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桃刚上班就打听到了,这家报社的老总姓刘。是同他一起坐在总编办公室等老总的那个女人告诉他的。

那女人其实他已认识,她坐在那里,身体周围都罩着层浓浓的带着汗腥的香水味,这气味昨晚在街头电话亭旁已让他过敏性鼻炎唏唏喝喝了一整夜。她脸上倒未曾浓妆艳抹,白嫩得自然。两只眼睛不大,却很迷人,一笑便成两条弯弯的曲线。她不认识他,也没问他是谁,坐在他的对面,边翻报纸边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然后哼哼哼地唉声叹气。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十二分钟,刘老总兴冲冲地踏进了门。刘老总个头很高,圆胖的脸上乐哈哈的,一看就是个面善心慈的老头子。肤色正与那女人相反,黑亮亮的,好像是紫外线的冤家,那笔蘸着黑色油漆的刷子专往他脸上涂抹。他一进来,那女人便跳了起来,上涌的血把脸颊烧红了一大片。

“昨晚睡得可好?”刘老总问。

那女人有些害羞地笑笑,说:“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还以为要等到世界末日呢!”

刘老总宽容地哈哈一笑,称那女人为“小芸”,他把提包扔到桌上,打开抽屉,把几本黄书皮的文件总汇的几瓶降压灵之类的药放进提包里,说:“我马上要走了,去省党校读书,大半年。我已脱产了,脱产脱产,就是什么事都不管。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老肖,我走后由他负责你们的工作。”

那女人说:“我们的星期天记者大行动计划你看了没有?该说点你的意见吧。”

刘老总又哈哈大笑,说:“我早转给老肖了,他是你们的总指挥,有什么意见找他吧。”他看看墙上的钟,说:“小芸,给我倒杯热茶,我歇会儿要去赶飞机。”

他很精细地吹开茶水面上的叶子,哧哧喝了两口,才抬头瞧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侯一桃,脸上满是疑惑。侯一桃怯怯地站起来,过去把毕业证和招工合同意向书递放在他的面前,说:“老总,我是来报到的。”

刘老总拾起他的证件看了一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听老肖说起过,他们在新闻学院招了个高才生。”他又抬起头,把侯一桃从头到脚盯了好久,说:“好呀,好呀,多精悍的小伙子。”他把证件递给那女人,说:“这新鲜血液就输给你们新闻部吧。”

那女人把证件扫了一遍,看着侯一桃,眼睛笑成了弯弯的鱼钩:“是该输给我们了。我们新闻部三个编辑三个记者,除了罗莉全是过了四十的中老年人。这样下去,我们晚报只有办成晚年报了。”

他们笑,侯一桃也跟着笑。其实,侯一桃很想从这里逃脱出去,想到街头电话亭再给梅洁挂个电话。昨晚,她害他失眠了整整一夜,至今脑袋里全响着哗啦哗啦的浪花声。

刘老总说,那女人叫马芸芸,是新闻部主任。从现在起,他就是马大主任麾下的一个精悍的小卒了。马芸芸却笑得很欢快,说:“人家是新闻学院的高才生,锻炼锻炼可以做我的大军师了。”

刘老总很有意味儿地笑着说:“你就多开导开导他,不知你第一课给他上什么?”

又一股上涌的血染红了她大半个脸,她拍了下刘老总伸过来的手,说:“你瞎扯些啥呀,人家还是不懂事的娃娃。”

刘老总又庄重起来,披上风衣,提上大包,脸上又是慈祥老父亲似的笑,说:“我得赶飞机去了。霍,小伙子,有什么事找肖老总吧。我走了,心还留在这儿,我会看到你干出成绩的。”

他对侯一桃笑笑,很自信的样子,提起大包走了。马主任挽着他的手,送了出去。

正在这时,侯一桃接到了从千汇码头打来的电话。是那位胖女孩打来的,她说她正与落水而亡的艳艳的妈妈等在码头,叫他马上来。他说了声就来,放下了电话。他想,那胖女孩看起来憨厚迟钝,像熊猫,却也这么精明,竟然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不过,他也不能马上就走,他得等马大主任来了打声招呼呀。

马主任送走了刘老总,挺着高耸的胸脯很有精神地走了过来。他低头装出副很害羞的样子,说:“马主任,我想到街上去买些生活用品。”

她说:“你去吧。下午要赶回来,下午是我们的编前会,讨论下周的编采方案。”

他点点头,说:“是,是,马主任。”

她又说:“你就别主任主任地叫我了。我比你大,叫我马大姐吧。”

“马,马大姐。”他怯怯地叫,脸皮笑得很不自在。

她乐了,把他的手臂捏得很痛:“我希望有你这样的弟弟。”

他走出报社大门时,收发老头伸长精瘦的脖子望着他,嘿嘿一笑,那怪声怪气的川腔便重重地击到他的背上:

小猕猴,偷了一个,

大蟠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