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涠洲岛西海岸的傍晚,她不由自主地朝海边走去。这也是一种神秘力量的召唤,用一抹她想象不出的奇景,把她过去的梦想、执着和愚蠢一点一点地撕碎。她大胆地朝那片美得出奇的景色走去,就变成了另一个与过去离经叛道的人。
海边的风凉爽而潮湿,她能感觉到一团团软绵绵的金色银色的云烟在脚底滚动。天空与海水像一大块正在混合各种鲜明原色的调色板,金黄色里融入了艳红,深蓝色里注入了赭红,而正在海水中洗浴的太阳,半明半暗,一点也不刺眼。礁石与沙滩都像涂抹了层鲜血,静穆中有些悲壮。
许许多多的人站在海岸,一声不响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拘谨得连大气都不敢吐一口。
她觉得,只有她一人在走动。走上赭红色的泥坡,穿过仙人掌丛,走在热烘烘的沙滩上。红色的海浪哗地漫上来,打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边后又吐一片白色的唾沫退了下去。她还在往前走,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脑子里空空的,只有腿在动。背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是个小男孩儿,胖乎乎的很可爱。小男孩儿手里捏着一只红色的海螺壳朝她挥着,叫她看。她朝小男孩儿捏捏拳头,又伸出拇指做了个真棒。小男孩儿高举起海螺舞着显得很兴奋。她又朝上爬去。
她爬上一座礁石又一座礁石,最后站在了一座高高的,红得像块凝固的火焰似的礁石上。
她差点惊呼起来,一失脚摔倒在礁石上。
两条长长的暗黑中闪烁着蓝色光斑的影子,静卧在礁石下的沙滩上。那是两条人影,它的根须处是亲密紧靠的一对情侣。男的挽着女的腰,女的头靠在男的宽肩上,很像一尊沉静且动人的雕像。他们的脸都朝向渐渐下沉的落日,金灿灿的余晖抹在了他们的脸颊和身上,描绘出了十分动人的轮廓线。四周的色彩深暗起来,他们身上的轮廓线却更加柔美耀眼。
尽管他们是侧着身子的,她还是辨认出了那男的正是刚刚与她办了脱离的前夫刘大为,长长的头发像个艺术家似的在脑后挽了个马尾巴,那张宽阔的脸盘曾经哭哭啼啼把自己说得很悲惨,此时却容光闪射,每一个块面都带着幸福与满足。那女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十多年没见面的罗盈盈。这么多年,她仍是那么苗条,皮肤还那么白嫩,像个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少女。
她痴痴地看着他们,不敢出声,也不敢爬起来朝他们大吼大叫。她是个失败者,在这场一切都把她蒙在鼓里的较量中,她完完全全受了别人的算计。她懵里懵懂,以为一切都是她与刘大为之间的事,没有谁插手,晚餐吃完后就挥手拜拜了事,想不到却是这样。她按着别人的设计一步一步地走,很认真地走,以为逃脱了过去,却走入了另一个圆环。她从脚到鼻腔都酸透了,一串串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
她没去惊动他们,也没去偷听他说些什么滥情的话。悄悄地爬下礁石,捂住酸涩的鼻子没命地往回跑。在小河沟边让一根树枝绊了一跤,鞋跟断了她也没去管,一瘸一瘸地回到旅馆,在周围人疑惑的眼中退了房。有人告诉她,这么晚了,找不到回北海的船。她还要找,在涠洲镇旁,她终于赶上了一艘回北海的旅游船。
晚上,她坐上了飞回浪州的班机。
在万米高空,她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脚下堆积的黑云中,闪电光柱蛇似的到处乱窜。机舱内静悄悄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张紧张得发白的面孔。她猛然仰起了头哈哈笑了,又捂住嘴笑得弯下了腰。所有的人都张开了一对恐慌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她的头重重地倒在靠背上,心内的郁闷才渐渐地松弛下来。
两个小时后,她看见了浪州的灯光星子似的闪烁……