描本和水粉,闲时保持手感。

她看了一会摊开的素描本,忽然走过去抓起铅笔,趁着记忆还温热鲜活,几分钟描了个简单的人像。

真的只有寥寥几笔。

可却将那狭长双眼、高鼻薄唇,甚至是藏在睫毛里的一颗浅痣,都勾画得十分分明。

这双眼实在好看,就连画在纸上,都让人觉得温柔又深情。

她放下本子,重新回到玄关,这才脱掉大衣,甩掉带跟的鞋子,去浴室洗澡。

蒸汽升腾,玫瑰香氛缭绕,令人心情舒畅。

她在浴缸里惬意地伸展开肢体,懒洋洋地吐了口气。

独自回想起夜晚种种,唇角一直上翘,怎么也止不住。

尤其是门口那个距离极近的对视,一想起来,血就往头上涌。

她将脑袋埋进水里,吐了几个泡泡。

等洗完澡出来,肚子更饿了。

星光乘夜风飘入室内,落在阳台上的花盆里,将夜里的玫瑰衬得别有韵致。

温雪瑰倒了杯水喝,顺便看手机消息。

田梨早就到了宿舍,可艾伦却没有动静。

她心里忽然十分不安。

告别时,也忘记问他住在哪一片,远不远。

意大利治安确实不好。他那么斯文的人,即使有一身肌肉,也未必能和街头的混混抗衡。

她将水一气喝尽,担忧地给艾伦发微信:[回去了吗?]

没想到,眨眼的功夫,界面上就冒出回话气泡。

[还没睡?]

很短的三个字。

温雪瑰却一下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她放松地窝进沙发里,慢悠悠回道:[嗯,洗了个澡]

对面忽然发来一条语音。

点开一听,他声音压得很低:“没睡的话,出门来看看?”

温雪瑰一惊。

出门?

她也顾不上换浴袍,紧了紧腰带,又理了下领口,就赶紧跑去门前。

路过玄关的镜子时,随手摆弄两下带着潮意的头发。

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艾伦竟然真的在门口。

他似是困得狠了,原本阖眼等在那里。

听见门响,他才打起几分精神,抬起头。

见温雪瑰一脸不可思议,他只是笑笑,从半开的门缝里,递过来两个纸袋。

“饿了吧?楼下还有家店没关门,可惜只有甜品,我就随便买了点。”

奶油和杏仁的温暖香气从纸袋里溢出来,闻着就让人垂涎。

腹中的馋虫被本能地勾了出来,温雪瑰口中生津,咽了咽,伸手去接。

“行了,这下我真走了。早点睡。”

艾伦给完东西,很干脆地转过身。

杏仁与薄荷混杂的薄淡气息,随着动作从他的黑外套内逸散出来,带着跑动后的暖意。

搅得她心里空落落的。

“等等!”

温雪瑰来不及思考,就叫住了他。

她握着把手,将门缝开得更大些,问道:“都这个点了……你住哪?离这远吗?”

艾伦身形一顿,说了个街名。

她对佛罗伦萨很熟,一听就知道那地方远得很,步行少说也要花一个小时。

夜这么深,等他回去都几点了?

更糟的是,那个街区的治安实在算不上好。

她咬了咬唇,有个念头在心里盘旋。

这人既守诺,又体贴,肯定不是坏人吧?

艾伦抱臂站在原地,眼睑低垂,眼圈下有层淡淡的青。

要不是为了给她买蛋糕,他也不会熬到现在。

“那个,我住的是套间。”

她终于下定决心,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声音小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盖过去。

“什么?”

艾伦没听清,向她凑近了些。

略带辛辣的薄荷气息,极富攻击性。

温雪瑰的胸腔猛地起伏了一下。

等鼓足勇气望进他双眼,声音也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要不然,你睡我这儿的沙发,等天亮再回去?”

“……”

艾伦不作声,只掀起眼皮,看着她。

壁灯的光点落在她及腰的卷发上,为茶棕色镀上淡淡的金边。

清浅幽微的玫瑰暖香,从女孩紧紧交叠的浴袍前襟里逸散出来。

而藏在前襟里的,除了花香,还有一线窈窕有致的沟壑。

无论她怎么努力遮掩,仍不免露出一点痕迹。

他眸光幽黯,喉结轻滚两下,声音有些低哑。

“我一个陌生男人,不太方便。”

温雪瑰却一直在回想那个街区发生过哪些骇人听闻的事故,越想越不敢让他独自回去。

她语气坚持:“我都不介意。”

不等艾伦回答,她又道:“而且我们一起跳了舞,你又送我回家,给我带夜宵,怎么能算陌生人。”

艾伦沉默片刻,忽而抬手扶住门边,举步欺近。

毫无瑕疵的五官,一瞬贴近眼前。他眸间光芒细碎,比描摹在纸上的画作生动百倍。

清冽而温热的呼吸落下来,像拂过薄荷丛的夏夜微风。

他眉眼低垂,话音温醇。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