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芸芸从浴室出来,抓起她跑采访用的很有弹性的牛仔裤套在身上,对躺在沙发上很悠闲地看报纸的刘大为说:“要走,就快点。”

刘大为翘在沙发扶手上的腿摇了摇,毫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慌什么呀,现在去,街道办事处的那些老太婆还在逛菜市场呢!”

“你这么早把我拖起来干啥呀?”

“你醉成那样子,我是想叫你起来醒醒酒。”

“疯子。”

她骂了句,掀开卧室门,朝里面望了望,鼻腔有些发酸。一切都老样子,勤快的小保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拖得亮堂堂的。深蓝色的床罩上,放着两个模样很丑却可爱极了的卡通娃娃。那是他们结婚时,她大学时的一位同学送的。那位她已叫不出名的同学,是个长得很不起眼的男生。那年,他出差到了浪州城,正遇上她结婚大喜,就送了这对娃娃。还有一页长长的祝词,刘大为不等她看完便抢过来揉成一团扔掉了。她知道他心里发酸,也不想多说什么。梳妆台上化妆品放得整整齐齐,镜子明亮如水,粘贴的大红双喜,还是新婚的模样,艳红艳红的。她胸口堵得难受,泪水在眼眶内打滚,叹口气,关上了门。

她同刘大为出门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冲进了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抓起她的黑色手提袋,便同刘大为朝满街的阳光走去。

手里捏着这个手提袋,她浑身上下没那么沉重了。她朝遇见的每一个熟人点头微笑,问好问上班去问昨晚的电视剧问今天市场上的白菜便宜了多少。刘大为也跟着笑,说一些报上看的新闻。

他俩走进了街道办事处的那幢红砖小楼。

他俩都清晰地听见了对方心里发出的惊讶的笑声。十年前,他俩也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这幢砖楼,那时,红砖还十分新鲜,在阳光下红艳艳的,看着心里就洒一片温暖。现在,却让煤烟熏成了青紫色,潮潮的湿气使墙身涂了层绿锈似的苔藓,发出股腥气浓重的霉味。那时候,他们的内心幸福又胆怯,走路轻轻的,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惊了什么人。现在,他俩依然走得很轻很轻,可脚步声却像心跳似的,在耳旁咚咚狂跳。

十年前,给他俩登记结婚的是个瘦瘦的老头子,一脸的坏笑,审问似的向他俩提了一串难以启齿的问题。那时的刘大为很机灵,一包红塔山,一大把裹着亮纸的喜糖,一口一个大爷亲热地叫。便堵了他的口,爽爽快快地办了证。现在,还是这间暗黑的屋子,坐着个胖胖的老太婆,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表情。他俩想,这老太婆肯定会啰唆一大串话来刁难他们。老太婆却把抽屉哗地拉开,把纸张、笔和一柄大红公章放在桌上,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说:

“证件都带齐了?”

马芸芸看看刘大为,不知所措。刘大为拉开公文包,取出两个红皮本子,两张身份证。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老太婆瞟了眼他俩的红本子,说:“你们的协议呢?”

刘大为又把那张签了他们名的财产清单放在她的面前。老太婆在白纸上写了几笔,又小心地盖了个大红印,什么话也没说推给他们。

他俩一人分一张白纸,朝老太婆赔着笑脸。老太婆有些烦了,朝他俩挥挥手,说:“你们还赖在这干啥?让开让开,那么多人等着办事呢!”

屋外真的等了好多人,男男女女十多个,耷头弯腰,一副倒霉丧气的模样。出门时,刘大为骂了句:“这世界完了,打脱离的比办喜事还多。”

他俩在街上分的手。刘大为看着她的眼睛内湿润润的,说:“就这样分了?”

她说:“比结婚还容易。”

刘大为骂了句什么,又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说:“不了。上午报社还有事。”

刘大为说:“你中午回家?我叫小惠给你烧几个菜。”

她什么也没说,朝街对面走去。那一刻,堵在心内的东西再也憋不住了,热辣辣地涌上来,眼泪一串串地在脸颊上滚。

她上了迎面开来的出租车,司机问上哪儿,她说前面。

楼房一串一串地朝后退去,晃得她眼花缭乱。她闭上双眼。躺在沙发读报纸哼音乐的刘大为又奇怪地出现在眼前。她惊慌地睁开眼睛,车已行到郊外,农田、青山和水池像一幅幅漂亮的画,在眼前闪来闪去。

司机又问:“你是去哪儿?”

她说:“前方到哪儿?”

司机说:“机场。”

她说:“就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