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知道?”

知道婚约的事吗?

温雪瑰瞪大了眼。

不可能。她反复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确定自己连姓都没告诉他。

要说是从长相认出来的,也不可能。全网都没她一张照片。

圈内的二代是知道她的事,但像艾伦这样家境普通的留学生,应当无从听说。

她这才稍放下心,狐疑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

艾伦垂下眼睫。

一时失言。

自从送走母亲,这些年来,再没什么事能令他乱了方寸。

可刚才见她泪眼盈盈,仍执意想走。

他又想起曾经那个,什么都留不住的自己。

艾伦隐去眸间情绪,目光散漫落在地上,清寒如霜。

少顷才淡声开口。

“人生在世,哪会不受束缚。但凡自我觉醒的人,谁不向往自由?”

他换了个坐姿,嗓音懒淡。

“所以我说知道。”

原来是这种一般论。

温雪瑰舒了口气,用纸巾擦净泪痕。

此刻电影散场,一阵掌声响起,观众陆续离开座位。

他们也站起身。刚想回去,一对路人热心地过来寒暄,说一会还有烟花秀。

露天电影加烟花,这是什么极致浪漫组合。

温雪瑰眼圈还微微红着,却当即走不动道了。

艾伦谢过对方,牵过她的手,在广场附近随意漫步。

许是她刚才哭得太伤心,走了一阵,艾伦也不大作声,气氛有些凝滞。

温雪瑰不好意思起来。

电影已经结束,她也从那个感性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便积极地找了个话题。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还好。”

她正想接着问,那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却见艾伦面露不解:“但我觉得,主角并没有走到绝路,没必要跳崖。”

真巧,刚好撞到她的专业领域。

温雪瑰娓娓道来:“跳崖算是一个符合西式传统的美学元素。古希腊有个女诗人名叫萨福,她为了追随自己无望的爱情,选择跳崖自尽。”

她下结论:“所以,这个行为能和他们的文化基因产生更多共鸣,结局也就更深入人心。”

十九世纪的西方画作有不少都以萨福为主题,她自然十分了解。

可讲完后好一阵,也没听旁边的人有反应。

温雪瑰才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了,她不光笔上功夫厉害,艺术史也学得极好。

难道是他在走神?

她犹疑地转过身。

却一头撞进艾伦的目光里。

自从刚刚哭过,就总觉得他眼中多了些什么东西,余烬般晦暗,却又偶尔卷起火光,叫人看不分明。

此时,这目光更像燎原的风,明明见她发觉,仍回视得肆无忌惮。

唇角稍勾,眼里带着占有欲十足的惊艳。

却不再是为她的容貌,或她的性情。

温雪瑰呼吸一窒,感觉心脏都快跳累了。

被皮相如此惊艳的男人这样盯着看,真的很难不害羞。

而且你要不然就贴近点,要不然就别看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人,简直作孽。

见他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当是为了保护心脏,她深吸一口气,捂住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隔开他的目光。

然后强行转移话题。

“……那个,你、你……”

大脑完全卡壳,居然只剩下刚刚那个问题。

她脱口:“你最喜欢电影里的谁?”

话问出口,两个人都怔了下。

似乎没想到她频道转得这么快,还这么无趣,男人低低笑了声。

音色清沉如玉,撞碎了星光,散在晚风里。

“谁也不喜欢。”

他说着,似乎向这边,靠近了些许。

可手还遮在眼睛旁边,也看不见具体情况。

只能感到他鼻息温热,随着话语节奏,若有若无地扑上她手指骨节。

“一看就是男导演的片子,男角色都太理想化,女角色都太脸谱化,包括主角在内,就算再怎么给她们塞满高光桥段——”

他语调稍扬,似想起她观影模样,笑意更深。

“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夜色温柔,风也宁谧。听到他这么说的同时,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也正是此刻,云朵倏然散去,漫天星华。紫藤萝的气味云雾般沁入鼻息。

忽然有烟花在天际炸响,喜悦地轰鸣着,流光四溅。

金色的火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际划过耀眼的弧线。

仿佛星星坠落在耳畔。

脊背忽然撞上一片温热。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自背后拥上来,从她不设防的脸颊另一侧靠近。

而后,轻轻垂下头。

下一瞬,星点酥麻又战栗的感触,在耳垂后侧炸开。

如一串带电的火花,将她整条脊柱都烧得发麻。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

他的唇冰凉又灼热,柔软得近无定形。

就这样,轻抵在她耳垂后侧,缱绻厮磨,温柔至极。

“雪瑰。”

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嗓音。

像甘愿将自己磨碎的暖玉,渴慕且低哑,熨帖在耳畔。

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挽留。

良久,他才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喜欢你。”

-

烟火相继绽放,汇成一片盛大的光雨,将佛罗伦萨的长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璀璨又辉煌。

花园内响起阵阵欢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向夜空,无人发觉紫藤萝花架后,那两个重叠的身影。

也就无人发觉,女孩此时的心跳声,几乎能盖过漫天烟火。

这个拥抱,隐秘又漫长。

见她迟迟没个动静,艾伦将头俯低半寸,更用力地啄吻一下她的耳垂。

女孩单薄的脊背像一根弹簧,猛然颤了颤。

她耳垂生得小巧如玉,刚才还浸着夜晚的凉意,此时却烫得越来越过火,几乎要自己把自己灼伤一层皮。

艾伦喉结微动,手臂间力道松开几分。

清润嗓音带着无奈。

“……你不说话,我会紧张。”

闻言,温雪瑰的脊背又愧疚地缩了缩,总算张口回应,声音细小如蚊呐。

“那个,你抱、抱着我,我说不出来话。”

艾伦哑然而笑,松开了她。

温雪瑰像个八音盒里的舞蹈娃娃,乖乖转过身来。

她双颊绯红,像刚出炉的草莓蛋糕,蔷薇色唇瓣艳丽如血。

可爱得无与伦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算被拒绝也甘之如饴。

艾伦用一声轻咳打消这个诡异的念头,顿了顿,极耐心地温声问询。

“现在说得出来吗?”

温雪瑰点点头。

“我也、也……”

那个“喜”字烫嘴似的,半天说不出口。

支吾了一会,她竟改口道:“我同意了。”

“……?”

哪有人是这么回应表白的?

黛黑色的夜风凉飕飕的,从两人脚旁卷过去,拂过花串与树梢。

艾伦下巴轻抬,清冷的下颌轮廓仿佛玉刻,透出森森寒气。

他掀起薄白眼皮,幽幽看她片刻,才淡声开口。

“同意什么?”

“同意我喜欢你?”

温雪瑰心虚地咽了咽。

然后竟挺直腰板,果断点头:“嗯。”

这话主宾语一颠倒,她倒说得极其顺溜:“同意你喜欢我。”

“……”

无言良久,艾伦无甚表情地俯下头,一瞬便欺近她面颊。

清矜俊美的五官立时在眼前放大。

烟火夜色将他狭长眼形笼上一层光做的雾,瞳仁深邃,像两丸化不开的墨。

不带笑时,压迫感极强,清寒又凛冽。

猜不透他想干什么,温雪瑰唰地闭上眼。

心跳砰砰,也辨不出是害怕还是期待。

眼前漆黑一片,触觉倒更加敏锐。能感觉到,两人近得鼻尖都快挨在一起。

可等了一阵,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她半侥幸,半失落地悄悄睁开眼。

艾伦蓦然抬起手,食指微蜷,用骨节在她脑门上“啪”地敲了下。

他眉尾稍扬,笑得无奈又纵容。

“谁说你没心眼。”

-

时间已经不早,温雪瑰却一点也不困。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艾伦聊天,还仔细地观察了沿途的所有植物与雕塑,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逛完花园,又和他聊角色。

电影里的女主有个白月光,名字就叫小白云。

小白云清冷温柔,少年明朗。长着一头柔软的白发,蓝色瞳仁又清又亮。

他和女主青梅竹马,面上对她冷冷的,关心起人来却无微不至。

小白云冬为她遮雪,夏为她摇扇,春秋就给她推秋千,教她唱家乡的歌谣。

可惜后来被反派暗算,永远停留在少年模样。

艾伦听了一路,惊讶于她居然能注意到那么多幽微的情感细节。

这电影他看下来,脑子里只有对主角行动方案的优化。

“制作组肯定也很偏爱小白云,他身上的零碎小设计最多,服装配色也很用心,有种特别清澈的感觉。”

她娓娓道来,语调明朗。

夜色虽深,不过街上都是看完烟花往回走的人,一点也不冷清。

十字路口处,有个乐队正在街头献唱,唱的是一首很有韵味的老歌。

两人在红绿灯前停下。

温雪瑰忽然不说话了。

等红绿灯的当口,她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艾伦也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如果他要回家,是往那个方向走。

见他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温雪瑰再接再厉,踮起脚,单手在额前搭个小帐篷,作遥望状。

她问:“你去过那边吗?”

“嗯。”艾伦点头,“我住那附近。”

“哦!”温雪瑰佯作对周边不熟的样子,好奇地偏过头,“好玩吗?”

他摇头:“很无聊。”

寥寥数语间,红灯转绿。

温雪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却见他已然迈步,只得不太好意思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被他送回酒店。

“今天好开心啊。”

温雪瑰双手揣兜,站在台阶上,略略仰起脸,才能和艾伦平视。

她梨涡浅浅,笑语似明灿落珠。

“男朋友,你开心吗?”

艾伦默然看她片刻。

他睫毛又密又长,在冷白眼尾处铺上一小片暗影,愈发显得双目深邃。

少顷,才低低笑了声。

“你都同意我喜欢你了,我能不开心吗。”

说着唇角轻扯,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谁开心得起来。

带她看电影,给她表白,结果她夸了一晚上的小白云。

艾伦不和她计较,掐了掐笼着倦意的眉心,看着她道:“上去吧,早点休息。”

说着便要离开。

未料到,还没转过身,女孩忽然跃下台阶,一头扑进他怀里。

她光洁的额头像朵白色花苞,轻轻抵在他心口处,绽开恬淡的暖香。

她眷恋地在他胸口贴了片刻,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你别误会哦。”

“我觉得小白云很像你。所以我才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纯情到当面就无法表白出口的三岁乖女儿www

这对真的是进展神速了!写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冒出一首古早老歌的歌词:“停不住的思绪却那么肯定急速而来的爱情~”

小白云在后文还有一句戏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